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不是暂别了
一柱香的功夫后,夏辰枫停笔。
待墨水干了后,他把它拿起来,大致看了一遍,便交给了锦皓。
锦皓双手接过来看了一遍,说道:“王爷当真要……”
夏辰枫抬眸瞥了一眼锦皓,说道:“这有什么好质疑的?明日你把这封信交给——”他说着,招了招手示意锦皓凑近些。
他低声说了几句,锦皓听完,恭恭敬敬的抱拳道:“属下明白。”
“明日你送过去以后就回来,不可过多打扰,三日后本王亲自去一趟。”
“喏。”
这三日,竹素的中药十分有效,禾雨兮后背的伤恢复的极好,最严重的口子也已经结痂了,她可以躺着休息了。这几日没好的时候只能趴着睡,姿势难受,睡的她脖子疼,所以这天晚上她休息的很好,第二日一大早趁竹素还睡着,自己便悄悄去了后山树林。
她见竹素的一些草药快用尽了,于是打算去后山看看能不能找到些补充一下,虽然禾雨兮不喜欢喝药,但采药这种事情还是很乐意做的,而且禾雨兮自诩记忆很好,一些药草的样子和名字都记得住,所以,采药这种事情竹素也很放心交给她来办。
说来也奇怪,禾雨兮走在路上,边找便想,这几日竹素似乎有什么心事的样子,有时候一个人单独坐着,也不喜欢说话。
今天更奇怪,平日里都是睡到卯时便起,今日这是怎么了?
禾雨兮担心的想,该不会是上次那件事吓到遗留了什么后遗症吧,还是说牵机毒的余毒未清的原因?
越想越不明白,禾雨兮打算还是采药吧,等竹素醒了再说。
锦皓一大早便来到了善水轩门口,他敲了敲门,之后便恭恭敬敬的立在门外,没有大声叫喊,也不着急催。
过了好一会儿,就当锦皓以为院中无人时,“吱嘎”一声,门开了。
竹素从门后走了出来,见一个侍卫模样的男人站在门前,没有说话,也不觉得惊讶,只是脸上表情不太好。
锦皓对着竹素行了一礼,说道:“姑娘。”
“嗯。”
竹素微微颔首应了一声,不失礼貌,但也仅止步于此。
不知过了多久,她依然没有让他进门的打算。
锦皓倒没有因为竹素的冷漠而感到尴尬,他依然站在门口,百般恭敬的说道:“姑娘,今日多有打扰——”
“确实打扰,”竹素毫不客气的打断,“前日雨兮已经告诉了我事情的经过,多谢王爷出手相助。”她屈膝行礼道。
锦皓也礼貌的回道:“王爷说了,当日事发突然,还要多谢公子力澄王爷清白。”
竹素冷笑道:“所以王爷前几日书信要聘请雨兮去王府当谋士?”
锦皓说道:“是,王爷当日在殿内为公子开脱,便回了陛下说公子是七王府中人,姑娘也知道,虽然姑娘可在宫中自由出入,但公子不一样,无名无份,定会惹人怀疑。”
竹素冷哼一声,“这么说,倒是雨兮非走不可了?”她看了看锦皓身后,“只有锦侍卫一人前来?”
锦皓说道:“王爷的马车停在上若林山脚,担心人多扰了姑娘清净,便没有一同上来。”
竹素盯着锦皓看了半晌终于松口道:“请进来说话吧。”说着,将门打开。
锦皓道了句“多谢。”却也只是换了个地方站着。从门外立着,换成了在院里立着。
竹素拂袖坐在院中石凳上,做了个“请”的手势,请他坐下。
“多谢。”锦皓虽坐下,但目光却在院中四处打量。
竹素看在眼里,一边倒茶,一边问道:“锦侍卫是在找她吗?”
“冒犯了。不知——”
“她出去了,不在院中,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回来。”
锦皓自觉冒犯无礼,抱歉的低下了头。
“锦侍卫,我知道王爷礼贤下士,况且王爷于我有恩,按理说我都不应该拒绝,但恐怕今日要让王爷失望了。”竹素语气毫无波澜,风平浪静。进门一开始,她的态度已经很清楚了。
锦皓也不急,他道:“这是为何?”
