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丢掉
晚上七点,天色渐渐阴沉下来,滨湖区,一辆耀眼的银色保时捷911穿过城市的霓虹灯光,快速飞驰在道路上。
她将定位开启,沿着导航下了城市快速通道,穿梭在色彩缤纷的商业区。
车在一间环绕着人工绿植的西餐厅门口停下,礼宾亲切地走上前为她打开车门,用手将车顶罩住。
泛着蓝色荧光的艺术字灯牌写的是一串英文——magicmotion。
这是她以前最常去的西餐厅,也是后来让她不胜其烦的地方。
全是因为那个女人。
停好车,她还是很有礼貌地顺着礼宾的指引步入前台,却没想到碰到了一群熟悉的人。
是一群和她交集不算太深的a组同事,大概有四个左右,并不是全部都来了,他们亲爱的陈组长也不在其中。
看来只是员工私底下开小灶罢了。
苏以冬在后面等着他们办理完预订,却被一个眼尖的人发现了。
“苏总监?”
其他人的目光也随着一齐望去。
苏以冬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并没有做过多的回应。
“锦安然没有跟你一起来吗?”一个女同事貌似没有搞清楚现在的情况,有些口无遮拦。
苏以冬抬了抬眼,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寒光:“没有。”
“可你们不是……”
还没等那个女同事说完,立马就有人出来捂住了她的嘴,朝苏以冬尴尬地赔笑
她们心里都清楚,现在苏以冬身份尴尬,估计再过个两天都要成锡州市的小网红了,虽然以她的性格来说,估计对当网红没什么兴趣。
突然,众人都听到了一个高调的声音从后场传来。
“苏以冬,你可让我等了好久啊!”一个扎着秀气发型的脑袋从后侧探了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又聚焦到了萧悦可的身上,她身着一条露背的金色礼裙,非常符合她优雅地气质。
“这位是不是……四楼那位新模特?”
萧悦可也看到了a组的四个人,笑眯眯地走出来向她们打招呼。
“你们好呀,我叫萧悦可,是你们苏总监的朋友哦。”
众人哑然,眼睁睁地看着萧悦可轻快地脚步走上前,恨天高在瓷砖上踩出错落有致的声音,主动搂起来苏以冬的胳膊。
“快进来吧,前菜已经上好了。”
苏以冬的眼里露出一股很明显的恶心,萧悦可这般的亲昵在她的标准下已经油分超标了,但是碍于大厅里还有她认识的人,只能暂时忍气吞声。
在侍者的带领下,两人绕过前厅走到了里面,刚一脱离众人的视线,她便一把甩开萧悦可搂着她的那双手。
萧悦可有些错愕。
“我答应你来赴约,并没有其他的意思,还请你自重,萧女士。”
一瞬间产生的尴尬如同洪流淹没了萧悦可眼底的一丝微光,但很快又被背景中对的管弦乐压了下去。
萧悦可预约的是靠近窗户的双人桌,硕大的落地窗外是一片巨大的人工湖,可以看到不远处城市中心的熙熙攘攘,灯红酒绿。
只是那片湖和她现在的心情一样,泛不起一丝波澜。
点菜都是她之前很喜欢吃的:番茄浓汤,烤鳗鱼,意面,还有白兰地蜗牛。
这些菜在她个人经济价值爆升的那段时间,陪她度过了很长一段花天酒地的虚无光阴,以至于后来她吃什么菜都觉得很不对胃口,只能沦落到吃面包和牛奶来维持最基本的生理需求。
不是她愿意吃,是她感觉吃任何东西都没有味道。
直到锦安然的那碗水面唤醒了她的舌头,她才发现世界上居然还有那么美妙的味道,这味道是无论多厉害的餐厅都做不出来的。
想着那些,她看着一桌子的菜兴趣渐淡,每个都轻轻尝了一下,也没多吃。
至少现在,如果不能分享的话,这些昂贵的事物在她眼里一文不值,自然也没有多大食欲。
萧悦可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按了按桌上的铃。很快,一个侍者抱着一瓶干红走到两人跟前。
“这瓶路易王妃我可在这里存了好久,一直都舍不得开,或者说,没有等到合适的人,你看要不要现在醒?”
