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步渐进最是煎熬
最后还是让人留下来了,她不是恶毒女巫,一顿饭而已,更何况这是王老板打包来的晚饭。
“我用家里的筷勺,这样才能挖锅巴。”李曦纯到柜子拿餐具,也递给他一套新筷勺。
“这是新的,以后你用这套吃吧,李昕和张小庭都是用他们自己的。”
两人的餐具是配套的,对方无知无觉道出‘以后’,可见戒心已消,王煦初偷乐着道谢。
一份排骨拼鸡腿,一份叉烧拼烧鹅腿,王煦初让李曦纯先选。
“我只想吃排骨,鸡腿你吃吧。”两人并排坐,李曦纯把鸡腿肉夹到王煦初的瓦煲里。
一如既往的挑食,以前在学校饭堂吃饭,也是经常把不喜欢吃的挑出来。
“吃不吃叉烧?烧鹅呢,喜欢吗?”
看她没有挑走煎蛋,知道她愿意吃,王煦初顺手把自己那份煎蛋给了她。
“那要两片叉烧吧。”今天的叉烧肥瘦适宜焦香扑鼻,李曦纯闻着嘴馋。
王煦初分给她一大半。
一顿饭吃得和谐,李十三从阳台溜到李曦纯脚边,‘喵喵’叫了几声,跳到主人腿上。
“你不能吃。”李曦纯点了点猫儿子的感叹号鼻子,“仅供远观。”
王煦初看着身旁的一人一猫,注意力又落到李曦纯的发尾上,颜色变了,从新春大吉红换成美少女战士粉。
“你的头发。”王煦初斟酌用词,“是新的流行风尚?”
楼下老王连试探都格外隐晦,李曦纯以为他在阴阳怪气,“怎么,你也想染?染发膏还有剩呢,我马上让张小庭回来为你操刀。”
“盛情可以有,但不必浓烈。”王煦初敬谢不敏,注意到她微湿的发尾,“头发还没吹干,不冷吗?”
李曦纯摇头,挖了一口锅巴塞嘴里,“吃饱再说,今天折腾了一天,我肚子都饿遍了。”
看出来了,桌上放着撕开的零食包装袋,明显是他做的曲奇。
看来今晚要再备一些了。
“王煦初,你诚实说。”
刚收回视线,李曦纯突然半倾着身向他靠近,“我头发的颜色是不是很奇怪?”
距离陡然缩短,四目对视猝不及防,一霎的眸光似通了万伏电流,激得浑身颤栗,王煦初喉结滚动,险些被一条绿菜心咽死。
“咳咳咳……”
“你的反应……真有那么难看吗?”李曦纯愁眉苦脸拨弄自己的发尾,“不就是颜色鲜亮了点嘛。”
鲜不鲜亮不好说,王煦初只知道自己快‘先凉’了。
“你还好吗?”
眼见王煦初咳得眼圈和耳朵都红了,李曦纯慌乱,连忙给他倒水,“很难受?”
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王煦初把杯里的水全喝了,李曦纯见状又给他倒了一杯,“别吃这么急了,我又不是真的赶你,你慢慢吃吧。”
容易心软的人就这点不好,不必设陷阱,已自觉落了套。
总算缓过气来,他扯了扯毛衣的高领子,硬是强忍住下嘴角的笑意。
“好看的。”
对方要求城实,他自然不违心。
冷不丁被夸,李曦纯先是诧异,似乎不敢相信,“真的?”
“嗯。”对上她的眼睛,王煦初说得真诚,“如果你要求我说出几百字有多好看,那得再给点时间,你知道的,我作文不太好。”
“嘻嘻不用,你的眼光和审美都不怎么样,我就单纯想听一句夸,没当真。”
“……”
真诚喂了狗。
“怎么突然改发色?”王煦初猜测是汪琴结婚的原因,没由来想求证。
“想换就换了。”李曦纯用筷子戳了戳瓦煲里的饭锅巴,“快过年了嘛,新发色新气象,原来的红色也看厌了。”
明显不是,明年农历春节来得晚,还有两个月才过年。
若是往常,王煦初可能会拆穿她蹩脚的借口,但现在,他的心态早已磨平,一如懒洋洋的李十三。
不愿说,那就不多问,若逼得太紧,对方必然张牙舞爪化身脱缰的凶兽,刻薄尖利的举动与言语对彼此而言都不是好事。
“我吃饱了。”李曦纯放下筷子。
王煦初看了一眼她跟前剩了大半的饭菜,“减肥?”
被踩尾的猫最容易炸毛,脱口而出的‘才没有’,很明显是心虚。
王煦初心如明镜也不反驳,自顾自说,“下两周我要回临市。”
‘喵!’的一声猛然刺入耳中,李十三被搂紧,胖嘟嘟的身子挣扎着扭成粗麻花。
知道她在不安,王煦初伸出手抚小猫毛茸茸的耳朵,“李曦纯,我诚实说了,你也诚实说。”
沉稳好听的嗓音如拉长的弦调,李曦纯迎上他的眸,深棕色的瞳孔里印拓着她的脸轮廓,浅浅的,如抓不住的虚影。
心胸倏忽一滞,不知是彼此靠得太近的原因,还是不小心察觉到王煦初眼神中刻意掩藏的躁动。
如陷入光怪陆离的万花筒世界,四周是头晕目眩的斑斓。
蓦然发现,王煦初的眉目,较高中时,添了几分若有若无的温柔。
不知何时改变了。
“要和我一起回去吗?”
回去?回去哪儿?
“你的请柬,和我的是一起的。”
刻意降慢语调,王煦初认真看着她,“我跟汪琴不熟,她的婚礼,你能陪我去吗?”
