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不能质疑我的审美。
春雨连绵，细如牛毛，飘飘洒洒，润得瑞中操场边草地猛长了几寸。
又是一天大课间，这天终于放了晴，校广播喇叭里的跑操歌放得震天响，在第二节下课时，本是昏昏欲睡的学生听着这催命般的召集音乐，犹如一个个提线木偶被提溜到操场。
校领导在主席台就位完毕，操场下方三个年级段学生如早苗规整列队。
“同学们……”高三年级的段长清清嗓子，声音在操场四面的广播中回荡着。
这天的大课间内容是高三年级段的百日誓师大会，段长在主席台上滔滔大论，底下的人不用像做广播体操一样前后排都要空出距离，学生们每列之间脚尖贴脚跟般挨得近，重头戏在高三年级段，因此其他年级窃窃私语的大有人在。
因为会习惯性在这种大课间集体开会的场合说悄悄话，再加上两人又重新成为同桌，温尔渊又把叶程抓到自己跟前排队站着，在叶程说“这多不好意思啊”的时候，他提醒叶程，“你和那几个就差几公分，你穿个跟高点的鞋子不是又回来了吗？”
温尔渊说得太有道理了，叶程暂时找不出理由来反驳。叶程今天穿了双黑色的运动鞋，中规中矩，是男生脚上常见的种类品牌，他踩着未干的地面进场，心里想的是还好这鞋防滑且耐脏。但温尔渊就不一样，他低着头，皱着眉，看上去不是特别开心的样子。
叶程向侧后方转身，往温尔渊视线聚焦的地方看去，看见了对方满脸愁容的源头。
温尔渊脚上一双潮流白鞋，全白的那种板鞋，此时他在操场上没走几步，鞋路过昨夜的雨水，鞋侧和鞋面就沾满了草屑。
他们学校操场塑胶跑道的中央还是实打实的草坪地，春季草尖飞长，而又还未到除草的时节，他们的鞋有一半是陷在草地里的。
温尔渊黑着脸，在叶程看他的时候，叹出春天的第一口气：“我讨厌下雨。”
此时主席台的话筒换了人，发言的已经是高三的学生代表。这个学生代表符合传统观念里刻板的学霸形象：大平头，黑框眼镜，脸型与为人一样方正，声音洪亮，掷地有声。其余细节离得远就看不清楚了，这是瑞中人的特色，穿着秋季校服像是套着灰色的麻袋，只有身高和那颗脖子上的脑袋是不同的。
温尔渊此时注意力倒是被那番振奋人心的话术给吸引了，他身子前倾，稍稍卸了点自己的力气，把一部分身体贴在了叶程的脊背上；而叶程也接受到他这个讯号，把身子往后倒，一个前倾一个后仰。两股力不知该说是互相作用了还是更要用功了，只知道这是两人偷懒的方式，远看着他们也没什么异常，就是比旁人贴得要紧一些。
“不知道做发言的代表有什么要求。”温尔渊像是从鞋子的困境里走出来了，他在叶程耳后嘀嘀咕咕，“形象好，成绩好，品德好……”
“那就是三好学生？”温尔渊幡然醒悟。
“说起来学校还没给我发过这样的奖状和证书，”他又拍拍叶程手臂，“你有过吗？”
叶程脑袋后仰，去撞身后人的肩膀，他很想让他去看年级段的成绩公示榜，上面有年级上一次考试的前一百名学生的名字，公示榜另一侧还有个进步名次超过五十名的进步学生榜，他想把人摁在那个玻璃前，指着上面问：你觉得我的名字在上面出现过吗？但他还是忍住这冲动，只回答道：“这‘三好’你觉得我能占哪个？”
温尔渊不假思索：“形象好！”
“我们十八班，如果要排长得好看的，你排第一。”温尔渊用气音这样说。
“我哪里……”叶程耳廓一下发热，原本白皙的耳朵渗出浅浅的粉来，语塞。转念一想他又觉得不对劲，“那你给自己排第几？”
温尔渊笑的方式独特，他不发出声音，只是胸腔震动，他说：“第二十。”
十八班一共就二十个男生。
你这是倒着排的吧？”叶程气不打一处来。
温尔渊讨好般给他捏肩：“开玩笑呢，哈哈，我如果能排第二你就一定排第一。你可以质疑我的眼光，但你不能质疑……”
“不能质疑什么？”
“……不能质疑我的审美。”
这两个词有什么区别？叶程回想起自己语文试卷上鲜红的分数，直到大课间退场都无法理解。
在回到教室的路途中，温尔渊还是没有摆脱草屑的阴影。他们照例路过旁栋的实验楼，比起教学楼的人满为患，这处卫生间更显得空空荡荡，温尔渊把腿支在在清洗拖把的水槽缸上，用随身带的手帕纸一边湿水一边擦拭自己的鞋面，他动作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情况。
相较温尔渊精心护理的白板鞋，叶程则粗糙很多，他在实验楼下跳了几步，鞋面的草屑就掉完了，看得温尔渊满眼羡慕。
叶程问：“知道天气不好，怎么还会想着穿白色的呢？”
温尔渊把湿透变黑的纸巾朝着垃圾桶的方向一丢，那一团呈抛物线直准投心，他又去洗手，忙碌得很，只是说：“我就是想穿嘛。”
没有逻辑，也没有因果关系，仅仅只是想这么做而已。
而回到教室的温尔渊又继续他在操场上问叶程的问题：怎么才能成为学生代表？
步棠礼不认识发言的人，表示对方可能不是高三年级段的风云人物，“我猜是进步速度超级快的黑马”，她如是说。
吴昊范围一圈的男生也都表示没有这样的人脉与印象，在课间参与进话题的陈冕也否认了代表的作文能优秀到与校文学周刊有过关联，更别说只在校学生会当过后勤的苏想。
