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夏天天气干燥炎热，没有人关注的山里被太阳烤得发烫，树枝摩擦间起了火星子，渐渐燃烧。
微风轻轻吹过，不但没有使其泯灭，反而燃烧得更旺了些。直到它躁狂起来，连着烧了几棵大树，火气上了天，这时才被人惊觉。
然而火势越来越猛，水源离得不近，家家户户提了桶上山，在最近的小河边打水灭火，人连人的传递水桶扑过去，依然挡不住蔓延的火势。
那火似乎烧的越来越旺，远远看去直冲云霄。
已经有人在考虑搬家了。
“县里派人来啦！县里来人救火啦！”
又有小孩跑着报信。
应水听到一串马蹄声，她走到屋门口，再往外些就是大马路。
一支不短的队伍急匆匆骑马赶来，尘土飞扬，为首的人一身青绿色衣裳。
应水没有看清他们的脸，只见着那群人马一路冲到村中缓缓停下。
许是怕再前些，马匹跑太快会冲撞到人，前头的男子指挥道：“下马提桶上山！”
应水看呆了。
她有点儿不敢相信。
他们就带两个桶来？
“看什么看！还不进来！”屋里赵大娘喊到。
应水掩上门，有些迷糊，“他们怎么灭火？”
“浇水啊！还能怎么灭。”赵大娘白她一眼，她抱着孩子，突然转身冲着一个方向瞪眼。
“赵成铁！你给我站住！”
应水看过去，提着桶的赵老爹弓着腰贴着墙，正悄悄走着，闻声陡然一顿。
他侧脸过来，讨好的笑了一下，接着直起背来，“我，那个，那个”赵老爹眼神飘忽，突然跑起来，“别怕我也去救火！”
冲出去了家门。
“赵成铁！你给我回来！”赵大娘心一急，将孩子一把塞进应水手里，冲到家门口往外吼了一声。
应水摸着手里小小的一团，向下看去，跟吸吮着手指头的娃娃面面相觑。
停顿了两秒，赵大娘猛然回过神，又跑回来将娃娃从她怀里抱走。
若无其事的摇着娃娃“喔喔”的哄了几声，然后再看着应水，她沉默了几秒，镇定的说，“山火而已，控制住不要外延就好了，过不了几天就会下雨的。”
说完她又肯定了自己，“没错，过几天就会下雨的，下雨了就好了。”
应水忍不住看了看天，被刺眼的阳光眯了下眼。
这一边湛蓝如水万里无云的晴空，那一头被烟熏着，也不过一会儿就散了。
赵大娘气上心来，因顾忌着孩子，她小声的骂骂咧咧，越想越生气，“该死的死老头子！出山火凑什么热闹！就那么喜欢凑热闹！给他积德了不成！气死老娘了这臭男人”
她也看着这个天，心里发慌，眼睛不由自主的就湿润了，靠着一声声怒骂才将眼泪憋了回去。
太阳照旧隔着老远吞吐烈焰，许是那山挨得村里太近，应水觉得迎面吹来的风都有些烫脸。
日头悬上了高空，村里没事的人家组织起来做了大锅饭，挨家挨户打一些送上山去。
赵家虽然没有人能去帮忙做饭，但是赵老爹也上山帮忙去了，有人喊赵大娘一起打点大锅饭上去看看。
赵大娘不放心应水看孩子，看到他们也能分到伙食，便干脆将孩子绑在身上，她打算拿几个大碗，就去打饭上山。
赵大娘走进厨房，才发现应水待在这，不知怎么，这向来五指不沾阳春水的人还自己琢磨着做了点米粥出来。
应水端着淌出来的白粥米水，她刚才拿着小扇吹了会，这下温度正好。
她递给赵大娘，有些不大确定的说：“宝儿吃这个吧？”
她没照顾过孩子，但是在之前的世界，电视上倒是有见过，穷人家不讲究，这个不碍口，觉着应该是能吃的。
这地方太落后了，连生火都废了她好大劲儿。
赵大娘看了眼女人被柴火熏染黑的手，接过碗，没有说话。
应水憨笑一下，她再去多打了两碗，一碗放在桌上，另一碗装的少许多，她随便吹了一会，一口喝水一样吃完了。
“这锅里的我加了些盐，感觉味道好上许多，天儿热，咱吃点这些也差不多。宝儿另外匀出来了的还有一大碗，我放在那儿罩着了。”