所谓的‘诚实’毫无价值,更何况,他深知李曦纯仍举棋不定。
摇摆、懦弱,连同跨出去的第一步,都迟迟寻不到落脚点。
王煦初时常想,到底要迁就到何种地步,要妥协到何种程度,才能解开她自困的枷锁。
怀里的李十三被搂成团,若非王煦初一下又一下顺着猫毛轻抚,只怕小猫又要嗷嗷叫唤。
循步渐进最是煎熬,他小心翼翼,生怕对方探出的触须再次缩回硬壳。
“李曦纯,如果你嫌这个理由蹩脚,我可以换一个。”
小猫被抚摸得舒服,肚子发出‘咕咕咕咕’的闷哼,李曦纯听着王煦初的话,怔忡无措。
以往不愿意说的话,不愿意回答的问,都能选择逃避,可这里是她的家,她退无可退。
难以读懂王煦初如履薄冰的试探,多管闲事的背面是恶意,但王煦初的言语间,并没有这一要素。
就这么站定在界限内,不冒犯不唐突,一点一点撬动那把锈烂的锁。
他图什么?
这般谨慎小心,到底出于何因?
疑惑渐深,再细细审视这段日子以来的相处,仿佛过去的事情不曾发生,彼此之间的芥蒂亦掩埋泥地。
若再忸怩,似乎太不近人情。
她勉力让自己冷静,试图直面这场对话。
“不用,我明白你的意思。”
平复情绪是难事,李曦纯暗暗深呼吸,揉着李十三的脚丫子分散注意力,总算不掉链子。
“别吃我儿子豆腐。”
她借故生气拍开猫儿子头上的魔掌,短暂的触碰,皮肤斥出温差,王煦初不由笑了笑。
弯起的眼角含着暖意,一扫无形沉窒的气氛,李曦纯低头挪开视线,“其实我还没想好……”
“太久没联系了,好像有什么东西隔在中间,很别扭。”
话语断续,声音越来越小,语速也越来越慢,王煦初静静地听着,不催也不追问,等她继续往下说。
“我不是指和汪琴的关系,而是别的东西,至于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
呢喃碎念,比乘风的蒲公英轻千倍万倍。
或许欠一个契机,又或许差一把推手,王煦初庆幸李曦纯终于敞开心扉。
顾虑无法马上抵销,但不抗拒聊旧人旧事,便是好的开端。
拨开浓雾仅见缺月,王煦初思索半晌,接话道,“你以前的手机号,把我拉黑了。”
“……”
楼下老王是懂得把话聊死并让人尴尬得抠脚丫子。
“兴师问罪?你管我拉不拉黑,这是我的自由。”
意料中的炸毛反应,他一直都知道那个号码没有注销,也知道它长期处于关机状态。
始终留着这么一个联系方式,大概是有放下不的人,又或许是在等谁来联系。
王煦初眼神幽幽的,执着一个拨不通的手机号确实傻气,但无法割舍某段关系更显可悲,那个旧手机号,等的人不是他。
而让李曦纯无法放下的人,更不是他。
不动声色藏下这点怨,王煦初没有坦言为何知晓她的旧手机号仍留着,“这些年你和汪琴还有联系吗?又或是和别的同学。”
他只想知道,没有联系他的日子里,那个旧号码联系过谁,除了汪琴,是否还有别人?
内心抵触答案,却又忍不住追问真相。
害怕李曦纯口中说出别的名字。
害怕缺席的空白中,有谁占据了那十一个数字。
没注意到他黯哑声音下的隐抑,李曦纯摇了摇头,“都没有,我没有联系过任何人,但汪琴会联系我。”
“偶尔会给我发短信,收到请柬前,汪琴已经提过结婚的事。”
“等下!”李曦纯说着疑惑抬头,“奇怪了,汪琴结婚为什么邀请你呢,你和汪琴又不熟。”
王煦初被她的迟钝折服,这人是真的笨,原因分明如此一目了然。
“你的记忆力就像一块光吸水的海绵,我跟你提过,十一月高中同学聚会,汪琴也来了,她的丈夫和我们同一个班,请柬上写了新人的名字。”
好像是有这回事,李曦纯一愣,无法说出自己健忘,时常记不住事。
“你说的话,我通常左耳进右耳出。”她逞强。
“那真是委屈你的耳朵了,还得辛苦过滤一遍。”王煦初不知好气还是好笑,三言两语一通弯绕,又偏离了正题中心。
“可不是嘛。”李曦纯不再插科打诨,低喃,“我们班的同学……新人邀请了很多高中同学吗?”
“嗯,陈照也被邀请了。”
李曦纯抿拢着唇。
顾虑又多了。
王煦初凝目,视线守在她低垂的眉睫上,“聚会那天,汪琴喝醉了,说了很多话。”
“她说了什么?”
“你自己问她不就知道了?”王煦初应得敷衍,调侃中故意透着怨,“反正小曦姐姐的旧手机号只拉黑了我。”
“???”
“而且我说什么,你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
眼前这张脸吃瘪时最好玩,若非时机不对,他真想拿出手机拍下她咬牙切齿的模样。
偷乐够了,王煦初敛住笑意,“好吧,不逗你了。”
“我不稀罕知道了。”李曦纯抱起猫站起身,“你赶紧吃,吃完快走。”
饭菜早凉了,口感不如伊始时,王煦初没有理会她的逐客令,只是看着她,淡声道:
“其实你心里清楚,无论别人怎么说,当年那件事,只与我和我的家人有关。”
脚步一顿,李曦纯如石化的像。
“跟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