第一百零五章 宿命的纠缠
刚刚升官的宣节校尉赶忙道:“昭武校尉正在房中, 我现下去寻他。”
“昭武校尉为何不在操练?来人拿下!军队的纪律都被尔等吃了是吗?”宣威将军挥手,身后亲兵直接进账,将迎头走来的桓之凡携带到了宣威将军面前。
好不容易在手下人面前立了威, 眼见着要收服那五百人了, 就被狼狈地压到了宣威将军面前,桓之凡气得眼睛都要充血了。
再一转头,发现自己提拔的五个宣节校尉均被扒了裤子压到了长凳上,顿时一惊,“将军?!”
宣威将军是何人,一打照面就知道桓之凡肚子里藏着什么花花心思, 他压根没想给他留脸,宣布道:“五名宣节校尉搜刮民脂民膏,未尽自身职责, 即日起贬为普通士兵,仗二十。”
被吓得两股颤颤的宣节校尉不光前程没了,还要挨打,顿时在长凳上叫喊起来:“将军, 我们冤枉, 这都是昭武校尉吩咐的!”
“对啊, 我们只是听令行事!”
“啪!”
“冤枉!”
“啪!”
“校尉……”
二十军棍下去, 五人身下几乎是皮开肉绽,出气多进气少了, 丢到半条命的他们就如同丧家之犬般被拖了下去。
长凳依旧摆放在原地, 下面摊摊血红不光骇得其余士兵眼露惊恐, 也让桓之凡呼吸一顿, 侧头去望宣威将军, 连他的余光都没得到一分, 心猛地下坠,只觉周身黑暗,罡风刮脸。
也就是在这时,宣威将军终于肯跟他说话了,然那话让桓之凡眼前一黑。
“昭武校尉未尽到监督之责,罚其与民致歉,下次注意。”
桓之凡宁愿宣威将军也打他二十军棍!或是罚他,或是骂他,都好过如今的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他心中叫到不好,往下望去,果然得见他手下士兵看他目光警惕又鄙夷。
他多日谋算,化为虚有,曾经收服的人心,此刻就像无法控制的流水,轻易流走了。
且宣威将军话中还给他挖坑了,向百姓致歉?哈?
先不说他要向那些贫民道歉拉低自己身份,单就道歉便是将他架到了火上烤,既暴露了自身,又让士兵们觉得道个谦而已,多轻的惩罚,实则最不好弄的便是这里。
想到此,他赶紧找补,双手抱拳道:“将军,听我一言,我甘愿领罚,和宣节校尉一样接受……”
宣威将军自是知道什么惩罚才最痛苦,打断他的话,冷眼看他,“怎么?我的话都不听了?昭武校尉你还不是将军,等你什么时候到了本将军的位置,才有资格跟我说话,军令为山,你只需听令服从,懂吗?若是不懂,便向其他校尉学习。”
“真是,什么人都能进军队了。”嘲讽完后,宣威将军带着亲兵们,扬长而去。
徒留桓之凡脸上血色尽去,他握紧双拳,冷冷注视着宣威将军的背影,眼神阴冷如毒蛇,随即便被没他之令,自行解散的士兵气得气血翻涌。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要叫这些人好看!
强自压下心中不忿,他先是派人给那五个受伤的人送药,被他吩咐的人竟是直接没给他脸,拒绝道:“不用了校尉,兄弟们受伤是常事,自己都有药,校尉的药还是自己留着用吧。”
风儿将不远处他们的说话声传进桓之凡耳中,“装什么啊,他们五个要不是因为他能挨打?不都是听的他的令,谁知道他药里有没有毒?”
