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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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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家闹出了很大的动静。

    哭泣的声音、打骂的声音、摔砸东西的声音,响彻整个楼道。

    安置房隔音并不好,楼上楼下的人都纷纷过来看。

    他们帮着劝了几句,可激动的老人连他们也一起打骂。

    有些人别骂走了,而有些人还站在长走廊议论纷纷。

    容行止呆滞又无助地站在所有人身后,透过缝隙,他看到了所有人的表情。

    叹息和怜悯,是容行止最讨厌的东西。

    “好好说话,这怎么还动上手了呢,不行,得拦啊!”

    “别去,老太太可凶了,谁靠近骂谁,我可不敢过去。”

    “真是造孽哦,大人的事,别扯上孩子啊!才七八岁,这老太太也忍心。”

    “可谁有这样的女儿都糟心啊,可怜还是孩子可怜,阿巳这孩子也算是我们看着长大的……”

    ……

    他们的声音不大,但也并不小。

    一个一个的,都在积极表达自己的关心和善良。

    容行止想起曾经有段时间,他也常听到这些话,然后,林志伟他们就带头来欺负他……

    老太太还在骂,一句比一句难听。

    她骂容素华不检点,骂未婚先孕丢人现眼,骂容素华蠢非要生下杂种,说白养了女儿……

    有些词,容行止听得不是很明白。

    他不知道“检点”是什么意思,但他又听到了那熟悉的三个字:

    --狐狸精。

    一瞬间,容行止觉得大腿处一阵发冷。

    像极了那年下雪,他被林志伟他们压在地上扒裤子,他不让,他们就一直往他裤子里塞雪的感觉。

    刺骨的冷,让他病了三天。

    “妈,你不要这样……”

    容素华想好好和老太太说话,却被拉扯着倒在地上,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和周围的吵闹声混合在一起。

    容行止突然什么都听不清了。

    他紧咬着牙齿,拽紧了拳头。

    在老人一巴掌即将打到容素华脸上的时候,他突然大吼了一声冲过去,将人用力推到门外,然后关上了门。

    --嘭。

    巨响过后,世界瞬间安静了两秒。

    而后,呼痛声和叫骂声透过门缝传了进来:

    “哎呦,哎呦……腿都断了,小兔崽子,快给我把门打开!”

    “容素华,开门,你听到没有?你是彻底不要妈不想回家是吧?”

    ……

    想着刚刚老太太被儿子推倒在地上,容素华有些担心,抹了把眼泪就要去开门。

    容行止用背抵着门,一动不动。

    “阿巳,她是你外婆。”容素华有些着急。

    容行止摇摇头,他仰起头看着自己的妈妈,一字一顿道:“我只有妈妈,也只要妈妈。”

    “妈妈,你别怕,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你,以后我保护你……”

    他的眼神格外执拗,又透着几分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狠厉,就像一头小狼崽子。

    容素华无力地蹲下来,抱着儿子痛哭出声。

    容行止贴着门站得笔直,直直地看着对面不知什么时候亮起来的一盏盏红灯笼,眼泪涌出眼眶,大颗大颗砸下,消失在睡衣领口。

    男孩向来骄傲,连哭泣,都是无声的。

    ……

    这一场闹剧成了新年谈资,在梧桐街传了好几天,最后,消失在一个突然而至的大雪天。

    所有好的不好的,都被覆盖在纯白之下,再无人看见。

    容素华率先穿上连衣裙,涂上红色的口红,踩着高跟鞋走上上班的路。

    她依旧是梧桐街最漂亮的女人。

    容行止站在楼上往下看,看着妈妈的身形越来越远,也看着旭日东升。

    和人的心情不同,这一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格外早。

    天气回暖,热空气撞上冰冷的墙,结成一颗颗水珠往下流,走廊和阳台湿漉漉一片。

    容行止转身小心地走向阳台一角,去看他小心放在墙角的玫瑰花。

    鹤爷爷送的花枝在去年发了芽,被他移栽进了这个小盆里,细心看护着。

    容行云帮鹤爷爷买了很多次花,每次,银楼奶奶收到花都会笑出皱纹。

    “女孩子都是喜欢花的,无论多大。”