苏以冬看着侍者手上那个大瓶子,连忙摇头:“不好意思,今天开车,不能喝酒。”
萧悦可无奈,挥手让侍者离开,又从从脚边拿起一个精致的礼盒。
“这些是我从东京城市艺术展带回来的周边纪念品,可都是你喜欢的城市艺术家……”
“不好意思,无功不受禄……”
“……”
话到说到一半又被强行打断,萧悦可很明显脸上泛起了一点愠怒。
可她这点情绪打在苏以冬身上不痛不痒。
她现在表现得就像是一个坚不可摧,牢不可破的冰山,牢牢记住锦安然的话,不会被任何东西所动摇。
与此同时,a组的四人也坐进了中间落池的方桌,他们的视野刚刚好好可以看见落地窗前的萧悦可和苏以冬。
“你们说苏总监是不是太花心了?上午和锦安然那么暧昧,现在又搞上了新来的模特,我承认长的好看确实很抢手啊。”
“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人家也没有公开表示自己就喜欢锦安然啊,万一只是为了宣传噱头逢场作戏呢?”
“我看倒不像,你们看总监的脸,比平时见咱们的时候还冷,现在绷的像一个铁块。”
四人有一嘴没一嘴地说着,可是随着音乐的切换,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深情。
从后场走出一队侍者,一人推着滚轮小车,四人围在小车的四角,滑动着小车缓缓向前。
小车上摆满了各种颜色的月季,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已经有不少敏感的人拿出手机开始拍照。
“我去,什么情况,是要表白还是求婚?”
“不对劲,这车去的方向……是苏总监!”
侍者们缓缓行至两人身边,给那一车花放开了一个可供观赏的口子。
数量庞大到上中下三层都向外溢出的盛开,说是一个小型花海都不为过。
随着背景音乐“lyric pieces, book i op12: i arietta”缓缓达到高潮,萧悦可也站起身,表达出自认为无比真诚的歉意。
“以冬,从前我们多有不合,给你创造了很多不愉快的回忆,我在这里诚恳的向你致歉,希望你能接受,也希望在此刻,我能再次向你表达我对你的爱意,希望你能接受我的告白。”
很自信又很有格调的声音一直都是萧悦可的招牌杀招,声音本身就很能俘获人心,更何况还有这一车的花海。
可她面对的是苏以冬。
“如果你仅仅只是道歉,明明只需要当我的面说清楚就够了,而不是浪费时间大费周折,还要往道歉里面夹带私货。
“这就是你所谓的道歉吗?我对你很失望,萧悦可,你浪费了我无比珍贵的数个小时。”
萧悦可未曾料到自己准备许久的仪式感会被苏以冬如此轻而易举的拒绝。她面前的苏以冬好似已经没有了欲望,没有了感情。
或者说,感情已经被她私藏起来,给了某个人。
大庭广众之下出丑,让萧悦可的尊严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本来愠怒的脸更加红肿,浓厚的妆也招架不住这般变化。
她语气中充满了不屑,试图为自己收到的屈辱找回一点尊严:
“你果然是喜欢那条小丑鱼,对吧?那条小丑鱼有什么好的?我看你真是瞎了狗眼了苏以冬,你哪怕多看看我,再多看我一眼,无论是身材容貌,还是财富地位,无论怎么比,我都比那条小丑鱼强一万倍!”
歇斯底里,恨意丛生。
“锦安然是吧?我已经调查过她的背景了,真的蛮可笑的,十几岁的时候母亲死于父亲的家暴,父亲因公司破产杀害妻子锒铛入狱,她还有心理疾病的病史。难道说我亲爱的苏总监你也是个大圣人?想要以爱的名义去拯救一个人生失败的小丑鱼吗?”
看着萧悦可癫狂可怖的模样,苏以冬却只是沉重地做了个深呼吸。
虽然她的话每一个字都精准猜到了苏以冬的雷点上,可是苏以冬却觉得对这个疯子发脾气没有任何意义。
“萧悦可,如果是四年前的我,现在身边有什么,我应该就会向你砸什么。
“你应该好好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这副疯狂的模样,看看现在到底是谁,更加丑陋呢?”
