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水河畔谈生意
竞拍结束,收拾完铺子,已是申时。
三爷一整天不在铺子,谭暮莘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频频朝铺子外张望,最终忍不住拦下忙得晕头转向的张管事。
“张管事,您知道三爷在哪儿吗?”
“三爷?你问沧澜啊,沧,沧澜?”张管事手中拿着算盘,见四处找不到沧澜又继续扒拉算盘珠子,“刚才还在这儿的,三爷啊,三爷应该在陵水河。”
“陵水河?”
“对,让让,压我账本了,我来算算今日赚了多少两银子!”饶是身上累的骨头散架了,提到银子和账本,张管事又精神抖擞,“你啊你,真行啊,三件衣服赚这么多,三爷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起初谭暮莘参加上巳节的款式设计,他心中是万般不愿,生怕她会在关键时刻阻碍他晋升总管,没想到反而助了他一臂之力。
秒哉妙哉!总管位置稳了!
“给你放两个时辰的假,出去过节吧。”
“谢谢张管事!”
哪怕张管事没开口,她也是要请假的。
正所谓趁热打铁,早点把事情定下来,她才能安心。
找不到沧澜,只能先去张管事说的陵水河找找。
陵水河畔挖了一条细长的水渠,水渠两侧铺着草席,用一道屏风隔出单人位,每个位子上均摆放一张矮几和一盆鲜花。
座位上的公子们隔着水渠相对而坐,水渠中央有一杯接一杯的清酒顺水流而下。
谭暮莘沿着水渠,从下游往上游挨个找去。
忽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她,她转过身,看见三爷站在她身后。
三爷穿了一身淡蓝色袍子,胸前和衣摆处绣了几根墨竹,衬得他气质更加出尘。他似乎喝了酒,离近了能闻到淡淡的酒气。
“找我?”
“三爷可还记得上巳节前答应的事。”
“记得,你想要什么?”
“您不问问我赚了多少钱吗?”她忽然觉得心中有些失落。
“若是你没赚到三倍,会来找我吗?”
三爷说完轻笑。
她看见他笑了,也跟着笑起来,心中的失落瞬间消散。
兴许是今日心情甚好,所以觉得三爷笑起来十分好看。
不过他本就生的不错,样貌端正,气质出尘。分明是个商人,身上却没有半分商人的市井气息。
在她自小见过的男子中,算得上是比较惊艳的长相。
“三爷说的是。”
“说说吧,想要什么?”
三爷撩起前衫,坐了回去。
等她反应过来,三爷正用一根长杆拨弄停在他面前的酒杯。
她提起裙摆蹲在他身旁,“想和您做笔生意。”
“哦?”
三爷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这意味深长的语气,不知是在感叹美酒佳酿,还是在感叹她的大胆。
“我想开间铺子,想得到您的投资。”
“你想当东家?”
“对。”
“经营什么?”
“云锦,主要织云锦,等生意好了,再做成衣,三爷在京城有三间铺子,卖得大多是丝绸,可是卫蓝、木槐她们的手艺不比旁人差,您无非是考虑到云锦的成本。”
“你能降低成本?”
“能,我们……”
她刚想说‘我们谭家’,忽而转念一想,万一三爷派人去陵城查谭家的底细该如何?
谭家现如今在陵城声名狼藉,口碑一败涂地,换做是谁都不会与她合作。
她暗暗将谭家二字隐去,说道:“我家从前在陵城是做云锦生意的,三爷常年走南闯北的做生意,应当听过陵城的云锦有多么出名,任何一家商户的料子卖出城外,都是上好的价格,我手中有合作商。”
“那你为什么离开陵城?”
