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裙下臣
大樑皇帝少年时信奉佛教,痴迷练功,一心行侠仗义除暴安良,差一点剃度出家当和尚去。
因一次政变,他勇而勤王,获得先帝青睐后,阴差阳错接任大统。
齐王梦寐以求的皇帝宝座,使出浑身解数求而不得,却轻飘飘落到了现在皇帝的手上。
命运便是如此捉弄人。
皇帝的人在金銮殿上,心却在佛祖跟前。这些年他吃斋礼佛,早就养成了习惯。
受他的影响,上行下效,大樑臣民吃斋已经蔚然成风。
广济寺的斋饭美名远播,若非皇亲贵胄,很难预定。
因今日是寒衣节,斋院门前贴着告示,黄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今日恕不待客。
玉容刚想劝阻萧翊文,他却仿若未见,径直进了斋堂。
斋堂门口立着一位胖和尚,双手合十,冲他念着阿弥陀佛。
玉容本还想看笑话,等着看萧翊文碰一鼻子灰,谁知那胖和尚殷勤招呼,竟然引着他往里走。
玉容一下子愣住。
萧翊文见她没有跟上来,转身看了过来,冲她摆了摆头,神情中竟有几分微不可察的得意。
玉容无奈,只得跟了过去。
斋堂十分宽敞,被隔成数个小间,竹帘相隔素雅幽静。
萧翊文径直走到最里面,侧身让到一旁,冲玉容比手道了声请。
玉容深吸一口气,紧抿双唇,颇有一种身入虎穴的悲壮。
她双手合十谢过胖和尚,提起一口气走到桌旁坐下。
萧翊文紧随其后坐到对面,修长的指节提起白瓷茶壶,替玉容斟了一杯茶。
“八公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我洗耳恭听。”
玉容嘴上谦卑,可阴沉的脸色分明表现出了十足的抗拒。
对面的人皱了皱眉,摇头失笑,答非所问道:“我自认没有得罪过你,你为何对我如此大的敌意?”
因为你是谋逆之人,有一天将会横死在金銮殿上,凡与你有瓜葛的人,都将被处死。
这样直白的话,玉容说不出口。
措词的功夫,抬眼迎上他亮晶晶的双眸,玉容心头揪了一下,莫名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说不清道不明,又酸又涩,非悲非喜,十分特别。
眼前的萧翊文不过二十出头,早些年心无旁骛一心苦读,虽长成了大人的模样,眉眼间却仍保留清澈,丝毫没有寻常纨绔子弟中常见的世故油滑。
玉容为他惋惜,甚至闪过一个奇异的念头,犹豫该不该提醒他,千万别走歪门邪道。
如果他对皇权没有贪欲,是不是就可以安稳享乐直至终老?
那样的话,玉家大概也不会被牵连。
千头万绪在玉容心头纠结,她暗暗打量对面的人。
萧翊文的心情似乎很好,眉目舒展,薄唇弯弯。
他迎上玉容的目光,探过身子低声道:“若论起来,那次秋猎你意外落水,还是我救了你呢。”
玉容惊得睁大了眼睛,喃喃质疑:“明明是二哥救了我,怎么会是你?”
萧翊文笑得神秘,“救你出水时,你已经昏迷不醒,你我两人浑身湿透,我怕别有用心的人造谣生事,败坏你的清誉,才在你的丫鬟赶来时,提前躲起来的。”
萧翊文的话,惹得玉容心头大乱,脑海里不断回闪那次意外落水的画面。
当时自己贪玩,不等雪见跟过来,便擅自到山间的深潭戏水,不小心滑入水中,差一点被淹死。
意识残存之际,她仿佛看到一个人从水面上飞速下潜,向她游了过来。
她挥舞双臂,努力睁大眼睛,想把那人的眉目看真切。
奈何水波涌动,始终不能如愿。
之后发生了什么,她全都记不起来了。
当她在自己的闺房醒来时,也曾问过母亲和雪见。
两人都说是二哥救了她,玉容便没有再怀疑。
只是,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她经常会做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失足落水,眼看就要窒息,忽然一个男人从天而降,把她从深渊中拉了出来。
在梦里,那人像是拢着纱,始终看不真切。
玉容难免急躁,追着去问他到底是谁,可每次等他将要开口之时,她人便会被惊醒。
万万没想到,那人竟是萧翊文。
等等,玉容心念一动,暗生疑窦。
当日秋猎之时,一行数人,萧翊文也在其中。
莫不是他故意说谎,以骗取她的信任?
现在的玉容虽套着十八岁青春靓丽的皮囊,可实际的芯子早就圆滑老练。
她艰难扯出一个笑脸,虽然看上去并不真心。
她说:“那件事儿有些久远,很多细节我都想不起来了。回头向家人求证后,若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自会重金酬谢。”
“我只希望你对我好些,至于谢嘛……”
萧翊文卖了一个关子,狡黠一笑:“至于酬谢,以后再说也不迟。”
总归,这人真是好算计,绝不放过任何让玉容感激他的机会。
玉容软下声气,两人之间的气氛,貌似暧昧了许多。
她讪讪喝了杯茶,起了逃离的念头。
她说:“皇城司莫副使的为人,我大约能看得出来,他必然不会徇私枉法。徐琅的案子,大概也没什么转机。如果没别的事儿,恕我不能相陪,告辞了。”
萧翊文微笑相劝:“用完斋饭再走不迟。”
玉容随口道:“我已成亲,让外人看到怕误会。”
这句话仿如一把刀,直接扎进了萧翊文的胸口。
天知道那日在送亲的队伍中,远远看到她身着嫁衣的样子,他的心情到底是怎样的。
即便文采斐然夺得了状元郎,他依旧难以准确描述出那时自己心碎的感受。
亲眼看着自己默默喜欢了多年的女孩,被另一个男人迎上花轿,他心痛得像是死掉一般。
爱她在心口难开,早些年因他庶子的身份,自卑敏感,从未在玉容面前表露心迹。
原以为自己一朝金榜题名,便可扬眉吐气,正大光明地到玉家提亲,可谁知,终因鸡肋的皇室庶子身份,丢了所有。
面对兄弟们的嘲笑,父亲的责骂,他都不曾落泪。
可当他站在人群中,望着玉容手执红绸的一端,被谢茂川迎上花轿的时候,忍不住泪流满面。
他原想孤独终老,无意中却窥探了玉容的心事,知道了她想要和离的秘密。
那一刻,他黑暗的生命中,重又有阳光洒了进来。
从那时起,他暗暗发誓,这辈子心甘情愿做她的花下客、裙下臣,再无其他奢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