每一句话都像是打上霜的箭矢,精准地刺入无地自容的羞耻心脏里。
“没想到你能调查的那么仔细,现在我才明白,当初你接近我的时候就已经那么了解我,原来是把我查的一清二楚。
“那你是否有再深入地查查,十年前,当锦安然身边空无一人的时候,替她去派出所做笔录的人,叫什么名字!”
话说到这份上,哪怕再迟钝也应该明白事情的内核了。
顿悟的萧悦可心理防线被完全击溃,而这场闹剧将会以她颜面尽失而结束。
可她无法接受。
她抓着头发,喉咙里有怒意与不甘的呜咽。
她疯狂地冲了过去,将苏以冬整个人压制在落地窗上。
“为什么,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
“锦安然才不是什么小丑鱼,她是我独一无二的锦鲤。”
听到这句话,萧悦可愤怒地用手肘抵住了苏以冬的脖子,欲用蛮狠的手段将自己的双唇贴上她的双唇。
无数闪光灯亮起,拍摄下这戏剧性的一幕。苏以冬毕竟是经常锻炼,萧悦可的力量和她相比还是差了一截,就在即将吻到之时,她抽身躲过。
门口的保安立刻跑过来压制住了满脸通红的萧悦可,可碍于她是今晚最大的金主,却又不敢压制地太狠。
场面真是抓马极了,如同雾都那一次展览,也是同样不明所以的群众,也是同样如此强硬的告白手段,也是同样的不愉快收场。
“萧悦可,这句话我从进来的时候就想告诉你了,”苏以冬的烟眸里难得露出凶光,紧紧瞪着瘫跪在地的萧悦可,“你真让我感到恶心。”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说罢,她在众人或不解,或敬佩,或感慨的眼神中,面无表情地走出了magicmotion。
-
锦安然从车上下来后,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束向日葵,去快递站点拿了一个包裹,才回到了19楼。
她发现家里好像没有可以放这束花的地方,于是从次卧的工桌上拿了一个自己用了很久的笔筒,灌满了水,将向日葵插了进去。
那个笔筒是她很珍惜的东西,现在这个向日葵也是她很珍惜的东西。
看着那束夕阳下发着金光的向日葵,心情也是金灿灿的。
喂完小锦鲤,洗了个澡,她躺到了苏以冬的床上刷起了短视频。
她把那个四十五秒的宣传视频单曲循环了好多遍,在脑海中不断地重温那个冲动的吻。
好像全世界都知道苏以冬是她的了。
她走到客厅,打开灯,将包裹拆开。
里面是一套她非常喜欢的洋裙。这是她发工资后第一次花如此大手笔,也是她二十二岁的人生里第一次花如此大手笔。
她很喜欢这件淡粉色的洋裙,所以觉得苏以冬也会喜欢。
她想等苏以冬回来,用最美丽的样子迎接她。
心情如火灼热滚烫,情绪随着夜色渐浓。
褪去睡裙,将那套洋裙穿上,整理了一下袖口,欣喜的如同少女在落地镜面前看了好久好久。
小锦鲤从窝里爬了出来,走到脚边蹭了蹭她的脚踝。
她将小锦鲤抓抱了起来:“小锦鲤,你说苏以冬会不会喜欢我这套新衣服?”
小锦鲤“喵”了两声,好似在说:“会的,会的。”
会的,一定会喜欢的不得了。
天已经完全沉了下来,黑色笼罩了除了客厅之外的所有角落只有客厅的暖灯开着。她像是一个欣喜若狂的舞者,而偌大的客厅就是她的舞台,于是她的在灯光下轻盈地跳动起来。
可这份欣喜很快就被打断了。
寂静中的一声脆响,是落在苏以冬房间里的手机提示音。
她没有开灯,在昏暗中摸索着那一点亮光。
她本以为又是某个吃瓜群众发来的消息,可没想到头像是之前加过的a组成员。
弹窗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文字。只有消息提示:[图片信息]。
她怀揣着好奇,打开了锁屏。
照片里首先进入她视野的的是萧悦可,穿着露背的金色礼裙,可是动作却没有那么优雅,一只手撑着身前的落地窗,另一只手好似架着什么,头正欲向前倾。
动作的幅度似乎是想要亲吻什么。
下一秒,透过照片中落地窗外投射的灯光,她看见了某个映在镜面中的侧脸。
那是……苏以冬吗?