小孩子吃的不同，也许不能吃盐？应水想着。
又说，“方才我听到你们说话了，等下我就打点饭送去给，送去山上。”
说完，她打了一小碗粥，再拿了个大碗一并装起来，准备走了，赵大娘才出声道，“早点回来。”
应水回头，又笑了一下，“好。”
赵大娘吹了吹粥水，尝了口，淡淡的。
她拿了个小凳子坐下，将绑娃娃的带子解开，喂着她咿咿呀呀的喝粥水。
应水跟着村民打了饭上了山，村民带着她找到赵老爹。
老头子放下手里的桶接过了饭，看着她有点狐疑。
应水听到那个好心的村民靠近赵老爹小声耳语：“你放心，除了那碗粥，饭菜都是我看着她打上来的。”
赵老爹点点头，又抬头看应水一眼，打开饭快速吃起来，不想耽误时间，等会还要去抬水灭火。
应水有些无奈，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算了，左右李秋水就是个坏的，也不便多做解释，慢慢做出改变才好，免得叫人起了疑心。
她往前走了走，看见还有许多人在搬运水源，不断的往着火的地方浇水，像赵老爹这样年纪大点的也有，都在安全一点的地方灭火星子。
还有好些个村中的壮汉在砍树。
应水诧异片刻，又了然了，她走近些，看见了先前那个从县里带队来的青衣男子，模样倒是人群中最俊的，好认。
这会他身边站了个女子，约摸也是来送饭的。
应水走过去，想同他说话。
“妹妹。”那女子先开口了。
应水抬眼看过去，这才想起来，站在那儿的是李家嫡小姐李昭雪。
那这领头的男子，应该就是她那位自小定下婚约的县长独子，赫阳。
当初李昭雪是同李秋水一起出嫁的，两人嫁的人不同，所待的地方更是大相庭径。
一个嫁了县长家金贵的嫡长子，一个嫁了乡下里穷酸的小猎户。
按理说，李家是整个县中的首富，李秋水投奔了他们，待遇虽比不上李昭雪，却也比大多数老百姓好上许多。
她就算性子再差，李家补贴些银钱，她也不用嫁与猎户过苦日子。
嫁给猎户自然也不是她所愿。
但至她年满二八年华，依旧无人上门提亲。
李家作为母家，自认有点底子，也不可能那么不要脸去找人求嫁。
眼见着李昭雪的亲事越来越近，李家主母却担心李秋水会捣乱。
婚嫁之日被破坏，那是大不吉利，嫁去的女子也是霉灾，会被婆家不喜。
他们这桩婚事是自小定下的，且那县长之子仪表堂堂，迟早是能够上京做官儿的。
李家家底因着国难有些败落了，虽还是昌平的首富，那也是因为这昌平县本就整个国里排着倒数的贫区。
若不是这民风朴实，不拒外来人，他们也不会选择在这里扎根。
李家小子是个混不吝的，撑不起家。只有傍住了赫阳，他们才能一同入京，成龙成凤。
幸而李昭雪争气，她与赫阳青梅竹马，感情深厚。
李家主母便只担心着，李秋水这个攀权附贵的。
所以当李秋水在一次庙会中跟李昭雪一同被歹人所劫，被路过的猎户相助后。
李家迫不及待以救命之恩为由将她嫁了出去。
那也是李秋水最后一次见赫阳，男子长相白俊，气宇轩昂，却抱着从山间奔跑不慎跌伤的李昭雪一度发疯。
她当时怕极了赫阳那敌我不分的癫狂模样，可同时又爱极了他对李昭雪的维护与喜爱。
她想起自己也曾有一段姻缘，可家国濒灭，最先遭殃的就是她那个娃娃亲的世家，然后就是她家。
原本，她也是被人捧在手心的珠宝，她是比李昭雪更娇贵的千金之躯。
就连那打劫的土匪都先看上她，才让李昭雪有了机会逃跑。
可笑她竟如此废物，没跑成不说还摔晕了自己。
赶来救援的人一同上山围困了歹人，在看到两人的时候，眼里却只有李昭雪。
当时的李秋水愣住了一般，她同李昭雪那对只隔了一小段距离，用不善的目光一直望着他们。
周围众人不好去看那互诉衷肠的小情侣，便也用不善的目光看她，同时嫌恶地指指点点，但她毫不在意。
