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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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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佳渡刚认识范月的时候她就已经在昌盛台球当前台了。贺江说她是店里跑得最勤快的那个,每回一到球厅她铁定就在了。长得小有姿色,做人又知情识趣,最难得的是吃苦耐劳,脏活累活一手抓,没一点矫情劲儿,以上种种良性因素堆砌出来的工资称得上不错,前提是她一个人生活的话。

    范月漂泊在外,不只有自己,在她的背后还有年迈的父母以及年幼的弟弟。

    一家子的重担都压在长女孱弱的肩膀上,巨大的压力使得她每天晚上做梦都在赚钱,拼了命要赚钱。

    不满足现状的范月很快得偿所愿,被师傅带着上手接触最赚钱的陪玩,有了烟啊酒的提成后日子越过越火红,家中对待她也更加热切。

    但台球厅不缺糟心事,尤其是针对漂亮女人的糟心事。那些个肥头大耳,长得比死猪都不如的中年男人进来不为打球,净挎着个大肚子说黄到没边的荤话,还不忘记揩揩油,油油腻腻的,糊人一身鸡皮疙瘩。他们里面有不少为人父亲的,结了婚孩子都已经上小学初中了,跟范月炫耀战功似的吆喝自己个儿是怎么样隔三差五跑外边偷腥,老婆知道还不敢离婚的,无比自豪。

    范月打心底嫌恶心,但面子上还得陪着笑,毕竟被摸一下又不会少块肉但业绩实打实会降下去。为了那几块破钱,多数时候她能忍就忍,实在忍不下去也不会不管不顾当场甩脸色走人,而是低声下气道歉赔罪,借口推脱,再说不通的给点甜头就是了。

    撒个娇,打个啵。

    她不想懂,但又太懂。

    因为基本没有哪个男人不吃这一套。

    不过范月毕竟不是忍者,也没看过《忍者神龟》,总会有忍不住的时候。

    那天正巧陈佳渡也在,一个常熟的顾客借着陪玩的由头非着拉范月去夹娃娃。范月虽不大情愿,但拗不过,只好强扯起笑容陪他。那老男人头发没几根,花边心思倒是多得很。手忒不老实,从范月腰上沿着脊骨慢慢往两腿之间探。

    范月不动声色拉开一点距离,示意老男人注意分寸,虽然屁用没有,老男人笑得要多猥琐有多猥琐,黏黏糊糊的,还让她别吊自己胃口,尽管开价,他不怕狮子大开口。

    长期压抑的负面情绪到达临界点,正中眉心爆发,范月忍无可忍,用操作摇杆的手赏了老男人一记清脆响亮的巴掌。

    “啪!”

    反手又是一记,“啪!”

    两巴掌直接把老男人扇懵了。

    范月的指甲做了碎钻,狠劲一下,老男人脸上直接划出好几道错乱的血痕,火辣辣得疼,他回过神来怒不可遏,破口大骂:“你一个b陪的台球妹,洗脚城小妹,居然还敢打客人!!反了天了你是!!”

    骂声穿透乃至镇住全场骚乱,正在角落里默默练习球技的陈佳渡吓了一大跳,顺着声音回头看去,身材娇小的范月顶着一张倔强清纯的脸不为所动。

    后来她跟陈佳渡说自己当时其实怕得要死,脑子一片空白,反复闪过一个念头,那就是如果对方揍她的话,她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脸,不然会耽误第二天上工。

    丁从文就是这个时候站出来的,他负责维护球厅治安,一般来说面对这种不讲理的顾客为了保障口碑,多少都会维系一下面子工程,好言好语地把人哄走就完事了。

    可是那天他选择了轰走,还是最不留情面、最不讲理的方式。

    丁从文近两米的个子往那一杵无疑给老男人造成极大的压迫感,连带着嚣张的气焰也浇灭大半;对于范月而言则相反,这一刻的丁从文在她心目中不亚于乘七彩祥云救紫霞仙子于水深火热的至尊宝。

    一个绝世英雄,她的绝世英雄。

    丁从文也确实不负所望,在狗男人越来越虚弱的一声声“老子要报警抓你”中,把他揍得皮青脸肿屁股开花,要不是范月拦着差点收不住手。丁从文最后连人带鞋一块丢到巷口的废品回收站,很帅气地说了一句“眼不见为净”。虽然他后面不可避免蹲了几天局子,但范月每天都带了自己做的饭去探望,一来二去,他出来以后跟对方表明了自己的心意,两个人就顺理成章在一起了。