三爷目光盯着杯中半盏清酒,浓密的睫毛遮住他的双眼,脸上情绪不明。
追忆起一月前的场景,浓烈的生死相隔之痛再次涌上心头,她胸腔欺负,强行按捺住心中悲痛。
“陵,陵城拔尖儿的商户太多了,我不想当,当凤尾……”
“凤尾。”三爷饮完余下半杯酒,仰起脸,傍晚的阳光沐浴在他脸上,照的他双眼泛着锐利的光芒。
三爷身上的商人气息全都被他拢入眸子里,他身上越是出尘,不沾世俗银两,眼神便越是犀利、毒辣,仿佛能将人一眼看穿。
“我的手艺三爷见识过,虽说比不上陵城的其它商户,但是在京城倒,倒是……”
“京城?你今日三场竞拍可有一场是因为料子让人心悦?”三爷反问完,忽然想起什么,又改口,“除了第二场。”
“第一场仗着两位小姐的陈年旧账,第二场仗着同行没见过世面,第三场仗着她们心悦与我。谭暮莘,你点子很多,也很好。在京城做生意就是要不折手段一些,但是你和我谈生意,首先要让我看见你是在用你的能力赚钱,而不是这些鬼点子。”
“我、的、能、力?您不是看见了吗?那三件衣裳是我绣得,线也是我缠得,还有……”
“你还是没明白,我要看的是贵女称赞你的衣裳,心甘情愿为你的手艺买单。”
“……”
轰——
一声巨雷在脑中炸响。
“如果三爷肯给机会,日后会让三爷看见的。”
“机会给过了。”
“三爷!此次时间紧迫,我承认有许多地方做得不好,利用小姐们的这些心理实属走投无路的下策!若是三爷看不惯这种伎俩,日后我定会本分做事,开铺子的事望三爷再考虑一下。织云锦所用到的料子我都有合作商,成本定是全京城最低。我们谭……我们家做云锦有独门秘方,从前为三爷洗云锦时,您见过的。”
三爷把玩着手中杯子,脸上除了那双逐渐明亮如鹰般的眸子,瞧不出任何情绪。
等了半天不见三爷开口,正当她心如死灰,想回铺子重新想办法时,三爷慢悠悠道:“我今日饮酒了,你且等一等可好?”
可好?
有希望,还有希望!
她猛地点头,生怕他反悔,“好。”
“不过,我有个疑问。”
“三爷请说。”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强忍着激动的心情。
“你为何能说服她?”
三爷的中指和拇指捏着酒杯,食指伸出指向对面。
她顺着他的指尖望去。
一个娉婷少女正绕着一个冷峻少年在嬉笑,少女把手中的水沾在指尖往少年脸上弹,少年伸手防着,却防不住少女的出其不意,被弹了一脸水后,又抬手擦掉,虽是蹙着眉头的,可脸上却无半分不悦,连责备都不曾。
两个人容貌相当,又恰是最风华正茂的年纪,他们走在绿油油的林中,脚边是涓涓溪水,远远望去好似一副瑰丽的山水画。
谭暮莘哑然。
没想到在铺中找不到的沧澜竟然出现在这儿,他出现在这并不奇怪,毕竟三爷在这呢。
奇怪的是徐秀秀,不不不,徐秀秀的出现也并不奇怪,毕竟三爷在这呢。
奇怪的是……
原是三爷最不该待在这!
她想起几日前在三爷书房中,看着徐秀秀对沧澜的占有欲,瞬间不知该怎么回答三爷。
换做任何男子,在大街上瞧见心爱之人与旁人,尤其是不如自己的人走在一起,心中都会愤懑吧!
三爷才说了让她等等,她不想错失这次机会。
“你们不是不合吗?为何能说服她当你的托儿?”
“此,此事说来话长。”
徐秀秀是三爷的表妹,在官燕和杨珊眼中定然是眼中钉肉中刺。
但凡她同任何一位小姐争夺衣裳,都能激起对方的斗志。
而她如何说服徐秀秀的,实在难以启齿。
“我想听听。”
“徐小姐,想要沧澜的衣裳尺寸。”
“你以什么理由量的沧澜?为他做衣裳?”
三爷皱眉,他知道以沧澜的性子不会让人近他身,再者平日里他不喜好做新衣裳。
“我的眼睛就是尺,不用丈量身段,便能知道。”
“你看看我?”三爷张开手臂,堂而皇之的任由她看,当真是醉的不轻。
“您高七尺,腰约莫二尺,二尺三……”
“准。”他说着将手中空杯掷入水渠,杯子在水面跃了两下沉入渠底。
水渠是朝廷派人挖得,特地为了上巳节准备。
两岸的客人中,高的有上游处二品三品官员,低的有下游处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商户。
庆祝完上巳节后,大家又会回归各自身份,水渠也会被重新填起。
京城中往水渠丢杯子也是风俗之一,埋的越多,显得越是昌盛。
三爷抛出杯子后,袖口下滑,露出了一截白色纱布包扎着的手掌。
竟然还没好。
“三爷,您的手是上次在绣房伤得?”
想来,那点火苗虽凶猛蔓延极快,可哪能让他伤这么久呢?
她先前端着烛台时也被烫过,不过是三五天便好了,连疤也没留下。
三爷难不成是后来又受了伤?所以才会一直包扎着伤口?
“对。”
“……”真是绣房那次。
堂堂商队的领队,竟然被一点火苗烧了半个月不见好?
“需要为您重新寻个膏药吗?看来您现在用的药膏作用不大。”
“给天家用的舒颜玉润膏,你胆敢说没用?”
他眼神逐渐清明,嘴角扯出一抹笑。
“……”
那为何一直伤着?
她没问出口,知道太多与她无利。
在京城,知道的越少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