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缺牙
欲望，是一切痛苦的来源。
当人不贪心的时候，生活中一点点小事也能开心很久，比如低眸看到花朵盛开，比如抬头恰好看到太阳钻破云层。
而云家这一年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女儿通过了入学考，虽然是以倒数的成绩。
收到通知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云镇泽恰好完成手上的项目，他立刻收拾东西回家。
内地房地产行业刚发展便急剧增长，在经历过泡沫的低迷后，只用了几年就回落稳定，并迅速达到巅峰。
云镇泽高瞻远瞩，敢想敢拼，在产业最混乱的时候也没有放弃，幸运的是，他坚持了三年的项目给他带来了空前的收益。
那些半途而废的人后悔不已，嫉妒羡慕，最后只能夸云家老二胆子大，眼光好。
云镇泽志得意满，给自己的妻女带了很多礼物。
蒋和玥得到了人生第一套高档护肤品，而云岫拥有了人生第一条蓬蓬裙。
愉快的心情让这个暑假过得特别快，还没等云岫把爸爸带回来的巧克力冰淇淋吃完，九月已至。
九月一日，是全国中小学生开学的日子。
云岫告别让她乐极生悲的冰淇淋，背起小书包牵着爸爸妈妈的手往新学校走去。
容家母子走在他们后面。
聒噪的蝉鸣似乎消失在一夜间，街边的梧桐枝叶比去年更加繁茂。
燥热的空气里，弥漫着独属于梧桐子特有的味道，清新，微涩。
容行止放开了妈妈的手，步子迈得越来越快，没一会儿，两个小家伙就凑到了一起。
容素华保持着原来的速度，并没有往前靠，只对云镇泽和蒋和玥礼貌的笑了笑，不疏离，也并不太亲近。
一个漂亮美艳的单亲妈妈非议定然不会少，更何况，容素华还有一个在大家眼里并不那么正经的工作。
理发店门口那一圈一圈转动的彩灯日夜不灭，像是转动出了灯红酒绿，于是大家看待美容美发这个行业总是带着异样的眼光。
看待打扮时髦又性感漂亮的容素华也一样。
容素华知道自己在梧桐家的名声不好，可她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但因为林志伟家的前例，她养成了和儿子朋友同学的家长保持距离的习惯。
久而久之，她成了梧桐街上一个极特殊的存在，没有朋友，没有家人，只有对她心怀不轨的男人，连唯一可以亲近、可以成为互相帮助的朋友的人也被她主动推开。
容行止不懂大人心里的弯弯绕绕，他和云岫已经有一个月未见，思念足以冲昏他的头脑。
他有很多有趣的事想和好朋友分享。
比如屋檐下的燕子，比如他前几天在路边看到了一只小小的流浪狗，比如他顶着烈日给鹤爷爷买了还好几次花，鹤爷爷送了他一枝玫瑰花枝，他正尝试着种出美丽的花。
更重要的是，家里记录着他身高的墙上又多了一笔。
但说话前，容行止习惯性的掏出棒棒糖给云岫，然而却遭到了云岫的拒绝。
容行止举着糖，愣了一下。
云岫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拒绝过他的棒棒糖了。
如此熟悉的场面让容行止想起了第一次送糖的场面，即便那种难过已经很远很远，但他现在还记得。
－－最开始，云岫是一支很冷漠的小冰棍
“是吃腻这个味道了吗？”容行止问。
云岫摇摇头，低头盯着脚下的路。
她又开始不说话。
容行止将棒棒糖收进口袋，摸摸除了棒棒糖就一无所有的口袋，他挫败又失落的踢了踢脚下的石头。
无辜的小石子被他一脚踹到好远，砸在旁边的马路牙子上。
听到声音，云岫悄悄抬起头，偷偷看了容行止一眼。
相伴两年，她不再如当初迟钝木然，也不再对他人的情绪一无所知。
至少，她能看得出来容行止不开心了。
于是她尝试着解释:“吃太多糖会坏牙齿。”
