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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愿做深山木,枝枝连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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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铁了心要为他做媒,景黎几番推辞不下,便出去透透气。

    谁知这皇宫一座宫殿挨着一座宫殿,鳞次栉比,小路弯弯绕绕,花木障目,竟迷了路。

    后宫住着皇帝的妃嫔宫女,他不敢胡乱走,怕错了路被人说三道四,便坐在假山旁等人寻他。

    假山依着小溪,潺潺流水从中穿越。

    假山后传来女子笑声,他隔着石缝偷偷一看,原来是今日入宫的女子结伴游玩,见这里溪水清澈,泉水叮咚,便停下脚步玩起来。

    景黎不去打扰,只在一旁默默看着,见她们赤足戏水,一派天真无邪,便低笑了几声,惊到她们,忙解释道:“我乃路过之人,无意冒犯各位姑娘,还请姑娘们原谅。”

    其中穿着紫色衫裙的女子没像其他人逃跑,而是穿上鞋袜,找到景黎。

    她递出随身携带的水壶,道:“你看起来很渴。”

    景黎一模嘴唇,才知干的起了死皮,但不好意思去接水壶。

    紫裙女子道:“干嘛这么婆婆妈妈的,真不像个男子汉!”

    她既然这样说了,景黎再不接过水壶便是过于矫情了。

    接水壶的时候,景黎快速瞄了她一眼,见她眉目含情娇羞可爱,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是兵部侍郎蔡极之女蔡燕燕。”

    “兵部侍郎?”景黎仔细回想,道:“我记得蔡极蔡大人一个嫡子,两个庶女。”

    蔡燕燕福身道:“我娘亲是父亲的外室,前两年才把我接回府。”

    “哦,原来如此。”他把水壶还给蔡燕燕,笑道:“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随身携带水壶的人。”

    蔡燕燕道:“我娘亲身体不好,须得时时喝水,我便养成了这个习惯。”

    “你娘亲还住在外面?”景黎问道。

    蔡燕燕点头:“夫人说我娘是狐狸精,不许她进门。”

    这时,她的小姐妹喊她过去,景黎向她挥手再见。

    景黎望着她消失的倩影,长长的叹了口气。

    “可怜她?”

    景黎白了他一眼,看来他得马上习惯宋蘅的神出鬼没。

    宋蘅又问:“你喜欢她?”

    景黎无奈笑道:“拜托,我们才聊了几句话而已,连朋友都不是。”

    “那便是想娶她?”宋蘅追问道。

    景黎哈哈一笑,站起身子,拍了下他的肩膀,道:“如果非要娶一个人,我宁愿是她。”

    回到聚芳殿,他把和蔡燕燕偶遇之事一五一十说给皇帝听。

    皇帝听后,沉默半晌,道:“所以,你决定娶她?”

    景黎道:“如果一个人的一生,非要成亲,我宁愿娶她。”

    当晚,皇帝下旨赐婚,婚期定在六月初六。

    朝廷之臣看在他老爹的份上,都或多或少送来贺礼。

    赵楚出手最大方,送了一尊玉质屏风。

    和他有过节的徐濛也送了点礼,一马车的桂花糕,和一柄刚打磨好的宝剑。

    桂花糕他留了,宝剑原物退还。

    唯独宋蘅,迟迟没有任何表示,也没来找过她。

    景黎监督下人挂红绸贴喜字时,莫名想起那晚压在身上的宋蘅。

    当时两人脑子都不清楚,自己说的什么早忘了,倒是宋蘅一个劲儿喊他‘阿蛮’。

    阿蛮,这个名字还是他刚出生娘亲给起的。

    据说他从小体质弱,娘亲给他起这个粗犷的小名是为了好养活,希望他能健康强壮一辈子。

    可自从父母去世,姐姐入宫,侯府的侍女小厮走了一批又一批,只有几个老人还记得这个小名。

    因他身份矜贵,没人敢唤他小名,渐渐地被人淡忘了,连景黎都快不记得了,所以宋蘅知道这个小名就很奇怪。

    六月初五晚,残月如钩,斜挂天上。

    依柳帮他换上喜服,头发还像往常一样用红色发带绑好,束起高马尾。

    依柳笑着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小侯爷明日娶亲,还是不要愁眉苦脸的好。”

    景黎照着镜子,做了个猪头鬼脸,问道:“我有吗?”

    依柳但笑不语,高深莫测的样子,吩咐侍女准备酒菜。

    景黎笑道:“没想到你也会喝酒?”

    “第一次。”依柳伸出右手食指比划道。

    他们两人在八仙桌前坐定,交杯换盏,菜没吃多少,酒喝了五六壶。

    景黎边喝边嫌弃他准备的酒,说:“我喝过最好的酒,是平北王府的天地红。一口下去,像吞了一把火,从嗓子到脾胃,疼的要吐血。”

    依柳单手托腮,望向门外深深的夜,说:“我这酒可是我根本家传秘方自己酿制的,秋天埋在桂花树下,来年刨出来喝掉。”

    “你亲自酿的?”景黎问他。

    “是啊,都是跟我娘学的,这种酒后劲大,号称‘三步醉’,意思就是喝完一杯,起来走三步,便醉倒不省人事。”

    景黎觉得有趣,站起来,边走边数步数。

    一,二,三……

    眼睛一花,跌在地上。

    “你说的都是真的。”景黎笑道。

    依柳把他从地上扶起来,摁到床上,说:“我得回屋睡觉了,明天还要起早忙。”