最后还是张学委听说温尔渊对这件事好奇，才一手推着眼镜，神秘兮兮：“人家那是理科实验班的学委，听说高一到现在成绩都在前十，假期校外实践满分，清华北大提前批的料子，而且人家可低调着呐！上次年级学委大会我才见过他一面，人可有气场了，简直就是我偶像。”
温尔渊若有所思：“那就是思想品德好，学习成绩好，形象影响好，‘三好学生’。”
叶程竖起耳朵，他听到他同桌特意在‘形象’后面加了‘影响’两个字。
没想到张学委又开始含沙射影：“要我说，代表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就半桶水哪行啊！”
言外之意若有所指，就是看谁叫得最响又吊儿郎当。
前面还耐心听张学委介绍高三代表的步棠礼心如死灰，她转回身，闭上眼长叹一口气，脸上写满了：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叶程又沉默着看着这一幕，在心里预数着今日份唇枪舌战开幕的倒计时。
然而温尔渊粲然一笑，他顺着学委的话往下接：“就是啊，代表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在看热闹的以及张学委发觉自己居然没有被呛的惊奇目光里，温尔渊低着下巴，抬眼看着学委，一时之间没有得到诧异学委的答复，他又眨巴两下眼睛，露出无辜的下眼线，配合着一脸天真无邪的表情。
“那、那，就是这样说！”学委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
在对视三秒之后，温尔渊虽然还是温温和和的，但他还是有仇不报非君子：“就是说，希望你能早日追上你的偶像的步伐，充实自己！”他主打一个岁月静好：“毕竟本人可是‘五好学生’，就不追求什么‘三好’了。”
在喝水的苏想喷了。
她的同桌爆发出过山车一般的尖叫：“噢——！”这是那水也喷到了她的桌上，“噫——！”这声的意义不明，没人想知道。
这场小闹剧居然是以这样的声音收尾的，众人又联想到那五好学生的涵义，乐不可支，直到下一节课的任课教师进来才收敛了笑意。
百日誓师后，高三的高考倒计时就进入了两位数的倒数期。这时高三除外的年级段才真实见证了什么叫做‘除了吃喝拉撒睡’就全身心都在学习的拼命‘三’郎。
见任君一面更是不容易，温尔渊和叶程买了低乳糖的牛奶专门去她班级门口蹲点慰问。在任君未出来前，他们隔着门缝看见黑压压一片的头顶与快堆成山的书本就觉得浑身发凉，叶程靠在门边被这氛围感染杞人忧天，温尔渊倒还是有心情说笑话：“他们书这么多是因为这是文科班。”
直到一张蜡黄的脸从门后出现。任君像被教科书吸了精气，她两眼无神，眼下青黑，扶着门框见着他们的探望，简直像老乡见老乡，待她双手颤颤接过那一提奶时，还被那没有预想到的重量往下跌了个趔趄。
吓得温林二人连忙上前去扶，只怕她摔个骨折雪上加霜，那他俩就能成千古罪人。
一米五出头的任君被他们俩这一架，差点腾空，她扑腾着，吼出沙哑的声音：“朕…还没驾崩！”
“你俩小子怎么会想到给我买这个，”任君端着保温杯，杯口开着，袅袅热气在回温里也不甚明显。她刚才把那一提奶放进自己的座位下方，就以出来呼吸新鲜空气的名义给自己放了十分钟假，“不过真是有心了，真是谢谢，我老感动了。”她又假装揉眼皮，装哭。
温尔渊拿眼睛斜她：“任君姐姐，眼泪是珍珠，越哭会越像猪。”
“啊呸呸！”任君猛灌一口茶水，她往杯子里吐着嘴里的茶叶残渣，“对你的感动不能超过三秒钟！”
叶程离了高三教室门口，仍觉得压抑，他担忧地问：“学姐，现在压力很大吧？”
任君闻言点头，她语气哀怨：“要是任君能考人均就好了。”
温尔渊拍拍她的肩膀以作鼓励，但是嘴却是损的，他说：“cheer up啊任君姐姐，你现在就跟地里的小黄菜似的。”
“直接省去白变黄的步骤了是吧！”任君脸上笑眯眯，手上大力拍温尔渊的背，啪啪啪地打，“你丫嘴里能不能吐点好听的！”
“对不起，对不起！”温尔渊趴在栏杆边，嘴里这样嘟囔着，挨扇的时候却没半点躲闪的动作。
任君拍了几下，又给他掸平衣服后摆，她说：“哎，我舒服多了。真是要疯求咯。”
“趁现在，我意识还清醒，还有动力，无所畏惧，朝能保夕，我要赶紧、马上、立刻把我的学习秘诀传授给你们！”任君加快语速，像是去年底在叶程耳边说rap。
“人之将……”
任君瞪一眼温尔渊，后者做了个给嘴唇拉上拉链的动作，安静了。
她其实没有什么秘诀要传授，可能因为她是文科班的，这一句是温尔渊后来对叶程补充的，在任君不在场的情况下。
任君直接跳过温尔渊，说：“你，年级前五十，哪凉快那呆着去！”她转向叶程，“加把劲儿，听说你能在前两百，如果高三前能进前一百，重点学府根本不是梦。”
“星星的，”任君给自己的粗口主动打码，“我这次二模数学没考及格，平等地痛恨每一个数学好的人。”
叶程闻言点头，温尔渊无辜望天。
而任君只在他俩中间留下一个少女的祈祷：“保佑我数学高考能上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