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田烈武听到那个裁判用尊敬的语调对那个年轻人说道:“是,石山长。”这才知道眼前这个人,竟然是名动天下的石越石子明。他不由多看了石越一眼,正巧石越抬起头,目光交集,唬得田烈武连忙低头。
石越吃了一惊,宋代弓弩每石的斗力约九十二宋斤半,约相当于现代的一百一十七斤,一石五斗便是约一百七十六斤,称得上是臂力惊人了。后世岳飞、韩世忠是名将,能挽三百斤不奇怪,可眼前这个人,绝不是什么著名人物,在自己面前自称“小人”,更显见地位卑微。他到宋代已近三年,传说中的武林高手,他还真是一个都没有看到过,段子介会武功,但是好是坏石越并不清楚。那些御前带器械侍卫的功夫,石越也没有亲眼见识过,不知端详。这时听田烈武自称能拉一石五斗之弓,自然而然便起了好奇之心。笑道:“马上两组比试完毕,会有一段空暇时间,可否试射给我看看?”
田烈武走到射箭场边时,已是第二小组十人的比赛了,十个箭靶皆在五十步开外,古制一步约合现在一点三米多,算起来就有六十多米的射程。射手们手中的弓,是典型的中国双曲反弯复合弓。这时十个射手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左手持弓,搭上箭,用右手戴着指环的拇指拉开弓弦,食指和中指压住拇指,瞄准自己的靶心。
石越见他们垂头丧气,不由一笑。他自然明白这些士子们在想什么,当下温言勉慰几句,方对田烈武说道:“真是神射手。不敢请教尊姓大名?”
田烈武这才知道石越来了好久,此时见他误会,脸色微红,答道:“回石大人话,小的方才摇头,是觉得这些官人射箭不得其要,并非能看出这些弓是坏的。”
石越点头答了一礼,笑道:“不用拘礼。刚才我见你在摇头,你可是能从他们挽弓中看出来这些弓要坏了吗?”
待裁判宣布了获胜的名单,石越叫过裁判,打了声招呼,便让田烈武上去挑弓箭。旁边围观的人等听说有人要在石秘阁面前表演箭术,无不好奇,还有几个好胜的,一时技痒,便向裁判说了,要求和田烈武一起比试。连侍剑都忍不住小孩心性,对石越说道:“公子,让我也去试试吧。”
“原来如此。”石越对于射箭是超级外行,此时碰上行家,不由饶有兴趣地问道:“却要请教,不知他们射箭如何不得要领?”
不料石越已走到他身边,微笑问道:“这位兄台请了。”
石越笑道:“原来是陈大人的人,这就好办了。我想请你来替我教两个孩子学箭,不知田捕头意下如何?”
田烈武自己很喜欢射箭,他一向认为射箭之要,在于心念专一,身形和步法,反在其次。这时看这些学生,有些臂力甚大,弓都挽满,手指拉弓处与弓弦形成一个锐角;有些拉开不过一半,便是射到靶心,只怕亦不过是强弩之末。至于能够心念专一者,他却是一个也没有看见,当时不由轻轻摇了摇头。只见裁判令旗一挥,大喝一声“射”,有七支箭离弦而去,直接钉在靶上——顿时整个射箭场鸦雀无声!田烈武更是张大了嘴合不拢来——因为十个人的比赛,只有七支箭射了出去,还有三张弓,竟然给拉崩了,一个射手被弓打在脸上,鲜血直流!如此戏剧性的变故,让第一次主持这样比赛的裁判都目瞪口呆,不知道如何处理。
一炷香的工夫,接下来两组射手便比试完了,这些人眼见前车之鉴,一个个小心翼翼,生怕自己被这些“劣弓”给伤了,拉起弓也不敢尽全力。惹得一些懂行的人大皱眉头,潘照临走到石越旁边,更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田烈武心里颇是得意,见石越问询,却也不敢失了礼数,恭身答道:“回石大人话,小的叫田烈武,是开封府的捕头。”
白水潭学院第一届技艺大赛,吸引了无数在京学子的目光。体育馆是一座当时的人们从未见过的环形露天建筑,完全免费对外开放。
侍剑见石越答允,便上前挑了一张弓,他臂力不够,只能挽到一半,可是准头却好,扣箭射出,直中红心。众人见他小小年纪,有这样的准头,不由喝了一声彩。石越也微露赞赏之意。
田烈武并不傻,像石越这样的高官,便是知开封府陈绎,也要给几分面子。那是平素他想巴结都巴结不来的,虽然他心里并没有想过要刻意巴结权贵,但是机会到了面前,凡俗之人,哪能不动心?当下连忙点头答应。
石越听他说得有点儿道理,不由好奇地问道:“你的箭术如何?”