竹素沉默半晌,道:“我不愿淌朝廷的这趟浑水,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心无所执,只想安安静静,无风无雨的度过这一生,上陵水深,我不想让自己深陷其中,也不想让自己想保护的人也身陷囹圄。”
锦皓说道:“可上次在九王爷的弱冠宴上,姑娘还能独善其身吗?或者,那位公子能和你一同独善其身吗?”
听到这里,竹素一凛,她心中立刻警觉,表面却还是笑道:“锦侍卫在说什么?”
“姑娘难道忘了?先不提姑娘中毒一事,前几日姑娘遇伏,若不是王爷出手相助,姑娘与公子如何脱险呢?姑娘如何护得住公子?”
竹素听闻“噌”的一下站起来,不可置信的问道:“你说什么!”
当晚,禾雨兮对她说,有两拨人前来,但两拨人目的却大相径庭,自己当时也没多想,只记得那晚确确实实是有人是怀着杀意来的。
见此,锦皓一激灵,也不敢再坐,连忙站起身,奇道道:“莫非姑娘不知?”
想来那晚后面追过来的就是了,连箭头都做成那般,可见是王爷的人了。
这么说来,自己确实又欠了王爷一个人情。
竹素面露难色。
锦皓劝道:“王爷知道姑娘的顾虑,但姑娘可有考虑过,现在朝中已经有人盯上了姑娘和公子,说句不恭敬的,以后善水轩恐怕不能像以前那般置身事外了。就且以前几日来说,以姑娘之能,可护得住在意之人啊?”
“我……”
竹素抬头看着锦皓,内心逐渐焦灼起来。
他说的也有道理。
那晚遇刺,自己中毒还连累了禾雨兮,如今左右两难,自己早已骑虎难下,如何能保护的了禾雨兮呢?
“姑娘,”锦皓显得十分善解人意,“王爷交代,若是公子能同意入王府,那从今以后便是七王府中人了,朝中若是有人想要为难公子和姑娘,也要先问问七王府,王爷答应,不为难姑娘,而且也会给善水轩一个安宁。”
竹素坐了下来,喝杯水想让自己冷静下来。这几日,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禾雨兮如今也算的上是她的挚友,她的存在让自己原本茕茕孑立,形单影只的日子变得不再那么无趣,连善水轩也多了一份生机。
她承认,以前的善水轩太过安静了,有时候安静的让她自己也不适应。
她原本以为自己的余生就这样了,可天不忍,叫自己遇见这个人,能在生活中给予希望,不至于叫自己心灰如死,空度虚日。
她以为,她们可以一直这样两人相伴,相互照拂的生活下去。
而如今,禾雨兮当真非走不可了吗?不走,以后的漫漫长路只会过的更艰辛而不会更好,每一天都有未知的危险,万一什么时候再碰上和那晚一模一样的追杀又该如何?雨兮再次受伤该怎么办?
她内心生出一股恐惧与怨恨。
她恐惧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心软,恨自己明明想做却什么都做不了。
可她又能怎么办?
大势所趋逼她不得不作出选择,禾雨兮去,还是留?
日渐中午,禾雨兮采了慢慢一筐草材,身上,额头沁满了细密的汗珠,脖颈的碎发杂乱的贴在脖颈上,她觉得闷热,于是将头发取下,重新绑成个高马尾,前胸后背顿时清爽了许多。
禾雨兮背起草药框打算回去,刚起来却因为一只肩膀受伤无法负重,没办法只得换到另一边。
一路上,她盘算着,这些药草除了留一些给竹素熬药以外,还能剩下不少,把它们卖了换钱也是不错。
竹素穿的简朴,虽然这没什么不好,但禾雨兮认为,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没必要穿那么素,好歹多几个款式的发簪吧。
禾雨兮扛起药筐回了院子。
“我回来啦——”
她一推门,熟练的喊了一句,却没注意到院中多了一个站立着的陌生男子。
她连忙将药筐放下,揉了揉肩膀,道:“可算是回来了,我跟你说——”
禾雨兮回头,见一个侍卫模样的男人对着自己行礼:“公子。”
禾雨兮穿着简单,本来眉目清冷,再束起高马尾,越发像一个英俊潇洒的俊俏男子,所以锦皓叫她一声“公子”也没什么不妥。
禾雨兮看着他,却觉得有些眼熟,目光掠至他身后,见竹素坐在石桌前,问道:“……这位是……”
那男子躬身道:“我是七王府王爷的贴身侍卫。公子叫我锦皓便可。”
禾雨兮揖了揖手,客气道:“小姓禾。”
“雨兮,”竹素向她招手,“来一下。”书信的事她还不知道,这几日竹素也从未提起过,但今日看来,怕是瞒不住了。
“怎么了?”禾雨兮见她眼眶红红的,像是哭过,不由得好奇,道:“你是不是哭了?莫非有人欺负你?”见此情形,禾雨兮的目光扫过来,眼下情形,自然而然的怀疑到了锦皓身上。
面对禾雨兮眼中射出的小飞刀,锦皓连忙解释道:“公子别误会,我什么都没做。”
“雨兮,和他没关系。”竹素握住她的手,对锦皓说道:“锦侍卫,书信的事情她还不知道,可否容我与她讲一讲,再做决定。”
锦皓微微颔首,道:“姑娘请便。”
于是,禾雨兮就一头雾水的被拉进了屋内。
“那人是干嘛的?你认识?”
