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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机着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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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后半夜,阿笙撑不住滑坐在地,倚着墙壁沉沉睡了过去。

    油灯燃了一夜,不知何时自己灭了,再一看原是里面没油了,灯芯烧得漆黑,无法再点燃。

    谭暮莘透过木质的窗子,看向了朦朦胧胧的天边,再过不久要大亮了。

    她起身伸了个懒腰,松动筋骨,只听见浑身骨头像硬化了般咔咔作响。随后出了绣房,去把靠在墙边的阿笙喊醒。

    阿笙睡得深,醒来时望着周围环境和身上来路不明的布料,满脸懵懂,直到抬头看见谭暮莘的脸,才松了一口气。

    “您织了一夜?”

    “起来吧,天快亮了,快带着油灯回去。”

    她伸手把阿笙从地上拉起,许是用力过猛,一阵酸痛感从肩膀处传来,连带着后颈微微胀痛。

    阿笙贴心地替她捏了会肩膀,被她匆匆撵回住处。

    和她们睡一间卧房的劳工们早上起来发现桌上的油灯没了,一定会四处找,她不想再节外生枝。

    等阿笙走后,她又坐会了织机前。

    织机速度很快,慢得是需得缠线、揉线,蚕丝又细,一根根的缠绕、揉捻,挑的眼睛快要花了,时常还会有不均匀的情况出现。

    犹记当初家中劳工的缠线明明是很快的,怎么她不行呢?

    她闭上酸涩的眼睛,回忆着谭家当初织造云锦时的场景。

    努力将回忆的视角缩小到其中一个劳工手上,全神贯注得看着缠线的动作。

    恍惚间,想着想着,竟然睡了过去!

    卫蓝和木槐、荷花住一间房,吃了早饭一路上有说有笑到了绣房,跨进大门瞧见谭暮莘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三个人紧张地互相看了一眼。

    卫蓝胆大,小心翼翼上前伸手探了下谭暮莘鼻息,发现她还有气,只是在睡觉,三个人松了一口气,心也跟着落了地。

    不过卫蓝这一探,倒是惊醒了谭暮莘。

    她醒来揉揉鼻子,眼神混沌,“卫蓝姐、木槐姐、荷花姐,你们早。”

    荷花看着她手上的进度,昨天下工前还没这么多呢,疑惑地问她。

    “你该不会一夜没睡,一直在这织衣裳吧?”

    谭暮莘点点沉重的脑袋,睡意再次席卷而来,她实在是扛不住了,可是布料还没织出来。

    千万不能睡!

    一个声音在耳边不停地提醒她。

    她撑着织机起身,走到院子里接了一盆清水,把头埋了进去。

    立春后,京城的天气依旧寒冷,没有半分回温的迹象,春风也不如陵城和煦,吹在身上冷得深入骨髓,刺的骨头酸疼,水也是。

    水刚从井内打上来,尚带着丝丝冷冽的气息。

    她埋进去的瞬间,清水扑面而来,将她感官全部淹没。

    皮肤像被万把刀尖刺入,额头直至后脑冻得发麻,连带着耳后微微酸痛,但精神瞬间清醒许多。

    她撑着木盆边缘,从水中抬起头,清水顺着她消瘦的瓜子脸流入领口,高挺小巧的鼻梁上挂着水珠一滴滴落入盆中,泛起涟漪。

    水中映着她的脸,一张苍白、干瘦、面价凹陷的脸,瞧不出半分从前“谭家大小姐”的模样。她双手伸入水中清洗,打碎了倒映,洗完掀翻木盆。

    一盆水流向地面,□□燥的泥土迅速吸干,只留下一片湿漉漉的痕迹。

    绣房里,卫蓝递上一张帕子。

    “昨天便觉着你心绪不宁,怎么了?后来去找三爷,他说了什么?”

    “三爷答应让我缝制上巳节新衣了。”

    “答应便答应了呗,值得你高兴的一晚上不睡,在这织了一晚上?”

    “高兴不假,”谭暮莘抽出塞在怀中的设计图纸展开,“衣裳所需的料子是云锦,寻常绒线倒不难。”

    “孔雀毛?!”荷花凑近了看,目光停留在裙摆旁边的一行小字上,“这得用手绣吧?”

    谭暮莘点头,继续拉起了织机。

    “绣这么复杂的衣裳?图什么啊?上巳节不过是个小节,三爷都不甚在意的。”

    “是啊,若是想证明自己的手艺,平日里偷闲做一两件也可,好过现在吧。”

    “不怕各位姐姐笑话,我有事求三爷,时间不多了,上巳节是我唯一机会。”

    “什么事啊?”荷花轻声问道,立马被木槐“啧”一声打断。

    谭暮莘:“家中出事欠了不少银子,还剩许多没还上,族里亲戚替我们担保,若是三个月还不上,亲戚就得替我们还。”