    这是银楼奶奶乐呵呵告诉他的话。

    容行止似懂非懂,但他猜,也许这就和男孩子都喜欢小火车和水枪是一个道理。

    他想在云岫生日的时候,送云岫一朵花。

    一朵,他亲手种出来的花。

    可现在,云岫的生日马上就要到了,细细的玫瑰花枝才刚冒出芽。

    容行止有些愁。

    他觉得被鹤爷爷骗了,他不该听鹤爷爷的话,在年前把玫瑰花好不容易长出来的叶子都拔光。

    想到这儿,容行止立刻出门,准备去找鹤爷爷算账。

    幺幺好像很喜欢柿饼,鹤爷爷家去年应该做了很多……

    容行止一边走路,一边琢磨着要找鹤爷爷赔多少柿饼才不闹。

    离小院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容行止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心里一喜,忙小跑过去探头往里看。

    穿着红色外套的小姑娘正蹲在小灰狗面前,小心翼翼地摸着小狗崽毛绒绒的脑袋。

    她小声说着什么,嘴唇煽动,时不时还会浅浅笑一下。

    容行止顿时感觉不是滋味。

    幺幺刚从老家回来,没来找他,反而来找小一玩。

    她还对小一说这么多话。

    她还和小一笑。

    她都没有这样对自己笑过!

    容行止心里酸酸的,小脚一迈就要进去质问,可刚走到门口,他又停住了。

    院子最中间的柿子树格外高大,光秃秃的树枝上零星坠着几个干瘪的小柿子,被风吹得直摇晃,远远看着就像小灯笼。

    而树下,几个阿姨正围着银楼奶奶烤火闲话家长。

    这些人,容行止并不全部认识,只眼熟几个。

    正对门而坐的阿姨就住在他家楼下的楼下,他经常在一楼看到她。

    “……作孽哦,他们母子也是不容易,那天那孩子可能也被吓到得够呛,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哦。”

    “章奶奶,容素华好像还挺听您家老爷子的话,要不您让老爷子劝劝容素华,让她换个工作。”

    “她现在这工作不但……不但对自己不好,对阿巳也不好啊,让她来我家超市当个收银员,再找个老实安分的过日子,多好。”

    “我家隔壁的就不错,虽然带了个女儿,但人家好歹是公务员……”

    几人磕着瓜子你一言我一语,表情生动。

    章银楼很少搭话,听到最后,她脸上没了以往的温柔慈祥,突然道:“别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

    说完,她转头看向云岫。

    容行止也去看云岫,云岫一直低着头,摸着小灰狗的毛,小声说着话。

    没人知道她在说什么。

    也没人知道,她有没有听到什么不该被小孩子听到的话。

    有人好奇地问:“这小娃是谁啊?”

    然后,她们又聊起了搬来梧桐街三年的云家。

    “……这女娃的妈妈就是咱们一中的老师,听说她爸爸很厉害,搞那什么……什么房地产投资,去年赚了不少钱,还买了楼梯房。”

    “有这么赚钱吗?那能带上我儿子一起吗?反正都住一条街上,互相帮忙。”

    “哪那么简单,肯定有风险,到时候赔了你找谁去?现在赚钱是运气好,又不代表会一直赚钱。”

    ……

    容行云一直到最后也没进院子。

    他藏在大门后面,看着云叔叔过来把云岫接走,吸着肚子把身子缩成小小一团,生怕被发现。

    ……

    二月十四,云岫七岁生日,她的课桌里出现了一大袋神秘的柿饼。

    不用想都知道是谁送的,云岫心里非常欢喜,转头就想去找容行止。

    可容行止不在教室里,他正在外面的草地上,和小伙伴们踢足球。

    云岫推开窗户,听到了男孩们嘻嘻哈哈的声音。

    只看一眼,她就关好窗户,小心地拿出一块柿子饼,低头小口小口的啃。

    大抵因为她吃得实在太认真,赵琳琳看着眼热,凑过来问:“云岫,你在吃什么啊?”