“他们五个挨打的时候怎么不出声制止呢,不就是怕担责任,真恶心。”
药瓶被他大力一摔,在地上四分五裂,他怒极,随后召见十个有那真本领的人,要从他们中再选出五名宣节校尉。
宣节校尉每人负责管理一百人,缺不得,若是缺了,他这个昭武校尉亲自管理不成。
可哪知,十人用各种理由拒绝了。
包括但不限于:“校尉,我家中老母亲年纪大了,我恐怕没有太多精力担当重任。”
“校尉,我能力不足,实在没有法子。”
“校尉还是找其他人吧。”
出了桓之凡的屋子,十人互相对视,之前的五名宣节校尉虽也使了些小手段才当上的,但他们可都是给桓之凡干活的,结果东窗事发了,桓之凡竟然为了自保一句话都没替他们说,直接将他们推了出去,岂不让人寒心。
虽说他们只是负责巡视南市的士兵,但他们可都是经历过长安之乱的,脑袋别在腰带上的活计,上司还是个连战场都没去过的人,危机之时推他们出去挡刀,命都得没了。
瞧瞧给那五个挨罚的校尉安排的什么活计,算计人家酒楼?嗤。
摇摇头朝外走着,这种时候谁敢出头。
五个宣节校尉终是没有选出来。
若说以往桓之凡只是跟这五百人不太融洽,他们不服他却会干活,现在就是一盘散沙,安排点活,你推我,我推你,要让干活就请假。
底下人不干活,少不得他自己来弄,对于他这种自命不凡,认为自己是天子骄子的人来说,这比凌迟还要让他痛苦。
可这也只是他计谋失败的结果罢了,辛离离虽用直捣黄龙的方式解决了他手下人的骚扰,莲花帮的人却咽不下这口气。
我们三爷在外打仗,膝下就这么一个明珠般的女儿,六爷可是说了,南市那整条街,都是三爷要留给女儿的嫁妆,可见三爷对女儿的重视。
敢在莲花帮的底盘找我们三爷女儿的茬,甭管他是什么居心,他们绝不放过。
很快,凡是陈柏卓街上的铺子,纷纷不再租给桓家人,房租还没到期?没关系,我们赔钱,赔双倍都没关系,赶紧给我搬走!
将他们撵走还不算,莲花帮盘踞在洛阳城多年,可是把世家那点弯弯绕绕都整明白了,前脚把桓家赶走了,后脚就将铺子租给了各族人。
同样都是世家,桓家还敢跟各族人撕破脸吗?必然是不敢的。那他们敢和莲花帮对上马?真对上他们可能脑子进水了。
莲花帮这个庞然大物,任哪个世家都得退避三舍,就怕这群疯狗咬下他们身上一块肉,不然他们也不会要等莲花帮快要四分五裂,才打起收拢的心思。
最关键是,莲花帮处事有度,只是将他们赶走而已,还没让人去各铺子闹事,宣扬他们桓家。
是以,桓家瞻前顾后,又要爱惜羽毛,不想彻底得罪莲花帮,他们所有的怒火,也就只能朝桓之凡而去,这个时候他们不记得,是他们让桓之凡去对付辛氏酒楼的。
他们说他,怎么连辛氏酒楼背后的人也不查清楚?
既然用了手段,为什么要被人发觉出来?
这真不怪桓之凡,他们也是一叶障目了,谁能想到陈柏卓的女儿,不在家里画画弹琴,谈古论今,反而在一个酒楼当厨娘?
本想抢个酒楼,直接捅了马蜂窝。
诋毁、谩骂扑面而来,更有甚者直接挑起桓之凡内心中的黑暗。
“果然还是庶子,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半点事都能办成这个样子。”
“跟他母亲一样,也只会使些计谋。”
“估计他也随了他父亲的识人不清,捧妾杀妻,能生出什么好东西来。”
“嘘!”
