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突然还挺想你的。
这一天是大年三十，林叶程里里外外忙活了一通，给家里头做了个大扫除，他最后把厨房里的瓷砖和料理台擦得锃亮，就准备出门采购年货。
在门口穿鞋时，他遇见对面一家子，他们动作比他快，已经从集市上回来。他们一家共五口，分别是俩老人、青壮年和小孩。此时顶梁柱双手提着箱装饮料和酒饮，他爱人则两手勒提着塑料袋，里头露出新鲜蔬果肉菜的模样。银发的老人在楼梯下一阶，手里牵着个萝卜墩儿一样的小孩。小孩儿抱着超市的旺旺大礼包，穿得像个球，胖乎乎脸颊上冻出两坨红晕。
他们这会儿正在催站在门口找钥匙的老头儿，男人嘴里喊着：“爸！钥匙是不放你里面那个口袋了！”
老头儿一边摸着自个儿外套的口袋，一边辩解：“不可能啊，我记得放外边口袋的。”
他老伴儿可不向着他，指挥他儿子：“你爹老糊涂了，他一定放里头了。”
男人放下饮料去摸老头儿的外套内衬口袋，也摸了个空，他们还没来得及着急呢，小萝卜头就脆生生地说：“爸爸，爷爷是放外边口袋了。”
她爸问：“哪呢？”
她说：“爷爷把钥匙放在我的外套口袋了！”
一家人被逗得哈哈大笑，林叶程在蜿蜒楼道里下楼，正巧把这出热闹听得完整。
他搬到这个房子以来，今年是第三个年头，对面那个孩子也从母亲怀抱里的襁褓变成了说话条理清晰的小大人。
时间在孩子身上的表现就是他们会通过长高、长大来证明它的存在，即使孩子并不知道时间在这个时候的称谓，也不清楚它的具体，因为他们都在获取；等时间被人们意识到时，在乎它存在的人都是已经在失去的人了。
林叶程把集市和超市里的人的形态学在了心里，他们时而查看物品标签，时而谈论食品风味，提着购物袋和推着购物车的姿势大同小异。
他逛了一大圈，也没什么爱吃的。只是随大流买了些速冻食品和饮料——他家里的冰箱已经插上电在运行了，最后他给自己挑了一桶冰淇淋，抹茶味的。
在年三十的下午他谨遵嘱咐，给应该是在三亚过节的祖父母打去了电话。
电话接通时，室内阳光充足，林叶程拖鞋踩着这光的边缘，手把手机捏得紧紧的，眉头紧锁的表情像在攻克一道试卷的难题。
好在两位老人可能玩得心情正愉悦，林叶程给上祝福，那边笑呵呵的，还问了他的近况，祝他新年再上一层楼。
这个任务也就这样圆满完成。
到了晚间，白天街上高挂的灯笼此时也齐齐被点亮，大红灯光在街道上汇集成热闹红火的海洋。市区禁烟火，路人举着电池供电的新型烟花道具摇晃，或是提着个小电红灯笼沾沾喜气，多数人成群结伴，人声鼎沸，路边的音像店也在播放喜庆的歌曲，比如《好运来》、《恭喜发财》等。
林叶程窝在家里，厨房里的锅上正在冒着热气，里头煮着水饺，他本想盖上锅盖，但一下就溢锅，他实在懒于收拾，只想用最简单的方法最快地煮出晚餐，就开着锅任由它们沸腾去了。
实际上他已在沸水里加了两次冷水，饺子也浮在上层，只是他用筷子戳了下其中一个，它翻了下肚皮，颜色依旧是冷冻时的样子。因此他并不觉得它们已经到了可以进肚子的程度。
电视机正开着。他盖上锅盖，等饺子最后一次沸腾之后熄火，接下来应该是耐心等待的时间。他也去关了阳台正在呼呼往屋里吹冷风的那扇窗户，连带着把街上的欢笑声也关在了外面。
电视机cctv的频道正在上演集体开场联唱。这一年的春节联欢晚会迎来他这一不走心群众，他在厨房里把饺子沥水的时候，听到凤凰传奇出场在唱歌，他认得那标志性的嗓音，而等他真正把饺子装盘端出来，坐在饭桌前正对着电视时，王力宏都演唱完毕要退场了。
这一年依旧有蔡明老师，她坐在轮椅上，板着张脸让人别卖萌；语言类的节目亲民又实在，沈腾说那我这只脚知道鞋合适，那另一只就不知道了？还自然衔接出网络流行语：打败你的不是天真，而是无邪！于谦在表演魔术时，来了一句“找力宏”，让人摸不着头脑。赵本山老师这一年的缺席似乎有些遗憾，但好在接连不暇的春晚节目仍旧缤纷精彩。
只是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有些人突然的缺席和再见，时间长度单位会是永远。
林叶程聚精会神看着电视，他饺子吃了没几个，剩下的已经凉在盘子里，冰镇的啤酒喝了半瓶，但是没上脸，他看电视的姿势从坐着变成侧躺的姿势，电视机观众在笑，他也跟着笑，好像屋子里热闹得很。
而这时候手机发出蜂鸣，进了条短信，上面写着：叶程，除夕好。
叶程一看发件人，是已经数天没有联系的温尔渊。
他不清楚那半瓶啤酒的威力，也没觉得自己有醉意，只是飘飘然，可能是室内太温暖，或许是春晚让他心神荡漾。他手指按在那个号码上就拨号出去。那边接得很快，人声还没听到，就听见一串噼里啪啦的巨响声。
叶程笑眯眯地，眼睛对着电视，他说：“除夕好！你在干嘛！”
温尔渊在那震耳欲聋的噪音里喊：“猜猜我在哪！”
他又自问自答：“我！在乡下！放——烟花！”
他那边信号不是特别好，断断续续的，又有烟花爆竹的背景音，叶程听了个大概，只知道对面现在很热闹，红红火火的热闹。
“嗯——”叶程拖长调子，他的意思是我知道了。
“这几天好吗？”温尔渊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了许多，周边也安静下来，他嘴边有风呼呼的声响，可能是放烟花的间隙，他问：“在吃年夜饭吗？”
“在看春晚呀。”叶程看着电视屏幕，又跟着里头一起傻乐。
温尔渊听见他的笑声，也跟着一起笑。笑着，叶程又听见声筒里传来一道尖锐啸声。接着是温尔渊衣物剧烈摩擦作响交织着跑动发出的喘息。他在他耳朵旁大口地呼吸着。
遥遥一声闷响，是他那边烟花在夜空炸开的动静。
“不知道为什么，放着烟花，突然还挺想你的。”
躺平的叶程红了耳朵。
温尔渊又哈哈大笑：“可能你比较暖和吧！”
他又开始点燃第二个烟花线：“我在外面实在太冷了！”
这次是噼里啪啦在地上打转的小焰火。
叶程几乎能想象到温尔渊蹲在地上，打亮火机时脸上专注的表情。
燃烧的橙光焰火会照亮他的脸，照亮他透明澄澈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薄且没有血色的嘴唇。照亮叶程一个美好温暖的冬日梦境。
温尔渊最后说：“注意保暖，身体健康，来年我们再见！”
叶程躺平在床上，他开了家里所有的灯。
灯光亮如白昼。
窗外五颜六色的灯海璀璨，他幻想中的那朵烟花正在夜空无声瑰丽绽放。
他也在想我。叶程想。
“好，明年开春见。”他笑着说。
万物复苏，草长莺飞，生机勃勃的时候，再见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