正准备提第二颗石子的容行止问言：“……”
这话何其熟悉。
她当初也是这样拒绝自己的！
容行止很小气，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他转过头想问，就听云岫又说:“阿巳，你以后也要少吃糖，牙齿会掉。”
容行止正觉疑惑，就发现云岫一见他看过来就飞快低下头躲开了他的视线，就像只受了惊吓的下兔子似的。
他顿时更疑惑了。
“幺幺，你为什么不看我？”
云岫先是摇摇头，然后偷偷抬眸觑了容行止一眼，再然后，她呲了下牙。
一秒就闭上，速度很快，但容行止还是看到了。
她原本整齐的小米牙缺了几颗，门牙也不见了一颗。
容行止一下没忍住，噗簌笑了出来。
云岫鼓了下腮帮子，别开了眼。
很难得的，她生气了，连慢吞吞的步子都加快了不少。
云镇泽和蒋和玥惊讶地看了自己女儿好几眼。
容行止笑完就后悔了，见云岫不开心，他愈加后悔。
可想了一路，他也没想出把人哄好的办法……
向阳镇并不大，向阳小学是唯一的一所公办小学。
和幼儿园相比，小学学生要多得多，也要热闹很多，但烦恼的事情也多了很多。
容行止还没想好怎么哄人，就遇到了另一个更让他苦恼的事情：
－－班主任第一次给学生们排座位，是严格根据身高排的。
云岫个子矮，站在了最前方，而容行止个子高，站在了最后面。
同学们从高到矮一个个按顺序坐到教室里，云岫坐在第一排，而他坐到了最后面。
像极了最初在幼儿园的画面，两人隔了几乎一整个教室。
就像故事里的牛郎织女，只能遥遥对望一眼，而班主任，便是那可恶的王母娘娘。
容行止私下去找了王母娘娘提出了自己的请求，却被驳回。
周苏当了好几年班主任，每年，她都会遇到很多要求给自家孩子换位置到前面的家长。
他们有的说孩子视力不好，坐后面会看不到，有的说教室后面学习氛围不好，会影响孩子学习……
学生第一天就自己来要求换位置的，她倒是第一次遇到。
周苏不由多看了容行止两眼，但最后还是摇头拒绝。
这个男孩儿说他不想和好朋友分开，可她不能不顾及学生们的身高。
让全班最高的坐在第一排，这会让很多家长有话说，她很难堵住悠悠众口。
“同班同学也是朋友啊，友情并不会因为距离而消失。”周苏劝容行止，“至于云岫同学的学习问题……”
她沉吟片刻，也道：“我会好好考虑的，先这样试试。”
容行止道了谢，转身出了办公室，情绪依旧低落。
周苏看着男孩的背影，好笑地摇摇头。
容行止还未开始和云岫炫耀自己的身高，就开始憎恨。
可这种憎恨只保持了半天。
新班级，新环境，新同学，所有人都是一样的，陌生又兴奋，第一天都忙着交新朋友。
坐在教室后排的同学极为热情，他们主动问容行止的名字，夸容行止的鞋子好看、书包好酷。
和幼儿园大班的小朋友相比，这些新同学对他的态度简直是天差地别。
容行止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幼儿园刚开学的第一天，那时，他也是这样被围住被询问被夸奖。
最开始，他也是有过很多朋友的。
喜欢被瞩目，这是大部分人的天性。
容行止个性本就张扬外向，幼儿园是因为有林志伟他们，才不得不沉默。
可即便当时被同学排挤欺负，他每节课上课举手依旧积极主动，不服输不认输不甘平凡，更逞论现在。
于是，容行止很快和新同学打成一片，交换的名字，便成为新朋友。
小学生的游戏项目没有幼儿园多，但明显比幼儿园好玩，一切都是新奇有趣的，容行止被邀请一起出去玩双杆。
容行止犹豫了下，转头往云岫那边看去。
小鹌鹑低着头，认真练字。
容行止有点放心又有点失落，然后新朋友们一起离开了教室。
玩是次要，他想去小卖部给云岫买一瓶牛奶。
妈妈说过，多喝牛奶，才能长高。
身边的热闹和嘈杂并没有影响到云岫，她练完一页纸，习惯性的转头想去看容行止，却看到一张陌生的脸。