她自知早就没了家，没了宠护她的人，她再如何顽劣也不会有人斥责她，一群比不上她的垃圾们只会在一旁逼逼赖赖罢了。
她其实什么都没了，哪怕他们来个人将她打死，心善的李家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可这群懦夫怎么敢呢？他们还生怕她李秋水赖上自己。
李秋水的目光转为可笑。
赫阳啊，也不过区区一个县长之子。
她也看不上他的，更何况他早有了其他女人。
可所有人都认为，他是顶了天的最好的男人，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认为她钟爱他。
连她自己都觉得，至多不过如此了，那样好的情谊，分她一点又如何？
可她差点就忘了，她原有最好的家世背景，更为优秀英俊的良人。
她以前从来都不需这样，连说句话都会被人随缘编排。
这种小地方连个让人想花钱的地儿都没有，金银首饰还不如她当初逃难身上藏的小玩意儿。
身边处处都是监视她的人，那李大善人的妻子生怕她是哪里来的私生女，唯恐她分了他们一丁点家产。
连她往日里最不爱看的书集拿起来解闷看两眼，都是满目的错字连篇，狗屁不通。
至她来了这里，待在这里的一切都令她窒息，包括她自己。
既如此，嫁谁不是嫁？
她其实并没有什么苟活的意思，但是“活下去”这三个字，却是李秋水自小肆意骄傲的人生里，父母和哥哥，用生命换来的，对她祈求。
一瞬间涌上来的悲伤令应水不禁后退了一步。
那一闪而过的厮杀画面在她脑海里窜过。
应水凭着自己巨大的承受力直视李昭雪，扯不出一丝笑，她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接着看向赫阳，同样感受到了记忆中的视线，脑海中仿佛沉浸在水底的窒息也扑面而来。
周围的人具都若有若无的看了过来，连远处传递水源的人都慢了半拍。
应水不动声色，将不适的感觉强压下去，对她而言不过揉了揉不安分的小猫。
她开口，“火势很大，幸而无风，但难以俱灭，可在山脊处挖过一条土路，没有丝毫草木点烧，火便过不来了。”
说完她便转了身，纵然无碍，她也感受到了这个坏女人那稀有的倔强。
她不愿同李昭雪，亦或是赫阳，乃至李家任何一人站在一起——李秋水。
应水相信这个指挥村民伐木的县长之子能够理解她的意思，于是她尽量简短语句，说完就走。
紧接着就看见赵老爹踉踉跄跄奔来的身影。
赵老爹听到有人说应水往里走了许多，似乎还是去找县长家公子的，生怕她刚能站起来走了就去惹事。
停下吃饭赶了过来，远远看见应水与一对男女对望，他立马喊了一声，迈着老腿就急着往上跑。
应水走过去，扶住了赵老爹因跑得太急而颤颤巍巍的老骨头。
“你来做什么？”应水明知故问。
赵老爹瞪她一眼，“你赶紧给我下山去。”
“好。”应水垂眸，提过赵老爹手里的碗筷，递了块饼子给他，扶他到一旁歇了会，便下山了。
赵老爹在那一声轻轻的、没有丝毫犹豫的“好”字中，恍惚了好一会儿，他觉得‘李秋水’不应该这样听话。
可女子那自然的模样，又让他感觉理所应当，她就该这样的人，让他，让他觉得，乖巧？
赵老爹不由自主的吞口水，却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他打住自己的想法，也不歇着了，起身加入灭火的队伍。
李秋水万万不可能与这两个字沾边的。
周旁的人也都诧异了，他们此时的感受不亚于赵老爹咬舌，相熟的人对视一眼，莫不是表达一个意思——
就这？
就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