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也许明天真会下雨。
在12月走到20号时,班级里可谓是人心惶惶。2012年的玛雅末世预言犹如一把悬在头上的铡刀,威慑着这群涉世未深的高中学生们。
十八班的学生在胆战心惊中度过白天的课程,而信奉科学的任课老师自然当作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周四,没有和他们聊起一二。
天一黑,晚习第一节的上课铃打响,传得满天飞的各个世界末日版本逐渐在这满校园荡漾的铃声中暂时被按压。今晚没有老师坐镇,班长坐在讲台上负责监督纪律。在一群人埋头奋笔疾书的表面之下,有股恐慌在无声中蔓延。
——虽然这只是陆雯仪的视角罢了。
这的确是一个普通的、疲惫的周四,对于林叶程来说。疲惫的是下午连上三节主课,最后还拖堂十分钟测试了段英语听力;普通的是英语作业和语文作业又不用上交,化学的试卷都是他掌握的要点,判断题做得和喝水一样简单。
又或者说,这个场景是近一年他习以为常的生活组成部分:堆在桌子一侧的教科书和练习册,在他身边坐着被书本挡住只露出小半个头顶的温尔渊,他前方姿势几乎相同是低着头写作业的同学,写着各科作业的黑板,甚至于每天都相同的头顶上明亮的日光灯管。
因此当他看到今天的班级日记持有者陆雯仪同学写下的这份状似恐怖小说的内容时,不由自主地又把班级日志翻回前一页,那是陆雯仪的前排写的19号的班级例行事件:
“2012年12月19日,天气晴。
……今天大课间班级被段长当众表扬,说我们晨跑很整齐,不愧是十八班,就是牛。
……小陈说大考放在周五,十分难过(划掉),十分开朗。”
林叶程带着点难以置信把这本日记翻回第一页,那时候是学期初,班主任突发奇想,请他们做自己班级的主人,按照座位的顺序每天由一位同学记录当天发生的事宜。
前三页的五篇还算正常,毕竟这本班级日志班主任看得少,最多也只是偶尔翻看。到第四页就开始扭转画风,日记是写完了,但更像吐槽日志,甚至下面还有当天翻阅的同学的建楼留言。好比19号的日志下面就写道:“1l:二十分难过(划掉);2l:二十一分难过(楼下帮我划掉)”。
他觉得不可思议,在第一节下课铃响时把陆雯仪那页摊开在温尔渊的桌子上,用发现新大陆似的语气感叹道:“我今天才发现这本班级日记这么精彩。”
温尔渊瞧了一眼,把日记往前翻了好几页,指着某一段内容说:“你看,我写的。”
他探过头去,只看见那一块区域几个苍劲有力的字:今日无事,退朝。那六个字写得偏大,每个字的长度大概是三条横线的距离,单看没觉得违和,但是和周围一圈老实写字的相比,简直是标新立异。
叶程担心道:“你不怕老班找你喝茶?”
温尔渊右手正在花式转笔,他语气轻佻:“谁写这个还实名制啊,傻啊?”
傻子林叶程:“……”
“……”蓝色的水笔啪地一声坠在桌面上。
温尔渊瞥他一眼,在那一瞬间心领神会,他收回视线,颤抖着手把纸往后翻了一页,那篇正好是在他之后轮到的叶程写的:
“2012年10月16日,周一,天气晴。
……请假人数:2人。
……卫生值日:-05分,原因:窗台纸条。
记录人:林叶程。”
在他们两人对视沉默不语近一分钟后,温尔渊干笑:“嗯,我觉得,学生有个人风格是好事情!对吧叶程,我们不能追求一味的相同,书上都说了,要理解和尊重差异性,因材施教,正如世界上没有同样一片树叶,人也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
“……那是辩证法。”
“我知道,我在跑火车。”温尔渊无奈,拍拍他的肩膀,“你怎么傻乎乎的。”
第二节晚自习的上课铃响之际,他们又重新研读了一遍陆同学的著作,最终匿名的温同学口头点评:“还缺一些关键对话加剧场景矛盾和冲突。”继而在林叶程无语摇头的动作里把班级日志塞给旁边想看的某匿名吴同学。
这段‘关键对话’来得比较晚,英语课代表李晓楠先是在第二节晚自习上台写了下午英语听力的答案,等他们校对完之后还要再播放一遍,提及关键信息。这一个流程下来,晚自习也接近了尾声。
“晓楠,”正当李晓楠擦着黑板时,讲台下有人用气音小声叫她,“能不能在角落写句‘明天见’啊?”