云岫这才突然反应过来，她现在的同桌不是容行止，而是一个小女孩。
女孩叫夏琳琳，小圆脸，扎着双马尾，和她一般高。
“你在练字吗？”夏琳琳看向云岫的本子，而后往云岫这边靠近了点。
“什么行止……这是你的名字吗？我叫赵琳琳，同桌，你姓什么？”
“老师念过你的名字，我记得好像是姓云吧？”
云岫有些不习惯地往窗边挪了挪，摇摇头，“不是我的名字。”
“我叫云岫。”
她话本就少，现在缺牙说话漏风，声音大了还会喷口水，就更加不想说话。
云岫转开头，去寻找容行止，却没看到人。
而窗外的双杆上，正坐着一个好看的男孩，他手往下伸，把还站在地上的小伙伴也拉了上去。
九月的阳光灿烂，是最耀眼的金黄色，而男孩的笑容比阳光更耀眼。
云岫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收回视线，将格子本翻了一面，开始抄写语文课本上的生字。
拼音像一只只小蝌蚪，脱离了格子的限制，又开始在本子上乱游。
赵琳琳盯着云岫的手，满脸困惑。
她想，她这个沉默的新同桌大概是个神秘的画手。
上课铃声很快响起，云岫准备整理一下课桌，一瓶插着吸管的牛奶突然从天而降，挡住了她收本子的动作。
云岫仰头看去，看到玩得满头大汗的容行止。
“我换了核桃味的，很甜。”他看着云岫，眼睛亮晶晶的。
说完，他便匆匆地跑向后排，几个男孩跟在他身后，嘴里都叼着棒棒糖。
草莓味的。
云岫不自觉抿紧唇，在老师来之后，她低头咬住吸管，用力吸了一大口。
这个牌子的牛奶她常喝，今天味道却好像有点不一样。
开学第一天，老师并没讲多少上课的内容，大多时间花在自我介绍上。
中午便放了学，容行止率先收拾好书包，走到云岫身边等。
赵琳琳好奇地看了容行止好几眼，“你是来等我同桌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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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行止点了下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性别意识刚开始萌发，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并不怎么喜欢和女孩子一起玩。
更何况，在容行止眼里，赵琳琳是抢了他位置的人。
同桌这两个字，听着就让人不开心。
赵琳琳觉得自己的运气很差，开学第一天遇到的都是不喜欢说话的人，她瘪了下嘴，提起书包走了。
云岫慢吞吞的收拾好书包，起身跟容行止一起往教室外面走。
感觉云岫好像不开心，容行止更后悔自己早上没忍住笑。
想了想，他偷偷把口袋最后一颗巧克力拆开塞进了嘴巴里，快速嚼了两下，然后对云岫说:“幺幺，你看，你看我。”
他微屈着腿，矮下身半蹲在云岫面前，呲着嘴，露出牙齿。
他换牙比较早，而现在，他刚长好的门牙上涂着黑漆漆的巧克力，比掉了牙还丑，非常滑稽。
男孩背光而站，呲着牙的样子傻乎乎的，引人发笑。
云岫也想笑，可还没等她弯起嘴角，身后就传来一阵呼呼啦啦的声音:
“阿巳，明天见啊。”
容行止立刻闭上嘴，回头摆了摆手。
等再回头，云岫已经走出了好几步，脚步踩得比早上还重。
容行止赶紧追上去，见云岫两手拽着书包带子，木着一张小脸，嘴唇紧抿，他突然明白了大人为什么总喜欢叹气。
他也想叹气。
一个暑假过去，幺幺个子没怎么长，小脾气倒是涨了不少。
容行止苦恼地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