桓之凡差点咬碎一口牙,他自己是能感受到的,自他多年前从京口县归来,办砸了丹药和五石散,大伯对他便不像从前信赖,莲花帮赌场一事本来算计一场眼见要成功,却被三爷回来搅和黄了。
至此,族中重要历练的活计,都分给了其他房的人,若不是他父亲抢要,他怕是渐渐的会消失在家族人的眼中。
本以为可以凭借差事再次获得大伯青睐,只怕因为此事,要再次被边缘化了,不行,他不能如此下去,要想办法挽救。
首先去辛氏酒楼致歉,其次要将桓家摘出去,只怕黑名也只能自己来背,但如此,事情若是办得好,倒也能显露出自己为家族奉献,可以搏一搏。
原本抵触的致歉,顿时变成了桓之凡的救命稻草。
而身在酒楼的辛离离可不在乎他来不来道歉,没有整日过来捣乱的人,酒楼的生意蒸蒸日上,后厨的人忙得团团转,就连她自己,不是在颠勺就是在颠勺的路上。
她虽爱做饭,但更想创新些新菜色,至少,也要把现代吃的菜在这里传播出去,这天天窝在后厨,连点自己的时间都没有可怎么成,庄子上的土豆和木耳,她还得看顾呢。
为此,她收了后厨那几人当徒弟,也受了他们结实的磕头,收下拜师礼后,一应徒弟待她都是一副要为她养老送终的模样。
这个给她端水,那个给她讲笑话逗闷。
虽说知晓现在这世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但她才刚刚及笄啊,而她的徒弟们全都比她年纪大,谁给谁送终还不知道呢,咳咳,主要是,她毕竟是个女郎,纵使自己不在意,也得顾着点名声。
她悉心教导,也不怕他们会将方子学了去,甚至巴不得自己的菜在大立朝各地开花,因而将菜单上的菜几乎全部教授了,更是让徒弟们死心塌地的在酒楼炒菜。
有人说她这是年纪尚小,不知人心险恶,要是有个徒弟带着方子走了,她哭都来不及哭。
也有人说这就是她心善,真真是个好师父。
而她家斜对门,老四的两个妹妹,见她如此耐心教导徒弟,期期艾艾的表示,自己也想学做菜,至少学成之后有门手艺,也好嫁人不是。
这有什么难的,一只鸭子是赶,一群鸭子也是赶,正好她的酒楼缺人呢。
后厨里,菜刀跺在菜板上的声音此起彼伏,辛离离擦擦手,从头走到尾,看看这个切的土豆,看看那个切的豆腐。
每一个被她看的人都浑身紧绷,连头发丝都要吓得立起来了。
在外不论多和善,能和他们打成一片,要与他们做“朋友”的辛离离,一进了后厨,小脸一沉,眼睛一瞄,轻描淡写一句:“火大了。”就让人手忙脚乱起来,哪里还敢真和她当朋友,那就是师父,真师父。
她又走到两姐妹身边,她们两个力气小,颠勺做大菜不太成,但是在甜品方面,因着是女孩子又细心,反而更有天赋,是以辛离离主要教导她们甜品,现在她们做的便是羊奶蛋羹。
初时,辛离离是在羊奶蛋羹上放核桃当点缀的,但两个女孩子觉得颜色过于沉闷,亲自上山摘了指甲盖那般大小的红果子放了上去,忐忑地端给她。
辛离离拿着勺,将那红果子一起喂进了嘴里,小红果味道偏酸,正好和蜂蜜的甜综合,反而别有一番风味。
她从不吝啬夸奖,说道:“不错,比我做的都好吃。”
两姐妹喜得互相用胳膊蹭了一下,齐齐道:“师父说笑了,都是师父教的好。”
辛离离还是很喜欢被夸的,心里已经放上烟花,面上还能端着,她道:“既然这道菜已经学成,你二人便去宣威将军府,把这道菜教给他家的厨娘。”
投桃报李,将军为她家解决了麻烦,教道菜有何难的。
两姐妹脸上由晴转阴,天啊,去将军府啊,这如何使得,再说了,她俩手艺能行吗?
已经被辛离离安排出去过,专门上门给别人做过菜的大徒弟,人已近而立之年,安抚道:“师父说让你们去,便是你们这道菜已经学明白了,再说你们去便知晓师父的用意了。”
辛离离瞥了大徒弟一眼,暗自点头,果然,有个年纪大的徒弟就是好,她不在后厨的日子,就能放心把后厨扔给他。
两姐妹瑟瑟地到了将军府,就被热情地迎了进去,府里上下对她们非常客气,待她们教会仙女玉露,更是得了红封,两人路上打开荷包齐齐吸气,一人五两银子!
