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江离觉得有一些苦恼。
可他不能表现出来,至少,不能在自己徒弟的徒弟面前,很明显的表现出来。
于是,他只能够旁敲侧击。
江离他问那白衣少年道:“霄旻,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遇见了一个人,你很怀疑,他就是你曾经所认识的某个人,那么,你觉得,你应当如何与早已互不相识的他相见,方才最为妥当?”
霄旻:“……”
霄旻面具下的凤眼眨一眨,顺口便是一句:“您说钟煜……?”
江离:“……”
江离面无表情,只是平静的盯住了霄旻。
霄旻顿觉背后生寒。他只恨望渊宫有宫规,不拘你戴哪一种面具,总归护法不得轻易在外泄露真容,否则,霄旻是真想立刻掀了自己脸上的废铜烂铁,然后迅速地,把自己的嘴巴给缝起来。
当哑巴,总比被江离死亡凝视,要来的好过。
霄旻暗自算了算钟煜的生辰,他心里寻思着,若按那生辰年月来看,其实钟煜现在,也才刚过二十岁的生辰不久,而江离方才,说的分明是故人……
霄旻后悔不已,刚才怎么就一时嘴快呢?
他替老师送信,今日清晨才赶到钟家,于是,今日的霄旻便只见到了钟煜,也只见到了江离对钟煜似有所不同,可钟家,以及钟家附近那不大不小的城镇街市,上上下下足有数百口人,——能够令他的师祖都以“故人”相称的前辈,不论怎样看,都必然不可能会是钟煜啊!
话说回来,钟煜一个二十岁了,还连轻功都不会的废物,又有什么资格,去做江离的“故人”?
霄旻想,不怪师祖要生气,自己这意都快会错到天边去了,但凡是个人听了,只怕都要生气。
他试图补救,却不想,才自以为委屈巴巴的喊了一声“师祖”,就被江离无比嫌弃的打断了。
江离尽可能的委婉。他对霄旻道:“你或许,对自己目前的嗓音,没有十分清晰的认知。”
霄旻:“……”
霄旻:“…………”
霄旻隔着面具捂脸,险些就要“哇”的一声哭出来。
变声期的尴尬,谁经历谁懂。
偏偏江离还这样直白的说出来,简直就是对霄旻的双倍打击。
江离:“……”
江离看着霄旻,再想到他这样不着调的离谱性子,一时之间,心中竟然唯有叹息。
……阑庚是何等温柔聪慧、灵秀聪慧的一个人,怎么教出来的徒弟,就能歪成这般模样?
江离也不知道,阑庚和霄旻平日里是怎样相处的,但总归,幸亏霄旻不是他的徒弟。
否则,按着江离那种,做错事就罚,不听话就打的简单粗暴教育模式,霄旻能否四肢健全的安然存活到变声期,那都需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不过,说到阑庚……
江离恍然记起,霄旻是替阑庚送信来的,但是直至此刻,他貌似,……都还没有问过对方一句?
如何能怪孩子大了就有自己的心思?江离反省自己,原也算不得是什么称职的师长。
他习惯性的用指节轻轻叩击着桌案。江离问霄旻道:“别装了。我不是你那师父,不吃你这一套。我问你,这段时间……你师父,他还好么?”
霄旻:“……诶?”
江离主动问候别人,这可不是一件寻常事。
前辈也好,高人也罢。人一旦上了年纪,或说是生来天才,这样的人,往往都会有着一些“与众不同”的地方。
更不必说,江离这样两者都占,——既是天才,又上了年纪的人,偶尔性情古怪些,竟然反倒成了一件正常的事情。
霄旻也不晓得,他家师祖,究竟是这么多年来,练功练得与尘世“隔绝”,还是天生就缺那一根筋。
人情世故方面,你要说江离洞悉人心,他的确是洞悉人心,可不知为何,却就是好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似的,——哪怕是日常相见的一句问候,也只能别人去问候他,难得他来开口问,甚至哪怕你去问候了他,江离大概率也是全然不记得,即便是出于礼貌,他也很应当客气的回问一句的。
霄旻控制不住的开始了他的发散性思维。
这委实也不能怪他。事出反常必有妖,一个从来缺根筋的人,突然开始找徒孙问候徒弟了,霄旻只觉得很惊悚。
再一抬眼看见江离额角的疤,当年望渊宫内那场近乎以鲜血洗牌全宫的叛乱不由得浮上霄旻的心头。十余年前的旧事,霄旻自然是不可能亲身经历过,然而,这段还不算很遥远的往事所带来的血腥气儿,直至如今,也还没彻底在望渊宫内散干净呢。甚至,就连前宫主阑照的名讳,到现在,都还是宫中的一大禁忌。
霄旻越是想,心里就越是害怕。江离前两年传位给他的师父阑庚,自己说是出去云游,但实际上谁不知道,阑庚之于望渊宫,姑且只能够算作是一个“管家”,只要江离还活着,望渊宫真正的主人,就和“天下第一”这个名号一样,永远都只会是江离。
一个人,远离了原本的权力中心两年……
霄旻心慌不已,——江离这该不会是,想要从自己这里,试探师父有没有背叛他的意思吧?
