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今夜无家可归……
这一天散场是尽兴的。
方艺临走前,还在称赞他们那一杯绿莹莹的酒饮实在是好喝,比那什么鸡尾酒高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喝到蓝色的凉白开在旁插嘴,不就是薄荷味的改良版?这一句被几个女生调侃:山猪吃不来细糠。
只是这一晚有个人的真心话说了个大概,像是蒙了层纱,让人雾里看花。
林叶程在玄关处站着,几个女生临走前,多少是带着些小心思,去深深看他一眼的。
屋内的灯光到了玄关,只剩浅浅一层,范围有限,人在这里被模糊了一半的轮廓。
无机质的背光下,林叶程没有说话,和之前一样,他连站立在那儿都没有什么存在感。绷紧的唇线是不近人情的冷,眼睫半垂看向低处时,他的眼线就凝成了一道浓黑的狭长。
是这样冷冰冰的长相。一年半的时间以来,他永远是班级群体里无声的背景板,教室后排的隐形人,从未与她们多说过几句话,抑或是掉落几个字。宿舍夜聊里他被贴上‘不好相处’的标签,被指称时的代号是‘温尔渊的同桌’。然而她们却仿佛从未认识过这个人,这一天是第一次与他见面。
“我们走啦!”
“再见。”
还未离开的林叶程和他们告别。
他和她对视时,那道狭长的黑线会打开成圆润的曲线。里面深色的圆有着偏大的直径,像一面镜子,会映射所有落在里面的光。又像停留在她记忆深处那些影视片中动物的眼神,纯净的、不含杂质的。是这样一双眼睛。
就连他的声音也是她不曾想象过的,甚至是无法匹配的。轻声的,柔和的,像是风带来的一阵耳语。
话音消失时,她仍旧无法把这个声音和身后那个人相对应。
而偏偏呢,进了高三。但是偏偏呢,她没有缺席这一天。
七月初的天气就算入了夜,也是炎热的,旁边的人蹦蹦跳跳,说着“到家记得报平安”,她眨了下眼睛,眼镜上好像起了雾。汽车鸣笛,他们几人在路口处分别。没有人再提起了,不久前发生的事好像成为了一场梦境,无人知晓了,这是她今后不可宣泄的一桩心事。
林叶程还没走的理由,有且只有一个。
他本跟随在人群里上楼,在玄关处准备换鞋。温尔渊也是在他身后的,却在他弯腰那刻一拍脑袋,说:“我东西落下了。”
那人便把手里拿着的手机,连带着那把黑胶伞,都交到了他的手里。他是摸不着头脑的,温尔渊来的路上看起来明明只带着这两样,却还声称自己落下了什么。
换好鞋子的同学在门口和步棠礼与他一一道了别,步棠礼挥手,说着“回家路上小心哦”,转过身就对他露出个无奈的笑脸,她说:“温温又下去啦。”
叶程看着她,后知后觉她今天是化了妆的。亮晶晶的眼睫毛,果冻一样的嘴唇,柔顺的披肩长发,还有她发间若隐若现的金色带水钻的发箍。
叶程点点头,“他说有什么忘下了。”
此刻的玄关只剩下他们两人。
步棠礼的双颊泛着一层薄粉,是酒精微醺的产物。
“他……”
她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只存在一瞬间。
突兀响起的铃声中断了这氛围,叶程手里那支不属于他的手机铃声大作。
主人没有更改这手机默认的铃声,随着一阵‘噔噔噔’,步棠礼如梦初醒,看着叶程茫然举起那手机,她说:“温温的!”
她便跑到楼梯口,扶着栏杆,朝下喊着人:“温温!电话!”
楼下那层传来男声的呼喊,位置好像有些远,声音都是空洞的,“帮我接一下——”
步棠礼在楼梯口跺了下脚,她回头对着叶程:“我也去找找他到底落了什么东西。”她顺着楼梯往下走,“你帮他接一下呢,也许重要。”
叶程在这一瞬间是犹豫的。
他把手机翻过来,界面上显示着来电,来电备注是‘2’。本想礼貌性地等它自己挂断,但是这来电的人主打一个坚持不懈。在犹豫之下,叶程还是滑动了接听键。
“你好”还没说出口,对面就传来一道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声线,一句话里夹着沙哑和清脆,语调是吊儿郎当的随意,又像是在分着心敷衍着电话,他说:“渊哥,我要锁门了,你别回了,睡大街上得了。”
叶程才反应过来,那头可能是温尔渊的弟弟,对方曾提过他们一起贴对联的趣事。
温弟弟那番话的内容却不像有趣,叶程再不说话,可能就得面临他哥哥睡桥洞的惨剧,他急忙回复:“温尔渊现在有事,暂时不方便接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咔嚓”一声脆响,叶程接着解释:“我是他的同学。”
紧接着一道听上去就无比乖巧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是这样啊。哥哥好!”