李晓楠本是凑过身子去听,听到这一句,她又试探性地和听力极好的班长对视了几秒,电光石火之间,两人眼神已经打了好几架,最后在班长‘我没看到哦’的妥协下,李晓楠凭借着自己的身高,在黑板正中央靠上的位置端正写下三个单词:see you tomorrow。
“拜托,我可是英语课代表。”李晓楠吐槽一句,飞似的下了讲台。
“切~~”目睹了这一幕的讲台下吁声一片,还有两分钟时间就下晚自习,此时他们也不在意会不会被段长闯进来抓纪律,只是起哄着让班长兼语文课代表去写‘明天见’。
在这一天你一言我一语的气氛烘托下,不可能还有两耳不闻窗外事、不清楚明天传言的人,只是面对这种情况,自然是有人淡定,有人担忧,有人觉得无所谓。
收拾完自己的作业书本准备下课的林叶程听着班级里此起彼伏的起哄声,正期待地看着班长下一步的行动。突然他感受到隔壁同桌触碰他的动静,才发觉对方正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看。
你、信、吗?
他看见温尔渊那张薄薄的、颜色淡淡的嘴唇比了这三个音的口型,一开始他还没理解,他自己在嘴边念了个来回,尝试发了音之后才知晓。
叶程摇摇头。
他的答案就和温尔渊的问题一样虚无缥缈。
班长还是没顶住仿佛幼儿一样嗷嗷待哺的同学们的热切渴求,她拿了支白色的粉笔,贴着黑板远远近近走了几步,仿佛在测量距离。
片刻后,在近四十双眼睛的炯炯有神注视中,班长回头对着李晓楠,瞪大着双眼,‘骂’道:“你个大大滴坏!写那么高,让我咋写。”
霎时间大家笑作一团,有人请愿:“我高,我来写我来写!”
班长直接戏精上身:“满朝文武为何如此不信朕呐!”说完就直接拖着放在讲台上的椅子到黑板正中间,一个大迈步站上去,潇洒写下三个大字:明天见!附带一个感叹号。
那仨字比李晓楠那三个英文字母高了一截,只见班长抬手在那行字下面比划:“1、2、3,预备起——”
随着大家齐声呐喊:“明天见!”
下课铃叮叮当当响起,宣告着今天到这里暂告一段落,明日再会。
等到人潮逐渐散去,林叶程和温尔渊两人并肩走出教室,望见天边一弯峨眉月,隔着层纱似的,发出幽幽荧光。月色落在他们的必经小路,温尔渊在楼道里探头看了那段路程,自言自语道:“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阳光呢。”
“你信这个啊?”叶程也随着他探出身子,除了灰褐色的路面和两旁漆黑的树,没觉得和平日里有什么不一样。
“我本来不信的呀。都怪步棠礼,要哭要哭的,下午还请假回家了,说要找爸爸妈妈。”
他们走出楼道,走在不久前观察过的小道上,稀松平常。偶尔有几个同样晚归宿舍的学生路过他们身边。
晚风也幽幽,树影摇晃,碎着落在温尔渊的眉眼,那双浅色眼睛里载着的是满溢的温柔。
步棠礼。这三个字反复在叶程脑子里回旋,像一架持续航行的飞机,不断从他的头顶上空掠过,机身的影子笼罩一片又一片他的领域,湖泊、山川、田野,到处都是它的踪迹。而它不会着陆,也许也着不了陆,尚且没有足够长的跑道,它的目的地仍旧是个未知数。
“我不确定我是否害怕……”叶程没有做好告别的准备。
在他的心境低迷之时,温尔渊语气更轻快了:
“也许明天真会下雨。”
仿若平地一声雷,震得叶程没找对他自己的说话频道:“啊?”
“笨蛋啊,下雨天害怕什么,带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