那必然是没有的啊!
“师父他……”
霄旻不敢与江离对视,生怕泄露了自己的慌张。他装作无意的道:“嗐。我师父他什么样儿,您还不清楚吗?除了眼睛看不见,其他样样都好得很。不过,看不见也不打紧,我看他走路做事,样样都比正常人,还要稳当呢!”
江离:“……”
江离听完霄旻一番话,眉头都蹙起来了。
他明显是有一些不悦。江离对霄旻道:“你师父将你从小带在身边,素来与你有关之事,他样样躬亲,从不假借他人之手。——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他?”
霄旻:“…………”
霄旻面具下的脸上满面都是茫然:他说什么了他?
江离十分不赞同的看着霄旻,他道:“你知不知道,阑庚他……”
话说到这里,又戛然而止。
“罢了。”
霄旻:“……???”
江离摆摆手,向霄旻道:“回望渊宫去吧,我不劳你师父挂心。霄旻,你要记住,你的师父,不仅仅在望渊宫,哪怕是放眼世间,都再难遇他这样性情的君子。他有着一颗难得的悲悯之心,你应当庆幸,更加应当珍惜,而非以他的痛处来取乐。相类似的话,我不想要再说第二遍,也不想要再听见第二遍,否则,我亲自帮你师父来清理门户。霄旻,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霄旻:“…………”
其实,霄旻想要说,他并听得不是很明白。
然而……
他不敢。
霄旻条件反射一般的飞快用力点头。此时此刻,他只想要赶紧从江离的眼前遁走。
因为霄旻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他和自家师祖的脑回路,恐怕根本就不在一条线上。
所谓平行线,就是永远也不会相交的东西。
世上唯有师父好。
霄旻唯一赞同江离所说的,就是他很庆幸,也很珍惜。
他的师父,不仅仅是望渊宫里少见的正常人,更是一个难得的好人。
如果不是必要,哪怕是一时一刻,霄旻都不愿意离开阑庚的身边。
——他的师父生来就没有双眼。
于是,霄旻想要做他的眼睛。
永远,陪伴在他的身旁,做他一个人的眼睛。
身边没有了其他人的打扰,江离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都清醒了。
看样子,他果然是不适合带孩子。
想一想霄旻,江离就觉得好烦人。
横看竖看都不是很顺眼的样子,还敢说他乖巧的小徒弟眼睛瞎。
实在是,目无尊长。
江离略感后悔。他想,他实在是让霄旻离开的太容易了些。他分明就应该,把这小畜生揍一顿,然后再让他滚。要不然,就凭阑庚的心软程度……算了。
阑庚是不存在脾气的。
而作为他的长辈,某一种程度上,江离期望,阑庚这一生,都可以永远没有动怒的那一天。
温柔的人,值得被所有人温柔以待。——希望如此。
…………
仗着没有人认识自己,江离十分坦然的顶着自己的真容,跑去镇上的街市,买了几本“失忆文学”的话本子。
遇见没有遇见过的事情,不会处理,这没什么,人之常情罢了。
江离深信,学海无涯。
活到老,学到老。是优秀的品德。
他没吃过猪肉,总能观摩观摩猪跑啊!
只是……
江离神情严肃的打开第一本话本子,半个时候后,他近乎肃穆的,打开了第二本。
失忆。
为什么,失忆之后,会爱上他人,甚至三妻四妾,对原本喜欢的人,弃之如敝履?
江离心里想,不对呀。他买这些话本的本意,是想要参考,该怎么让疑似“慕襄”转世的钟煜,唤醒曾经的记忆,而不是想要看话本子里面男女主角的虐恋情深啊!
至于靠“身体记忆”来恢复大脑记忆什么的……这些行为,对于江离而言,完全没有参考价值啊!
让两个连手都没有牵过的人,去床上追溯“身体记忆”,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等等!
江离神情凝重的合上手中的话本,只觉得十分离谱,——他为什么要想牵手上床这种事?
情爱,分明就是这世上,最最不靠谱的东西。
他连年轻的时候都不曾想过,如今一把年纪了,就更不可能去想。
一定是那两本满是污言秽语的话本子,把他给误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