    他翠绿色袍角消失的时候,景黎忽然从床上坐起来,像做了一个噩梦,隐隐觉得自己丢了什么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

    于是他满屋子寻找,箱子柜子,桌椅下面,墙角缝隙……

    就差把地皮翻过来了,仍然没找到。

    他怔怔的望向门外,无边的黑夜。

    眼前突然出现一道亮光,照亮一条小路,于是他顺着小路走了很久很久,久到听到了鸡鸣声,才被一座大宅子拦住去路。

    景黎没去敲门,而是跳上墙头,轻轻落地,循着记忆的方向,走进一座别致清幽的小院。

    院中竹子成林,他缩进去也没人察觉。

    一人正坐在院中弹琴,琴声寥寥,孤寂渗人。

    此人白衣白袍,头发半披半束,白色发带被夜风掠起,在空中转了一圈,又落回他肩上。

    他打了个寒颤,从竹林里钻出来,却被石板上的青苔滑了一下,跌入一个软乎乎的怀抱。

    宋蘅把他推开,冷声道:“你醉了。”

    “没醉!”景黎嘴硬道:“我想喝你府上的天地红。”

    宋蘅道:“都在酒窖,我带你去,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说是酒窖,其实就是放酒的地方。

    也不知是谁的毛病,好好一座富丽堂皇的王府,建了几间破茅屋。

    宋蘅点燃蜡烛,茅屋瞬间亮堂起来。

    只见屋内酒坛整齐的码放着,总共不下七八十坛。

    景黎如放虎归山,迷失在酒窖中,搬起一坛便喝。

    醉了,就地躺下。

    蚊子不识趣,过来吵他,宋蘅便从袖中摸出折扇,赶走这些讨厌的家伙。

    他雪白的袖子时而刮到他的鼻尖,还带着淡淡的檀木香气。

    景黎抓住他握扇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

    宋蘅也有点醉意,只觉得如今功成名就,应该事事顺心万事如意,便就此吻了下去。

    终究是两个醉汉,缠在一起,毫无美感,只有原始的欲望。

    宋蘅又在耳边喊他:“阿蛮。”

    十四五岁的时候,也有一个人时常唤他阿蛮。

    景黎痴痴的望着面前这张脸,任他把自己剥干净吃掉。

    景黎酒醒的很快,宋蘅刚睡着,他便窸窸窣窣穿好衣裳打道回府。

    跳出墙时,依柳亲自驾着马车在外面等候。

    景黎上了马车,才说:“你身体不好,干嘛亲自来?”

    依柳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我想做第一个确认你是否会参加婚礼的人。”

    “现在确认了?”

    依柳有点失望的说:“我以为你会逃婚。”

    “这可是圣上赐婚,我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想这出。”

    婚礼在黄昏时刻举行,所以景黎有足够的时间沐浴更衣。

    那身红裳是不能穿了,上面沾满泥点子不说,还沾着一股酒味。

    好在依柳凡事有做备份的习惯,喜服也做了两件,一模一样。

    景黎刚换上,便听小厮来禀:“陛下到了。”

    景黎慌忙出去迎接,但见皇帝穿着黑色常服,戴了顶玉冠,和寻常人家的男子一般,见到景黎,便笑道:“你平时不好红色,其实你穿在身上还挺好看的。”

    景黎呵呵几声,问道:“我姐呢?”

    “你姐身子日渐笨重,行动不便,便托朕来撑场面。”他微笑道:“怎么,朕的脸面不够大?”

    “大!天下所有人的脸面加起来也没您的大!”景黎肯定的说。

    “行了,时辰快到了,你去蔡府迎亲,朕在这里等着。”皇帝挥着纸扇道。

    景黎垂眼看了下胸前的大红花,今日是他的大喜之日,无论如何,都要高兴起来。

    可他现在很不安,很迷茫,怕一时走错路一辈子都没法补救。

    赵楚和宋蘅立在院中枇杷树下,交头接耳,仿佛在密谋什么。

    而时时刻刻想杀他的徐濛则独自坐在廊下,品着香茶,见他出门,便笑着比了下口型。

    不用猜景黎也知道,不就是骂他废物嘛。

    接亲回来,景黎再次踏进侯府,便以为开始了新的人生。

    接下来的流程,他在戏台上看过无数次,拜堂送入洞房。

    景黎望着婀娜多姿的新娘子,心想以后他要好好生活,像爹爹和娘亲一般,恩爱甜蜜。

    然而这个美梦到了揭开喜帕时,就做到了头。

    新房内,新娘子端正的坐着,手上沾着些白色碎屑,应该是偷吃糕点留下的。

    景黎对着喜帕下的新娘子说:“也许我以前荒唐过,但是你放心,我娶了你之后,便会一心一意待你好。你想要什么,想吃什么,尽管和我说,便是天上的月亮,我也架梯子去摘。”

    自觉紧张的氛围得到缓解,他的嗓子也干的难受,便倒了一盏酒,喝下润嗓。

    他要去揭喜帕,新娘子的手突然挡住。

    景黎便坐她身边,头有点晕。

    方才喝酒喝多了,这时间竟然头疼起来。

    渐渐地,新娘子由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三个,最后漫天飘的都是她的影子。

    景黎摇摇晃晃的站起,往外走,却脚下打滑,‘扑腾’摔在地毯上。

    新娘子的喜帕随之掉落。

    喜庆的红色之中,他看到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从新娘子袖口抽出,闪电般刺向他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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