    丁从文还煞有介事在ktv昭告大家,然后给范月办了一个小聚会,庆祝两人成为情侣,他还在门口张贴了很俗套的情话,陈佳渡看得鸡皮疙瘩掉一地,但范月就吃这套。

    那阵子在陈佳渡印象中两个人好得如胶似漆,成天过着蜜里调油的日子,那是一时一刻也分开不了,完美填补了陈佳渡对于爱情的想象。

    毕竟少女中二时期看的那些个小说电视动漫,动辄英雄救美或者美救英雄。

    大家都很看好两人,除了贺江,他是个异类,放到现在也可以说是拥有先詹之明。

    他曾私下里跟陈佳渡说两人应该走不长久。

    当然,贺江不否认丁从文有个有血性的汉子,值得女人喜欢,但同时他也清楚两人间相隔的起码得是座马里亚纳海沟。

    范月对待金钱很有规划,能省就省,不会乱花钱也不会一毛不拔;丁从文则是花钱大手大脚,经常兴致一来刹不住车,超前贷款什么也是常有的事情。

    此外范月追求在力所能及的经济条件内最精致的生活;丁从文呢,讲好听点是大老爷们没啥好讲究的,一条汗衫穿一个礼拜也是有的,直白点讲就是邋里邋遢。

    范月喜静,非工作日喜欢宅在家里,追剧看电影,做点小美容;丁从文爱热闹,经常跟那帮狐朋狗友们三五成群唱k喝酒,可以说闲不下来一点。

    类似的不同频还有很多。

    这样一对性格迥异的情侣该有多么深刻的眷念才能一直走下去?

    贺江说就算这些范月通通可以迁就丁从文,但她绝不会一直迁就,也不会无底线纵容,因为那样她就不是自己认识的范月了。

    陈佳渡当时不信,还信誓旦旦要跟贺江打赌。现在想来可能是因为小时候看纯爱番看多了,把脑子看傻了,没成想贺江一语成谶,时隔多年,两人还是分道扬镳,对于这对曾经真情实意祝福过的情侣颇有些唏嘘。

    范月身边大概没有可以倾诉这些往事的人,两人的位置也够偏,她便敞开了话匣子说:“他说他没车没房没存款,不想让我以后跟他过苦日子,拍拍屁股就要走人。结果分手前一晚还他妈要缠着我上床,在床上一边不要命地艹我一边叮嘱我以后找男人眼睛擦亮点,别找他这样的。呵,真是笑死了,谁会跟人在床上拣这些说?”

    总归是伤心事,范月说着说着眼角泛出点泪花,陈佳渡立刻递过去纸巾,她抽了两张抬头擦掉,有些释然又有些遗憾:“不过我现在想想也是,还好当时没跟他走,不然我肯定会被生活中芝麻蒜皮点大的琐碎熬成怨妇,还是给彼此留下点美妙的回忆好啊。”

    陈佳渡无意识咬唇,没想到贺江那时候不仅看到二人结局,也完全拿捏住了范月的心态。

    范月还是那个拎得起轻重的范月,她有足够能力织一片七彩祥云,穿上金衣金甲做自己的绝世英雄,无需依附他人。

    只是她有个问题:“我记得球厅生意不差呢,好好干几年买房不是问题,难道是……”

    “倒闭”二字还没脱口,范月立即心领神会接过话茬:“嗐,那都是老早以前了,你要说贺江还在那会确实不错。嗯,按现在流行的话来说,贺江那小子就是一会小奶狗一会小狼狗?附近职校女的十个来八九个都愿意走他的账,有时候都不动杆子,就光看,反正我也不知道看看有什么意思,但是她们花钱比那群扣扣搜搜的老爷们不知道爽快多少。后来嘛老板听贺江的又招了几个长得不错的弟弟妹妹,都搞成陪玩陪练,那阵子我每天光算流水做梦都笑醒。”

    陈佳渡好奇:“那后来呢?”

    “后来?”范月回忆道:“后来贺江不是一声不吭出国了嘛,老板找人顶他的位置,但都没那个味,加上隔壁一条街新开了家台球厅,里面还有棋牌室,氛围好,帅哥美女也多,开业大酬宾把价格都压进地里去了,还要不要赚钱啦?哪有他们这么做生意的,真不是东西!我们店没竞争力,就只剩几个老客户吊着了,生意就越来越差了呗。”

    陈佳渡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范月说:“说是这么说,但你先前赚过多的,就知道只剩这么点捏着有多不是滋味,钱不像钱了都。干了没两年,我妈喊我回家结婚,说对象都替我找好了,我搁手机上看了看资料感觉还算可以。他比我大十一岁,着急结婚生小孩,聊了几天感觉他脾气也还不错,我就跟他说了自己的情况,他知道我流产过也没说啥,然后我就回去跟他处了两个月,后来就扯证了呗,现在小孩都五岁了。”

    大十一岁的对象?

    处俩月?

    五岁的小孩?

    陈佳渡无不震惊,范月混不在意地说:“年纪大的疼人,他肯对我好就够了。你现在还小不会懂的,你呢还可以为了追求轰轰烈烈的爱情消费时间金钱精力,我呢已经过了爱情至上的年纪了,什么要死要活都是虚的,两个人搭伙有个小家,把日子凑活过下去得了呗,咋样活不是活。”

    范月说罢话锋一转:“对了,你跟贺江现在咋样了?”

