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小胡儿（四）

    我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怀抱里。

    但不是我娘的，而是我爹的。

    我爹抱着我，坐在院子里摇椅上。

    “小胡儿。”他摸摸我的头发，很温柔，忽然叫我的名字。

    这是我爹第一次喊对我的名字，我立刻响亮的应了：“哎！”

    那天之后，我爹对我温柔了很多，他虽然依旧沉默寡言，但我和他说话，他会应我了。

    这让我很高兴，也鼓起勇气对他说：

    “阿爹，你可不可以不要喝那么多酒了。大姨夫就是喝了很多酒，去骑马，坠马摔死的。”

    “不可能！”我爹突然神色大变，立刻驳斥，“他不可能是坠马摔死的！”

    我愣住了：“是真的，不信你去问大姨。”

    我爹听完，立刻离家。

    那时我并不知道大姨夫的马术是我爹教的，也不知道大姨夫是个谨慎的人，不会做出醉酒骑马的事。

    当时我只是呆住了，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我爹一走就是几个月，我换回了粗布裙子，穿上罩衣，又回到了从前自己干活的日子。

    家里的米面油都吃光了，我不得不采野蘑菇去山下村子里换吃的。

    很多小孩子见了我，会拿石头丢我，喊我“扫把星滚远点”。

    大部分村民们见我路过，也都会关上门不让我靠近。

    只有极少数村民可怜我，会跟我做交易。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愿意去村子的。

    这次我是去一个姓周的人家换米面的。

    周婆婆年纪很大了，她看着的我的时候，眼神总是欲言又止。

    我实在是受不了那种眼神，直接问：“您是想跟我说什么吗？”

    周婆婆叹了口气：“小胡儿，都长这么大了。你爹他还好吗？”

    我说：“您认识我爹啊？我爹一直不太好，但最近比以前好多了。”

    周婆婆摇摇头，说：“小胡儿，你要好好孝敬你爹，你爹他难呐……哎……”

    我一听就知道周婆婆知道内情，起初她不肯告诉我，只说这些事不是小孩子能听的。

    但我天天去她家缠她，缠了她好久，她终于告诉我了。

    从周婆婆这里，我终于知道了我出生时发生的事。

    周婆婆就是我娘的接生婆。

    她说我娘生我时，胎位不正难产，疼了四天，我却是脚先出来的。

    周婆婆要冒险正胎位，但我娘却在这个时候大出血。

    周婆婆提到当年的事，不断抹着泪，她说：

    “你娘突然剧烈咳嗽，然后血往外涌，那个血出的，一盆一盆的接，根本止不住！”

    “我做接生婆几十年，知道产妇一旦生产时剧烈咳嗽，那就是不行啦，神仙也救不回，况且你娘还出了那么多血。”

    “你娘也知道自己不行了，就对我说，‘我已经不行了，但孩子还是活的，能保一个是一个。’”

    “你娘让我拿刀剖开她的肚子，把你取出来！”

    “我哪里敢做这样的事，吓的手脚都不听使唤！”

    “你娘就求你爹，哭着求你爹要保住他们的孩子，她不能自个死了还拉着孩子一块陪葬。”

    “你爹不肯动手，谁知你娘那样勇，自个拿了见到就要往自个肚皮上划。”

    “你爹没办法，只能拿了刀，生生剖开你娘的肚子。”

    “那一刀下去，你娘的血直直喷到房顶上，吓的我都快晕过去！”

    “剖开肚皮后，发现你腿脚屁股身子都下去了，可脑袋卡在盆骨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事情已经到这了，没有退路了。你爹徒手掰碎了你娘的盆骨，这才把你取了出来。”

    “你娘硬是撑着一口气，等把你取出来，听见你哭出声来，她才咽气。”

    “你爹当时就要自尽，跟你娘去了，是你外婆还有大姨，抱着你，跪在地上求你爹。”

    “你外婆说她年纪大了，看顾不了你几年，等她死了，你年纪还小，得有个爹照顾。”

    “让你爹看在你娘拼死把你生下的份上，留着命，起码把你抚养成人，否则下去无法面对你娘，你爹这才绝了自尽的念头。”

    “不过我当时看你爹的精气神就散了，原本多精神俊朗的小伙，一下子头发全白了。”

    “我真没见过人头发能那样白的，那白色就从发根扩散，一下子整头乌发变白发。”

    “从那天起，你爹就再没说过话，村里人都传他疯了。”

    “哎，谁经历那样的事能不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