直到将那张图片不断的放大放大再放大,确定了自己眼睛没有花,看到了苏以冬挂在腰间的车钥匙和那串显眼的桃子扣饰。
真的是……她们两个啊……
怎么都……抱在一起了啊……
“啊……”
突然感到身体内有被压制般的痛苦,拿着手机的双手变得无力,颤抖的声音和闪着光的屏幕一齐坠落向地面。
清脆的碎裂声想起,手机好像磕坏了一个角,连带她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一起碎掉。
那是自己费尽心思保护着的,多么脆弱的一小块。
失重的感觉随着浓郁的夜色爬进了自己的孱弱颤抖的身躯。那浓郁的黑似锐利的匕首,将天边所剩无几的淡蓝一点点切割。
锦安然感觉心脏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情绪如同潮水一般不断地向外涌出。
痛苦地记忆翻涌,那是雷雨加交的夜,是自己无法直视的梦魇。
那时年幼的自己跟现在如出一辙,只不过是一个弱小的,无能的孩子长大了而已。
“我根本没有喜欢你!”
锦安然在昏暗的房间里痛苦地嘶吼。
“我根本没有!没有!”
可……为什么,我会那么难受呢?
因为自己又一次感觉到了抛弃的滋味了吗?
夜的寂静如同压抑的墨,逐渐填满心脏的空缺,让自己想要说的一切都难以吐露。
所以,她又要重新变回了那个“孤独”的人了吗?
明明曾经渺小无能的自己都是一步一步咬着牙坚持着走了那么远的路,却因为感受到了许久不见的温暖,感受到了不曾体验过的爱意,现在却愈发变得厌恶孤独,无法忍受。
我明明还想要吻你。
我明明还想要听你对我讲那些优雅的情话。
我明明今晚就打算告诉你……我爱你。
她坐在那张粉色的床单上,用被子紧紧裹着自己。
我就应该再自私一点,把萧悦可气到暴跳如雷;我就应该再自私一点,无论如何也不准让你去赴约。
我明明已经很接近幸福了,可当幸福突然远离我时,为什么又那么痛苦呢?
因为这份幸福本就是假的,是陷阱,本就不属于我吗?
她的人生一直都被人不理解,一直都被排斥,一直都在被人抛弃,一直都在被人伤害。
可是只有苏以冬,靠近她,亲近她,拯救她。
她打开手机,看着微信上苏以冬的头像,抿了抿唇。
自从上次从窠臼回来,苏以冬就把《亚当之手》换成了梵高的《向日葵》
“我希望你看见我,就能看到我盛开的热情,我是向日葵,而你就是我的太阳。”
苏以冬是这么告诉她的。
向日葵的花语是:独一无二的,沉默的爱。
也是她说不完的热烈,藏不起的情愫。
备注是听她的,改成的蠢狐狸。
她明明好喜欢这只突然闯进她人生当中的蠢狐狸,可她忘记了,狐狸就是如此狡猾多情的生物。
“骗子……苏以冬,骗子……”
她的思维已经完全塌陷,手上的动作已经完全失去了自主意识,颤抖的手随意地敲击着碎裂的手机屏幕,鬼使神差地给苏以冬打过去了视频通话。
小锦鲤察觉到她的异样,抓着被单匍匐到她肩上,轻轻舔舐着她眼角的泪水。
等苏以冬那张清冽的脸出现在屏幕上的那一刻,她再也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
苏以冬坐在车里有些愕然,看到锦安然溺在黑夜中的杏眼泛着泪光,唇角颤抖的张开。
“苏以冬,”她抽咽着,痛苦地哭腔断断续续,“你是不是要和那些人一样……要把我丢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