    陈佳渡一脸茫然。

    范月笑笑:“我还以为你俩当年私奔出国了呢,他才走这么急。”

    陈佳渡霎时语塞:“我跟他又不是那种关系……”

    范月一脸“我是过来人都懂的”表情,伸出一根手指比划道:“小年轻脸皮还是薄。你记着不,我就第一回见你的时候在你面前喊贺江叫的是‘你哥’,后来我哪回这么叫过了?都是直接喊的他名字。”

    陈佳渡依旧一脸懵逼,捉摸不透范月跳跃的脑回路还有这两者之间的联系,于是对方继续点拨:“你傻呀,我也是从暗恋别人的年纪走过来的,不说十个,四五个肯定有的。你瞅贺江那眼神,啧,比我当年含蓄多了!后来我一琢磨,不对劲儿,你肯定是喜欢他的,我还在你面前‘你哥’‘你哥’地叫,有种诡异的背德感,反正你俩又不是亲兄妹,我就改口了。本来还想让燕子她们都跟着我改口的,但她们说叫习惯了,懒得改。”

    陈佳渡听完脸红得像颗苹果,忙说:“我跟他真不是那种……”

    等等,她突然抓住重点,声音不由自主提高了两个分贝:“她们??她们都知道??!!”

    范月理所当然道:“谁不知道啊?”

    陈佳渡瞠目结舌,表现得像是行政课恰好被抽到回答一个压根没听清的问题,手足无措地撩撩头发、跺跺脚,实际是在检查地上的缝够不够她钻进去。

    要不还是找根柱子撞晕算了,简单又快捷。

    范月以过来人的姿态侃侃而谈:“喜欢就追呗,我很支持的。人不轻狂枉少年,人不早恋枉青春啊。不过说起来你俩现在也都成年了,时间真是过得飞快啊。说起来我当年还暗戳戳当过你俩的,欸,那词儿叫啥来着?cp,对,cp头子。惊不惊喜,每次放假你来球厅,我的眼睛跟钉你俩身上似的,贺江教别的女生可不会贴这近,也不会哄着人家夹娃娃,我看着看着啊,总有种,啧,看纯爱动漫的感觉。心里一盘算可不是嘛,青春洋溢的少女少年。”

    原来如此,陈佳渡想范月居然也是看纯爱看坏脑子的同道中人,那互相磕对方的cp也就不足为奇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们当时都很快乐。

    正在这时门口有一个扎着牛角辫的小女孩在找妈妈,范月见状立刻起身,说着“我女儿来找我了我得走了”,临走前还不忘记拍拍陈佳渡,像是要给她某种莫名其妙的力量似的。

    “吃喜酒的时候记得请我啊,我让我女儿给你俩当花童,别让我等太久!”然后一步三回,眨眼唇语式鼓励,最后把奶茶递给女儿,抱起她消失在陈佳渡的视野中了。

    这都哪里跟哪里,陈佳渡在心里默默发誓要把纯爱番都锁进暗无天日的小黑屋。

    害人匪浅啊害人匪浅。

    /

    唐璐在二元店喜滋滋淘了两枚钥匙扣回来,递给陈佳渡一枚,见她愣在那没什么反应,伸手在她眼前来回摇晃,嘟囔:“拍完视频坐虚了?”

    陈佳渡说没有,然后接过钥匙扣。

    唐璐凑近把她的那个跟自己的这个拼到一起,尾音调皮地翘起:“是一只蝴蝶欸,你半边我半边。意思是你的烦恼分我一半,我的快乐分你一半!”

    小妞无不得瑟:“怎么样?”

    蝴蝶的尾部应该是装了吸铁石,啪嗒撞到一起,闪粉漆的翅膀簌棱棱反射出如梦似幻的光晕,轻微晃动,像是下一秒就会飞向天空的轻盈灵动。

    陈佳渡眼睛亮晶晶的,“哇”了出来:“好漂亮啊,我们家美璐最好了!!”

    唐璐拍拍胸脯,说:“那是,姐的眼光毋庸置疑,姐的心意一片至诚!”

    陈佳渡连连点头,表示唐姐说得都对。

    可把唐璐高兴坏了,轻咳两下,故作矜持憋住,然后把钥匙扣别在包包上,帮她的也扣好,问:“奶茶好了吗?”

    陈佳渡看了眼进度,显示等待取餐,便说:“好了,走。”

    扫了取餐号拿到奶茶,两人一起出门。

    早春已至,道路两边的树叶追逐和煦的风打着无规则的转,飘飘然翻翻绕绕,撩拨春意心弦,缱绻又温柔。

    包包上的蝴蝶起舞,陈佳渡看得出神。

    她想到范月,生活将这个女人打磨成了乐观、柔软、得过且过的样子,却没有消磨她的意志。

    范月依旧还是那个无所不能的超级英雄,陈佳渡在心里衷心祝愿范月未来顺遂,幸福美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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