田烈武等人见侍剑射出,练武之人,哪能自甘寂寞?所谓“武无第二”,争强好胜之心,对于武人来说,概莫能免。田烈武从剑筒中抽出一支箭来,搭在弓上,“嗖”的一箭射出,正中红心,入木三寸,把箭靶打得直晃。他有意卖弄,连珠价地抽出来三支箭,也不间歇,连续发出,箭箭皆在靶心,顿时喝彩声一片。
第一天的比赛项目主要是一些单人比赛的预赛。田烈武一大早被吕大顺拖过来看热闹,倒也觉得不虚此行,须知从他住的地方走到白水潭要走半个时辰。吕大顺是个喜欢看热闹的,一个人跑去看马术、剑术了,田烈武的兴趣却在射箭与枪法之上,这时便一个人寻到射箭比赛的场地。
田烈武见石越如此平易,不由胆子更大了几分,朗声道:“射术之要,不在身形与手法,而在心念要专一,我见这些官人虽然姿势正确,但是总是嫌不够投入,所以觉得其箭法称不上很高的境界。”
石越见他迟疑,以为他担心的是开封府的差事,便笑道:“开封府的捕头你继续做,陈大人那里我会打招呼,每日抽空过来教教孩子就是,他们也不能全天跟着你学箭。每个月我给你三贯钱补贴家用,成不?”
一个穿着丝袍的年轻人从田烈武身后快步走了过去,捡起地下的残弓看了半晌,上面分明刻着一行隶书“军器监弓弩院督造”,他默然半晌,长叹一口气,对裁判说道:“计算前面七人的成绩,这三人换弓重新比试,第一名进入复赛即可。”本来每组只许第一名进入,这一组因为这次偶然的变故,不得不让两个人进入复赛。
每月三贯钱绝不算少,最要紧的是巴结上石越,前途自然大不相同。便是没钱,田烈武也会做,当下再不迟疑,立即答应。
侍剑望了潘照临一眼,点点头。石越见他这样子,知道也是潘照临所教,不免好笑,说道:“那你去吧。”侍剑和他虽然不是形影不离,但是大部分时候都是待在自己身边的,便是会箭术,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石越知道他小孩子心性,自然也不会阻拦。说起来同是少年,侍剑跟在石越身边,表面上看来稳重细致,实际上内心却是好玩好动,好奇心特别强;而唐康却正好相反,表面上看来活泼大方,也经常和朋友出去游玩,谈吐风趣,可是内心却是相当的持重稳健,心思缜密,和一般的少年根本不一样。
熙宁五年九月十日的汴京,晴空万里。
田烈武朗声答道:“小的自幼好武,能挽一石五斗之弓,五十步之内,百发百中。”
开幕式虽然简单,但在当时的人们看来,亦是东京城的一大盛事,权知开封府陈绎、直秘阁石越、白水潭山长桑充国分致简短开幕词——石越和桑充国的配合,相当的默契,几乎看不出二人之间有什么裂痕可言。然后便是从乐坊请来的五百乐人上演大型剑舞,五百支宝剑在太阳的照耀下发出夺目的光芒,整齐的舞蹈,激昂的节奏,那种恢宏的气势让在场的学子们回味良久。最后便是公布比赛项目与赛手名单,小型项目,白水潭学院的学生们按年级与系为单位组队排列比赛轮次;大型项目则是自由组队,比如在汴京很流行的蹴鞠,总共就只有四支队伍参赛,全部是自由组合的。
石越教过侍剑写字读书,也教他骑过马,潘照临有时候闲着无聊,也会教他下棋、丹青之类,倒从来没有见他射过箭,因此不由有点奇怪:“你会射箭?”
另外几个人都是上京参加省试的士子,平时自负文武全才,因此有意想在名闻天下的石子明面前卖弄卖弄,不想碰上田烈武这样的神射手,虽然他们敢上来,自然五十步内能命中红心,但是如田烈武那样连珠发箭,却是功力不够。而仅仅是射中红心,又有什么好自夸的?连那个小书童也能射中红心呢。
田烈武没想到石越会和自己打招呼,不由吃了一惊,好在他是经常见官的,忙作了一揖,说道:“见过石大人。”
射箭比赛分弓手与弩手两组,有宋一代,弓弩手都是宋军的主力兵种,也是宋军对抗骑兵的主要依靠。而射技亦是六艺之一,古代贵族生子,要朝天地四方各射一箭,以示男儿之雄心,到了宋代,这种风俗早不流传,但是读书人中能挽弓者虽然比率上不多,但是绝对人数上并不少。所以在白水潭学院第一届技艺大赛中,参加射箭比赛的人相对要多得多。
“这……”田烈武不由有点迟疑,虽然是难得的好机会,但是他最想的,还是有机会去前线杀敌,并非做高官的护宅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