    她声音平静的像是在闲谈旁人的事,手上还在不停的捻着金线绞如丝线中,身姿端坐在织机前,像湖边柳树新长出的嫩芽,看似柔弱无骨,实则很有韧劲。

    绣房的人各有各的不幸,卫蓝、木槐和荷花也经历过,很是同情她,听完没再多问。

    一天很快过去了。

    绣房里不能摆放烛火,因此天黑了没有光亮,绣娘们不约而同的下了工。

    暮色四合,皓月当空,又只剩下谭暮莘一个人忙忙碌碌。

    阿笙前一夜没有过多准备,今夜再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个灯笼。

    灯笼是街上最简单、最便宜的款式,里面放着一根手腕粗的红烛,映着鹅黄色的灯笼像轮明月。

    她把新买的灯笼挂着窗户上,转身走进绣房帮谭暮莘缠线。

    以前谭暮莘喜欢去绣房找谭夫人学习苏绣,她陪着便是一天待在绣房中,看着看着,倒学会了简单缠线的活。

    “小姐,陵城现在是什么样子呢?”

    离开陵城已有月余,元宵节的时候天寒地冻,现在应该变暖和了吧。

    不像京城,气候还跟寒冬腊月里似的,洗衣裳的水冰冷刺骨。

    “哥哥种在院中的小树应该发新芽了,京水河畔应该在修小渠了,再过不久是上巳节,大家又可以沿着小渠坐下,喝着水上飘来的酒。”

    “你想回去吗?”

    “想。”

    话音刚落,窗户上挂着的灯笼被风吹灭。

    绣房陷入漆黑一片,阿笙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向门口。

    “我身上没带火折子,小姐您别乱走,我去去就回。”

    “小心点。”

    她静默了一会儿,眼睛适应黑暗后,再次睁开。

    发现窗外月光皎洁,比昨夜还要明亮,于是借着月光继续织了起来。

    半晌后,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以为是阿笙回来了,抬头看去,朦朦胧胧看不清楚,只见一个黑影站在门口。他手中端着一盏油灯,油灯在他腰间位置,照不到容貌,光看身形也不像阿笙。

    “是谁?”

    那人没答话,端着油灯径直走了进来。

    这可是绣房!

    四处都是丝线缠绕的织机和桌案,吓得她大声呵斥!

    “站住!”

    可是那黑影浑不在意似的,根本不听她的,步子逐渐逼近后,她才看清来人。

    “三爷?!”

    宋策是从染坊过来的。

    方才在染坊和劳工们商谈颜色,无意中看见一个矮小的身影从绣房中跑出。

    绣房向来是不掌灯的,为了走水,故而不会是绣娘。

    京城中的商户狡猾,又临近上巳节,哪怕他是城内第一布商,往常在暗地里使袢子的商户大有人在。

    他心疑有它,派沧澜去追那个人,自己则孤身来到绣房查看究竟。

    没想到看见谭暮莘在绣房里鬼鬼祟祟。

    “你为何在此?”

    宋策寒着一张脸,声音半分不近人情,冷漠的仿佛二人之间有着陈年旧账,好似只要确定谭暮莘是奸细,便会毫不留情地将她捏死。

    谭暮莘听了觉得好笑,在绣房除了织布,还能做什么?

    橘黄色的火苗跳跃,照得他脸色温和,看在她的眼中,倒没察觉出三爷有些危险。

    她解释道:“在赶工,灯笼被风吹灭了,阿笙出去找火折子还没回来。”

    “这样。”

    刚刚溜出去的身影,原来是阿笙。

    忽听谭暮莘问道:“三爷呢?为何在此?”

    三爷没来及开口,绣房门外传来了阿笙哽咽的声音和沧澜呵斥声,沧澜反手押送阿笙走了进来。

    沧澜:“进去!”

    宋策:“……”

    谭暮莘立马明白过来,起身向三爷跪下行礼,她匍匐在地,身板依旧不屈不挠。

    “三爷!我二人确实是在赶衣裳工期,云锦的料子您是知道的,上巳节能完工已是不错,更何况我承诺提前三天,若我二人有对绣房不利的任何心思,我谭家永世不得翻身。”

    “起来吧。”

    宋策瞥了眼沧澜,沧澜得令松开了反压阿笙的手。

    自家小姐没起,阿笙被松开后不敢贸然,索性跟着跪了下去。

    以防万一,谭暮莘继续解释:“阿笙是下工后才来帮我缠线,还望三爷不要计较。”

    “望,望三爷不要计较……”阿笙跟着附和。

    宋策:“好。”一场乌龙事件。

    他说完端着油灯要走,窗外吹来一阵小风,油灯里的火苗被吹偏了些,燃烧得更加旺盛。

    转身的瞬间,火舌掠过了另一侧织机,点燃了一根丝线,随后迅速烧了起来!

    宋策有功夫傍身,反应比寻常人快百倍,他察觉到火苗烧到了丝线,徒手将一团差点蔓延开来的火焰捏在掌心中。

    直到掌心温度降了下去,他才缓缓松开。

    在场所有人屏住了呼吸,只听一道绝望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卫蓝:“我的蚕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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