    云岫没说话,犹豫片刻后,她慢吞吞地选了一个没那么好看的递了过去。

    赵琳琳开心地接过,咬着柿饼笑眯了眼,声音含糊道:“云岫,你真好。”

    “你学习不好没关系,我可以教你。”

    云岫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她偏头看向窗外,脑中想着她妈妈给她提的建议。

    她不喜欢容行云的那些朋友,甚至还有点讨厌,做不到把容行云的朋友变成自己的朋友,但云岫想,她可以自己交新朋友。

    就像容行止那样。

    可云岫还是没有把自己的小名告诉赵琳琳。

    有些东西是潜移默化的,就像春雨润物无声那样。

    在这种无声中,种子萌发,万物生长,而有些关系,也在这种无声中慢慢疏远。

    等容行止反应过来自己和云岫相处的时间短的只有上下学的时候,夏花都开了。

    容行止年纪小,但记忆力非常好。

    他始终记那年邻居来他家大吵一顿后,幼儿园同学对他的态度就变了。

    几乎一夕之间,所有同学都避着他,唯一不避开他的那几个,也是为了欺负他。

    所以过年的闹剧后,容行止就一直担心新同学也那样,所以格外注意,每天都和谢博宇他们一起玩。

    他想,只要和他们足够好,就不会重蹈覆辙。。

    可人的精力和时间都是有限的,成年人都会顾此失彼,何况一个小孩。

    而且云岫和所有小孩都不一样,她太安静,所以容易被人忽视。

    除非,有一个爆发点。

    比如,一年前突然的逃考出走。

    可今年的云岫懂事了一点,知道那种行为是不对的。

    所以即便再怎么不愿意,她也在慢慢学着接受,接受容行止有其他的好朋友。

    这学期的她,要比入学考之前还有努力。

    小乌龟若是一开始就能追上小兔子,那他们便能做好朋友,何况云岫觉得自己连小乌龟都算不上。

    她是一只小蜗牛。

    她在努力,当一只能追上森林奔跑冠军兔的蜗牛。

    但这太难了,以至于她不得不把时间都花在学习上,就连走路,都开始走神。

    反正有容行止就不用怕走丢,云岫很安心。

    而容行止一直在等,等云岫主动和自己说话,主动和自己和好。

    他觉得自己和云岫是在闹矛盾,也就是妈妈曾经提过的冷战。

    这种僵局,需要一个好的时机打破。

    比如,期末考试。

    容行止想,考试前云岫一定会主动来找自己帮忙,可他等啊等,等到考试结束,也没有等到。

    这次考试云岫进步了一点点,因为班里有位同学生病缺考,她从倒数第一进步到了倒数第二。

    考试完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契机,容行止又想。

    他绞尽脑汁地想着安慰人的话,可还没等说出口,就无意间看到云岫蹲在街边和小灰狗的聊天。

    “小一,我这次考试又是最后一名,但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

    “考试太难了,题目我都看不懂,小一,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

    “汪~”

    “啊,你叫了,你肯定听懂了,哈哈哈,别舔我,没关系的,我会继续努力的,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

    小狗和小女孩聊着天,谁也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在场唯一听懂得云岫的话的人安静地听了一会儿,然后逼着自己吞回准备好的安慰,转身走了。