竹素掩上门,确实门外那人不会偷听之后,才从梳妆台里拿出一张封发皱的信。
竹素把她交给禾雨兮,说道:“你先看看这个吧。”
“这是什么?”禾雨兮不解,“哪来的信啊?你的情书吗”她戏谑的调笑道
“别胡闹,这是给你的。”竹素却笑不起来,正色道。
禾雨兮将信封拆开,大致看了一遍,诧异道:“什么?谋士?”她看了看竹素,又看了看信封,似乎在一遍遍的确认这到底是不是一场玩笑。
让她去当谋士?这七王爷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可竹素眉宇间的忧郁直接给了她答案。
禾雨兮握着这封信久久不作声。她终于明白竹素为什么会哭了。
“雨兮……”竹素见她不说话,不禁开口道。
禾雨兮咬着嘴唇,似乎想开口,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她转向竹素,沉默不语,良久,才问道:“这是哪来的?”
“七王爷三日前派人给我的。你……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把信藏着掖着的,对不起,我……”
竹素内心有些不安,不光是她担心禾雨兮的抉择,也是担心禾雨兮会因此恼怒。
禾雨兮眉目不展,看着竹素,道:“三日前?”
原来,三日前她就已经知道了。
禾雨兮看着竹素,想起她这几天无精打采,闷闷不乐的样子,才明白了缘由。
原来她是在担心这个!
“雨兮,我不逼你,是去是留,全在你。”竹素努力的装作若无其事,可不知不觉,眼尾爬上了一抹红。
禾雨兮看着她的眼睛,突然有些心疼,于心不忍,她缓缓说道:“我若不去,结果该如何?”
结果还能如何,上次半路遇刺的事情已经足够惊心动魄了,若是再得罪七王府,以后善水轩如何能独善其身,置身事外呢?上陵已经有人开始想除掉她们了。
竹素红着眼眶抬头,却不作声。
禾雨兮继续说道:“那你希望我去吗?你若不愿,七王府那边我不答应就是了。”说着,将手中的信撕成了碎片,扔在地上。
竹素大惊,连忙拦住她,道:“你别撕,不要撕。雨兮,我确实舍不得你,但我没得选,你得去!”
禾雨兮深吸一口气,说道:“我若是走了,你以后又会是一个人了。”
“雨兮,这七王爷曾于我有恩,他不是坏人,况且锦皓也说得没错,我无权无势,护不住你,你若不去,我们只会更危险。”竹素说话间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自己的声音已经哽咽了。
禾雨兮叹了口气,她说道:“所以,你希望我答应?对吗?”
“我……我……是!”她强忍着。
禾雨兮最终说道:“好,我去。”
终于,泪水夺眶而出,竹素哭了,她默默的哭了,压抑了三日的苦楚终于在此刻不管不顾的释放在禾雨兮面前。
或许,在她将禾雨兮带回来的那个时候,早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的。
禾雨兮还想安慰她,双手捧起她的脸,用手指替她拭去止不住的泪水。
她竭力押着喉咙中的酸涩,笑道:“干嘛哭的跟生离死别的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上战场了呢。”
“官场如战场,以后不知道有多凶险,你一个人如何应付得来呢?”
禾雨兮尽力用轻松的语气说道:“你放心,要是出什么事,我就第一个跑路,死同僚不死在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