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好像要完成一场探险。

    对于叶程来说，高中生活就是两点一线，学校和一个不是学校但同样可以住的地方。

    ‘父母’这个词语的概念很遥远。

    他撑开一只眼的眼皮，去偷看坐在他身侧的温尔渊。公交车摇摇晃晃，时而震动着启动，时而在站点停车，带着他们的身体前倾和后仰，带着同样是浅蓝色的把手在车厢顶部来回晃动。

    温尔渊在闭目养神。

    他们上车后，进到车厢的后排。晚间公交已经没多少乘客，他们正好可以并排坐在一起。

    温尔渊指指里侧的座位，他想靠着窗。叶程就点点头，在他旁边坐下。车厢里吹着空调的冷风，把他们被汗湿透的短袖吹得又冰又凉。温尔渊缩了缩脖子，轻声说句“冷”，就往里侧的车厢壁贴。叶程摸摸自己的手臂，是温热的，又在身侧这人的皮肤上划过，是冰凉的。他也不知道他的体温能变化得这么快，只能安慰他说：“再有五站就到了。”对方点点头，就闭上眼打了个哈欠：“我昨晚通宵了……到了叫我哦。”

    车厢黯淡。叶程把自己的目光放远，思绪也飞得很远。他在想，如果他是这个闭着眼在休息的人，那会是怎样一番场景？

    首先，他会有一串钥匙。不同于他们舍友陈卯的那一大串，他拥有的可以只有三四把，对应着大门、房间，或者还有自己上锁的秘密宝盒。因为他还会有一个弟弟，这个弟弟刚一脚踏进青春期，性格有些叛逆，还有些窝里横，但是站起来人高马大，和他一样高，也许还会说过我一定会高过你这样的较量的话。他们会拌嘴，也许会打架，被头疼的父母管教。在打闹中度过漫长而又短暂的青春期。

    想做一天的他。但不要被他这样的人喜欢。不需要互换身份，不要进入他的那个世界。

    黑夜里只有荧屏亮着发出的冷冷的光，除了影像视频的声音，多数时候是寂静的，没人说话，客厅的电子钟偶尔会整点报时。

    声音像水纹会回荡出一圈又一圈，时间会留下一步又一步清晰的脚印。

    从瑞城首府到城东，其实是要半小时打底的。叶程用数字概括的站牌数量，其实只是一个幌子。到路程的后半段，温尔渊的身体微微倾斜着，他靠在椅背上，很久没有动弹，像是真的睡着了。

    叶程身上干爽了片刻。他挺起背，没让仍是湿的衣物碰着自己，再伸手去摸时，衣服都要被冷风吹干了。

    他推醒温尔渊时，他们是这辆公交车车厢里唯二的乘客。这是夜间公交的最后一轮，再往前开几个站，就是它今日的终点。

    他们二人前后下了公交。

    公交站后是瑞城东边的老城区，一个平缓着向上的斜坡，坡中间空出狭窄小道，轿车是过不了的，它两侧密密麻麻的全是老建筑。这些当初新潮的屋幢挨叠在一起，平顶与尖顶无序伫立，年代久远，被日光翻晒得褪色。

    叶程带着温尔渊走的小路，能够直达他所住的住宅楼的大门，这里没有小区这一说法，每栋楼都是各立门户的。已是夜里了，电动三轮与手推的流动小吃摊在这里风生水起。烧烤的摊位生意总是最红火的，烤架和油锅冒起的白色油烟是深夜里成年人流露的心事的组成剂。

    该是带着落差的，高大气派的瑞城首府，参差不齐的住宅楼；金碧辉煌的走廊，逼仄曲折的胡同；明亮如昼的照明，黯淡苍白的路灯。穿过这条胡同时，他们头顶还会横着毫无章法的电线。

    这一切零碎的细节在拼凑这片城区的萧条。

    夜空不是纯粹的黑，倒是发亮的，发着黑红的光，以它为背景，成团积结的黑云下压在建筑物顶上，不知是预告第二日的天气，还是太过炎热的白天的产物。

    道路的低洼处有积水，他俩深一步浅一步的，小心翼翼的，无声的，穿越这条胡同里。所有的声音到了这里，已经遥远得消失。他们的呼吸声和脚步声也轻浅，像踮着脚黑夜中穿行的猫，在胡同的尽头闪过一只的身影。

    程在行进途中，下意识偏头去看身侧人的鞋子。再从他浅色的裤子一直往上，发现他一手插在兜里，一手抓着自己的发尾。他的步伐是敏捷的，避过几个明显的水洼。直到他发现了叶程的目光，和他对视，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眼皮耷拉着，只像是困了。

    温尔渊又打个了哈欠。

    叶程住在第三层，老式的楼栋没有电梯。他们上去时，楼道幽暗。一层通道里有时会坏的自动感应灯在他们踩出的脚步声里保持着沉寂，他们赶上了它完全坏的时候。

    温尔渊点开手机的电筒照明，亮点落在地面是一小圈的浅黄色。即使是轻轻开口，他的声音在这幽闭的楼道里也有着一阵回音。他说：“去你的家好像要完成一场探险。”

    探险。

    他的眼睛里好像没有落差。

    从坡的最低处走到最高处，不是多么陡峭的山坡，他没有低头，没有花费太多的力气。

    踏上最后一阶梯，三层的感应灯亮了。温尔渊眯了下眼睛避光，顺手把手机的电筒关闭。

    “哇……”

    叶程从在某个口袋里摸出家门的钥匙时，听见温尔渊这样的感叹。

    “怎么了？”

    他把锁对准锁孔，看见身后那人背着手，退后到他的对门处，抬起头，眼里饶有趣味。

    “叶程，你的这个，”对上他询问的眼神，温尔渊走近，用手指抚摸着贴在门一侧的对联，它已经沾上了些许灰尘，“贴歪了哦。”

    叶程在贴这幅对联时的记忆一下跳进他的脑海中，他转动钥匙，推开门，拉着在门边的温尔渊的衣服，把他一把拉进了室内。

    他转移话题，“客厅没空调，我们去房间。”边说着，他边打开客厅的灯。

    叶程弯腰脱鞋，穿上自己的拖鞋，又蹲着侧身，从门边的鞋柜里拿出备用拖鞋，那拖鞋备在鞋柜里好几年，也无人使用。他把它们放到温尔渊脚边。

    后者一脚蹬进，也弯下腰，用两根手指，拎着自己的白色球鞋，等待着在叶程后，把他的鞋也放进鞋柜里。

    “放地上也行，”叶程站起身时看了眼，指了指他们刚才脱鞋的地方。

    “好。”温尔渊嘴上答应着，还是把他自己的鞋放进柜子里。

    “我们去房间吧。我先去开空调和热水。”房子的主人朝他招手，示意他房间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