    云岫宁愿和一只不会说话的狗诉说心事,也不来找他。

    也许,她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容行止挫败的想,越想就越觉得是这样。

    可小一是他捡到的,也是他带着幺幺去看的……

    容行止顶着一头乌云回家,脚步砰砰砰地走到阳台,搬出了他精心培养的玫瑰花。

    收回手时,指腹的软肉被刺了一下,生疼。

    难过的感觉瞬间将人淹没,容行止蹲在地上,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疼得红了眼睛。

    他养的玫瑰花和别人家的一点都不一样。

    他的玫瑰花不开花,只会扎人。

    容行止决定让玫瑰花自生自灭。

    他答应了谢博宇和虎子他们的邀请,几人每天都一起出去玩,疯玩了整个暑假。

    等再开学,他们成了二年级学生,或多或少的都变了一点点。

    只有云岫一层不变。

    小鹌鹑埋头写字的样子,和幼儿园时一模一样,偶尔还会拿着书本转头问旁边的女生问题,容行止每每看着都要气成河豚。

    上下学时,容行止会故意加快脚步,暗暗希望云岫能主动叫他一声,甚至想过提前离开,吓云岫一跳。

    他的要求不高,只要云岫主动一点点,热情一点点就好。

    直到,某天放学。

    容行止去了一趟厕所回来,发现云岫的位置上是空的。

    云岫提前回家了。

    她没有等他。

    容行止瞬间觉得天崩地裂,小小年纪,第一次失了眠。

    小冰棍实在是太难捂化了。

    第二天,容行止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云岫家楼下等,可仍然没能等到人。

    他开始慌了,控制不住的想自己最不想接受的可能。

    --是不是幺幺的爸妈听到了邻居们的聊天,所以他们不让幺幺再和自己一起玩了?

    就像当初的林志伟一样。

    可幺幺是一个善良的好姑娘,她不会像林志伟一样骂他欺负他,所以只好一点一点的疏离他。

    容行止一路上想了很多,甚至有点不敢见云岫。

    可到了学校,容行止才发现,云岫根本没来上学。

    第二天,云岫也没来。

    容行止呆不住了,跑去办公室问老师。

    “云岫同学她……”周苏皱了下眉头,犹豫了下才回答:“云岫请了病假,最近可能都不会来学校。”

    “病假?”容行止闻言更加着急。

    幺幺非常害怕医院,为了不去医院,甚至出走过。

    “老师,云岫怎么了?她生什么病了?”

    周苏摇摇头,敷衍道:“暂时还不知道,要去看看才知道。”

    “你先回去好好上课。”

    周苏摆摆手,不由分说的把容行止赶了出去。

    谢博宇从厕所那边跑过来,一见到容行止就立刻冲过来抓住了容行止的手,气喘吁吁。

    “阿巳,阿巳,我……我听到了件大事。”

    容行止很着急,又很生气,气自己的粗心,也气云岫不舒服也不说。

    他用力甩开了谢博宇的手想离开,可突然又停下了脚步,回头试探性地问:

    “是和幺……云岫有关的事吗?”

    谢博宇迷茫的摇摇头,“和女孩子有什么关系,我才不和女孩子一起玩。”

    “是学校出事了。”谢博宇兴奋地和容行止分享八卦。

    他拉着容行止往楼梯走,一边走一边说:

    “我们学校昨天有人摔下楼梯了,真的,地上全是血。”

    谢博宇指了指楼梯转角,“就在那里,你看,不过已经被清理了。”

    容行止顺着谢博宇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片湿漉漉的楼梯。

    抬眸的瞬间,眼角余光扫到墙上有一小块深色的痕迹,暗红色,形状似水滴。

    谢博宇继续絮絮叨叨,容行止第一次觉得他话多聒噪。

    “还有,我还听说三年级有学生被警察叔叔带走了,我刚刚在厕所听到有人说是他把别人推下楼梯才被带走的。”

    “阿巳,我偷偷告诉你,那个三年级学生前几天还跟人说了你的坏话,但肯定是假的。”

    “你这么聪明怎么可能留级,”谢博宇一脸不屑,“但他说云岫也留级了,这个我信。”

    容行止的目光一直牢牢黏在那块深色的斑点上,脑中飞快闪过什么。

    他突然抓紧了谢博宇的胳膊,急切地问:“你知道那个三年级学生叫什么吗?”

    “知道啊。”谢博宇点点头。

    他觉得云岫没来学校的这两天,他的同桌好像有点奇怪,“姓贺,好像叫什么大军。”

    容行止呆住。

    那抹毫无攻击性的暗色,突然刺得他眼睛生疼。

    容行止放开了谢博宇的手,转身飞快地往回跑,踉跄了下差点摔倒。

    周苏刚推开办公室的门,被迎面冲过来的人撞得后退了好几步。

    “怎么回事?都要上课了,怎么还往办公室冲?”

    说完,周苏才发现,撞到她的人正是刚刚才从办公室走出去的容行止。

    男孩像是被什么吓到了。

    他眼圈通红,连声音都止不住的发颤:“周老师,昨天摔下楼梯的,是幺幺对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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