待回了酒楼,她们二人脸上再不见之前的懦弱,反而变得自信开朗起来,辛离离拒绝了她们的红包,说让她们自己收下,这是她们的劳苦所得,更让两姐妹对其信服,恨不得整日挂辛离离身上,当两个挂件。
辛离离可不喜欢和徒弟们黏黏糊糊,推开她们两人进了后厨,她要准备给司马佑安做午饭,在她的带领下,他们家都是吃三顿饭的……
司马佑安的胃早就习惯每日三餐了,初时在太史,他都是与同僚一起食饭,但他们太史,一碰到点新奇事情就一脑门子扎下去研究了,如何顾得上吃饭,等司马佑安犯了胃病她才知道,他好几日没来得及吃饭。
自此之后,她就每日做好饭,让小厮给他送去,每次的菜量都极多,目的就是让他拉着太史的人一起吃,看谁还不吃饭去做研究。
“女郎,大郎来了!”
辛离离从后厨出来,就瞧见司马佑安和身后一干太史,惊道:“今日沐休了?”
谢烁侧头看了一眼司马佑安,弹了弹自己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道:“并未,每日都吃空忱子带的吃食,我等都不好意思了,正巧我们有事要出城,便想着来洛阳最红火的酒楼吃顿饭,是不是空忱子?”
司马佑安冷冷回望,随即对辛离离点头道:“事出紧急,我们用顿饭便要走,你帮我跟母亲说一声,只怕我此行出去时日会长些。”
辛离离瞧瞧他们的一身白衣,脑子嗡嗡的,“不是,你们什么都没带就要走啊?”
“吃饭的功夫便有人给我们送了,还得麻烦离离,给我们备点吃食。”谢烁说完,一马当先走上了楼。
太史令标志的白衣衬得太史们不是真人,仿佛神仙下凡,酒楼中的客官都不自觉声音小了下去,惊叹的目光中看着他们上了三楼。
给他们把菜点完,辛离离拉着司马佑安问:“去哪啊,能说吗?”
司马佑安看着拽着他袖子的手,不禁轻轻皱了皱眉,倒也不是因为她弄皱了他的衣裳,他的衣袖被她弄皱的次数还少吗,只是心里有些不得劲,却又不明原因。
他道:“你莫急,我们去京口县。”京口县的铁石矿出了些问题,他们需要去瞧上一瞧。
“我以为去哪呢。”辛离离松开他袖子,顿时就不着急了,转身下楼道,“那我去给你们备些饼子,你再带点东西去道观,木耳也得带上啊。”
“嗯……好?”
想到本次是急行,只怕不能带太多东西,他得跟她说一声,只好追着她的背影下楼。
楼下来赔礼的桓之凡,带着一车土豆招摇过市停在酒楼门口,正对辛离离说着话:“是某管教不严,让手下人唐突女郎了,特备薄礼,还望女郎原谅。”
他声音压得低,便会让人觉得声音浑厚,加上本就一脸好相貌,此举不知让多少女郎痴迷,加之现下彬彬有礼的态度,只一心觉得辛离离也定会如其他女郎一般,对他趋之若鹜。
可他只瞧见了辛离离眼里的惊愕,本能觉得不对,楼梯上有人唤“离离,稍等。”
他随着声音向上望去,纤尘不染的白衣顿时出现在他面前,是太史的官服,太史在大立朝超然的地位,有的时候,连他也会嫉妒。
挑着眉,楼上之人慢慢露出全身,看得出来者身材瘦削,宽大的白衣在他身上恰到好处,腰身劲瘦,恍然间仿若置身于桃林之中,看那花瓣于暖阳日光下蓦然绽放。
仙人越来越近,直至露出真容,对视的那一刻,桓之凡脑中有跟弦,“啪”地断了。
辛离离也没想到,原来对酒楼使小动作的会是桓之凡,她听见司马佑安的声音,顿时一个激灵向后看去。
当真是宿命的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