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节

    陈元凤冷笑道：“他假惺惺推辞一次，皇上自然要再授一次，然后他勉为其难，就成为龙图阁直学士——大宋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龙图阁直学士！”

    吕惠卿嘿嘿一笑，说道：“文约何出此言？”

    “邓绾？”吕惠卿一怔，一面向客厅走去一面寻思，“他来做什么？”

    “履善不可胡说！”吕惠卿脸一沉，厉声喝止。

    他脱口而出，立时自觉失言，左右一看，所幸无人，不由自失地一笑，大声喝道：“备车！”

    陈元凤继续说道：“……前几日我无意中听智缘和尚说，他曾给王元泽诊脉，说王丞相此子，风骨竦秀，是非常之人，可惜却有心疾。学生去相国寺听说书的说《三分》，有说书的讲到孔明三气周瑜，虽是村言野语，学生却寻思，王元泽或者竟是和周郎一个毛病，因此天不假年……”

    吕惠卿站起身来，背着手看了看外头，沉吟半晌，说道：“大丈夫做事，只求心之所安。何况今上圣明，必不至于受小人蒙骗。”

    坐落在董太师巷的丞相府车水马龙、冠盖如云，从丞相府往北走约五百步，就是吕惠卿的府邸，相形之下，却要冷清许多。

    吕惠卿看也不看，把报纸丢到一边，冷笑道：“此事也是区区的主张。”

    邓绾瞅这模样，便知道吕惠卿有不信任之意，他淡然一笑，道：“吉甫朝不保夕，却不肯信任我吗？”

    “虽然是无稽之谈，却也未必不能蛊惑人心。何况这是区区在谏院某位大人家不小心看到的底稿。”邓绾缓缓说道。

    “那么这件事呢？”邓绾又抽出一张纸，递给吕惠卿，“这上面写着吉甫之贤弟升卿大人收受贿赂、强买民田、陷人死罪等十三事……”

    “王元泽遣人阴往福建，在朝堂上屡沮吉甫之意，你且看看这是何物——”邓绾一面说一面从袖中抽出一张《皇宋新义报》，递给吕惠卿，“连续七期，都说的一件事，限制官员名田，重新清量土地——项庄之意，吉甫当真不知道？”

    邓绾也笑道：“因此履善和我，便想出一个主意来。”

    吕惠卿的瞳孔骤然缩小，却一直背着手望着外头，并没有回头。

    来到前厅，见陈元凤和邓绾正在那里正襟危坐，他哈哈笑了几声，大步过去，笑道：“是哪阵风吹来了邓文约？”

    陈元凤待他二人寒暄过了，轻咳一声，说道：“恩师，你可知道王元泽授龙图阁直学士的事情？”

    陈元凤急得站起来，红着脸说道：“恩师，真的要我为鱼肉吗？人家已经步步紧逼了！如今王韶大捷，朝廷论功行赏，王元泽不可一世，一旦父为宰相子为学士，盛极之时，便是他下手之日了。如今却有一个机会摆在面前……”

    “老爷！”背后猛地传来小厮的声音，吓了吕惠卿一跳，他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家人吕华，吕惠卿眼中刀子般的冰冷一闪而过，脸上堆起温和的笑容，和蔼地问道：“你来多久了？怎么没声没息地站在这里？”

    吕惠卿一大早起来，抬头看了看天，感觉阴得很，一阵阵的风吹得街上的树叶哗哗响。这样的天气有几天了，但是雨却是一丁点也不曾下过。吕惠卿身兼司农寺，自然是知道如今黄河以北诸道，到如今一直没有下过雨，石越的预言，不知怎么的，不时会在吕惠卿耳边响起，让他难以安心。最近不顺心的事情特别多，王雱派人刺探自己私产的事情，现在还没有结论，而他在朝堂上，已经几次阻扰自己的建议，看来空穴来风，必有其因。如今王韶大捷，除了前线的将士之外，争功争得最厉害的，倒是朝中的文官。王安石不去说他，吕惠卿自知“拗相公”圣眷尚在，皇帝说他有立策之功，他也不敢去比，可是王雱又是什么东西？吕惠卿想起这几天的议论，冷笑一声道：“黄毛小子，居然拟授龙图阁直学士！还假惺惺地拒绝——”

    吕惠卿接过纸来，略略一看，铁青着脸，勃然怒道：“全是血口喷人！”

    吕华打了个躬，回道：“小人刚来，听到老爷喊备车。不过小的进来，却是通报老爷，军器监陈大人在前厅求见，一同来的还有一个叫邓绾的大人。”

    吕惠卿目光流动，看了邓绾一眼，笑道：“我当然知道，元泽已经推辞了，元泽身为丞相之子，倒是颇知谦退之道。”

    邓绾不意吕惠卿如此亲切，连忙起身行礼，口称：“惭愧。”

    “吉甫果然通达，犬子释褐已久，仕途艰难，若得吉甫提携，授一大郡，于愿足矣。”

    吕惠卿听他二人陈说，不禁冷笑道：“文约如此热心，想必绝非无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