温弟弟不着边际的声音变得清晰,更有力度,像是坐起来正常说话了,换句简单的话说,简直就像是换了个小孩。
叶程还没细想这反差,温弟弟就左一个哥哥,右一个哥哥的,语速极快地说道:“哥哥,让我哥等会有空给我回个电话。”
温弟:“谢谢哥哥,哥哥再见。”
说完,那头就切了电话。
正巧有人沿着楼梯向上,步棠礼正叉着腰在数落:“你又忘记带!”
温尔渊脸上是无奈,他说:“我也没想到的。”
叶程递出他的手机,说:“是弟弟。他让你回个电话。”他没说出他不小心听到的温弟弟大放的厥词。步棠礼倒是好奇,她“哦?”了一声,语调拖得长长的,“弟弟——查岗啦?”
接过电话的温尔渊靠在墙边,也没避着他们,大拇指在屏幕上点击几下,输入密码,回拨电话。
这时步棠礼猫着腰走到叶程身边,她小声问:“叶程,温温给弟弟的备注什么?”
叶程如实相告。步棠礼菱眼圆睁,“就知道他的通讯录里没一个正常的名字!”
“你知道吗,上次借他手机给我的打个电话,搜我的第一个拼音啦,没有,搜第二个啦,还是没有,翻下去一串都是奇怪的备注,翻到底了,都没有。”她郁闷得很,“我问他了,他才说我的备注是‘小百合’?什么奇怪的备注,怎么想得起谁是谁啊?”
叶程看着靠在墙边的温尔渊,他垂着眼睛在看楼梯口的地砖,声音低低应着,听上去不像是和弟弟在讨论门禁的事。
但是他好像离他的精神世界近了一步。叶程尝试着替他解释:“他是哥哥哥,所以弟弟是2?lily不是读音和礼礼你的名字一样,它的翻译是百合花呢。”
“啊?”步棠礼仿佛这时才拨开云雾见月明,反应过来了,“啊!”
她发出两个音节,这两个音简短而包容地覆盖了她想表达的所有意思。
他俩大眼瞪小眼对视,温尔渊已经结束他的通话。他走近他们,把手掌插到他俩面前的空隙里,挥了两下。
“说什么悄悄话。”
步棠礼和叶程两个人默契后退各自后退两步。
她摇摇头,先低头了,她说:“说你打电话的姿势真帅。”
温尔渊轻笑一声,但这声笑像是从他鼻子里哼出来的。他伸手搂了把叶程,说:“走了。”看起来对步棠礼的话是一分没信。
她被他这无声一嘲讽,再度气得跺脚,嘴翘得老高,她伸手推一把温尔渊的背,“快走快走!”
“你再翘嘴,就让叔叔给你挂油瓶。”温尔渊弯腰系鞋带,头也不回地警告。
步棠礼也直接揭他的短,“你要是找我爸告状,之前说过的暑假早晚的份可就没了哦!”她哼了一声,“反正你也没有证据证明我说过嘀。”
温尔渊顿住了动作,他说:“那不行的。早晚你答应过的。我把我上一句话撤回。”
又被搭着肩出门的叶程也只好对她挥手:“那我们回家了。”
在他们两个人的世界里,他永远只能闭紧嘴唇,作为对话的结尾。
“再见!”步棠礼声音清脆。
出了门,是热的,这热又闷又湿,三两下就叫人软了步伐,没了气力。
行经到公交车站,叶程拍拍温尔渊搭在他肩上的手臂,以为他们兄弟间已经风平浪静地谈妥,“你要经哪边回家。”
没成想温尔渊脸也埋在他肩膀上,他发出“呜呜”的声音,可怜兮兮的,“今夜无家可归……”
“弟弟还是锁门啦?”叶程一时口快,说漏了嘴。
温尔渊埋着头,没多想叶程这话里的陈述多于猜测,他的声音在叶程耳后闷闷的,他说:“你相信一个初中生会十点不到就睡觉吗?”
他又自己接了话:“我不信。”
“可怜我钥匙没带,爸妈出差,家里还有只白眼狼……”这番可怜兮兮的话语,成功磨软了叶程的耳根。他试探地问:“那你要不要到我家睡?”
那人抬头的动作很是迅速,给叶程一种上当受骗的错觉。
温尔渊问:“我们怎么去?”
“……”
一辆蓝皮108号公交车刹在他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