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4
“你会和这个男人谈一段很好的爱情,毕业以后收获双方父母的支持以及朋友们的祝福,你们会步入婚宴殿堂。嗯,那会在哪里?会是什么样子的?是你喜欢的风格还是由他全盘负责?然后呢……”
他顿了一下,记忆如潮水涌来,烂熟入心的语句脱口而出:“然后你们会开启一段美妙的蜜月旅行,去泰兰德近距离接触海浪激起千层涯,去曼谷的黄昏街头赤脚散步,去尼泊尔逛遍整个杜巴广场,然后去参拜库玛丽活女神,去俯瞰加德满都的夜景,去柬埔寨参观吴哥窟建筑群遗迹,去印度尼西亚爬火山看心心念念的蓝火……一年或者两年后,你们收起玩心,回归到生活还有工作中,不久后在长辈们的期待中你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宝宝,叫你妈妈,叫他爸爸。”
如炬的目光将她看穿:“——叫我舅舅。”
陈佳渡惊诧于对方将自己初中时的日记记得分毫不差,讷讷:“这也是你的……”
“不是!!”
贺江霍然打断她,胸口剧烈起伏,又闷又堵,又苦又涩,用力深呼吸,却怎么也挤不走那个以她为名的病症。
他的脸色灰败,喉结重重滚动,捏着手机的那只手像要捏碎屏幕般青筋暴起,难以克制地发抖。
久病难医啊……
贺江说:“我会遗憾,我会不甘心。我只会日日夜夜想为什么这个男人不是我,为什么他不叫贺江。从六年前离开的时候我就在想,可是我想了六年怎么也想不明白。我没办法笑盈盈地背着你然后把你交付给除我以外的任何一个男人,你到底知道不知道?可是我有时候也会忍不住去想如果真有那一天呢?真有那一天的话,你又该怎么解释我们之间的关系呢?是关系不大好的重组家庭的哥哥还是有过一夜情的男人?我是谁?我到底是谁?陈佳渡,你个没心没肺的,你说,在你眼里我算什么呢??”
“贺江……”她叫他,唇瓣翕嗡,声音破碎又飘渺,几乎是求着他,“别说了。”
别说了,真的别说了,她给不了回馈。
“……”
贺江深看她一眼,那些话藏在心底实在太久太久,成为他的一块心病,和盘托出后几乎耗尽全部的力气。此刻他只感觉松懈下来心空得厉害,虚无迷茫,像被人硬生生剜走一块。
贺江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自己有这么虚伪,想也是,他本来也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难道他就对这个妹妹十分坐怀不乱吗?
在明知道她喜欢自己,勾引自己的时候,他难道不是在庆幸吗?
真可笑啊。教她喝酒教她吸烟教她打球还他妈在事后教她擦亮眼睛找男人。离开前明明什么都答应得好好的,却偏偏要回来在她面前自欺欺人,装作一切都不在乎,忍住不去抽烟,不去借酒浇愁,不去臆想她平时都在和男朋友干什么,不去……
两千多天,有无数个瞬间他感觉自己下一秒就会崩溃,但这个下一秒一直不来。
一场持久拉锯的凌迟。
至死方休。
冷静片刻,贺江把手机放进她的手边,支起一条腿,一只手向后撑地,一只手搭在额头上,仰头是蛛网密布的椽梁,他一动不动看了很久很久。
咫尺远近的陈佳渡偏头眼一眨,无声的眼泪簌簌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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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眼泪和情绪也是。
眨眼间屋外已是明亮,万物如新。
陈佳渡站起来掸落灰尘,没穿鞋的那只脚踩在石头上,左右转转活动身体,咯吱咯吱的声响,不过不是她的,是贺江的。
对讲机再度响起,是短发女让两人尽快下山,她说等会可能还有强降雨,比这波差不了多少。
真是没完没了了,下雨。
陈佳渡脱下冲锋衣还给贺江,对方也把她烤干的外套递过来,她穿好后又伸手去拿鞋,遭到制止。一个没站稳脚底踩地,沾上污泥。
贺江说:“鞋子还没干。”
他倒了倒,还能沥出几滴水。
这么短的时间内他的情绪已经恢复正常,除了嗓子还有点沙哑,几乎没有破绽。
不得不说在这点上,他们作为兄妹有着说不出的默契,不管天大的事情发生,最后都是悄无声息收场。
陈佳渡抿嘴不语,贺江蹲下身把她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然后把她沾到污泥的脚底抬到腿上仔细擦干净,再让她踩在自己鞋子上,把半干的鞋子递给她,“拿着。”
陈佳渡乖乖接手,不知所以然地看着他,贺江起身穿好冲锋衣,半蹲在她面前,示意她上来。
“你背我下山?”陈佳渡眉头上挑,略显迟疑,说:“要不我还是穿自己的鞋子下山吧,湿就湿了,就那么一会也不会怎么样的。”
比起生理上的难受,心理的更加折磨。
贺江无动于衷,盯得陈佳渡直发怵,不由联想到以前他就是这么逼着自己早晚喝牛奶长身高的,那感觉十分不良好,虽然她后面确实窜到傲人的一七五,但她坚信这是先天基因。
打住。贺江这油盐不进的状态,她只能重新找个台阶给自己下:“我不是很轻,而且你还有背包。”
贺江终于开口:“背包可以之后再回来拿……唔,你总不是想要看我把鞋子给你然后赤脚下山吧?或者你背我下去?”
陈佳渡:“啊?”
这是什么清奇的脑回路,他怎么不说自己穿她的湿鞋呢?这样不就好了。
哦,码数差太多了……
那就学灰姑娘的两个姐姐!把脚趾或者脚后跟锯掉!!
她一边天马行空胡思乱想,一边攀到贺江背上,柳枝似的手臂曲起,从后面绕过肩颈再到脖颈,刚烤干的面料带着温度擦过肌肤,热气洒在异常敏感的耳后,惊人得烫。
贺江没有忽略这处异常,浓眉拧起,反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不确定地说:“好像发烧了。”
陈佳渡却在纠结:“我是不是很重?”
贺江:“……唔……”
这算什么囫囵吞枣的回答?这个问题对女人来说很重要!!
陈佳渡对此表示十分万分十万分的不满意,于是坚持不懈地追问:“喂,你说话,别嗯嗯啊啊的,我是不是很重?”
“说话!说话……你说话……”
一时间贺江都搞不清楚她到底是发烧还是喝醉了。对于女人总是与众不同的迷之关注点,他摇头失笑,手臂微抬牢牢卡住她的小腿,然后迈着稳当的步子,小心翼翼避开障碍物,走出屋子后如她所愿给出回复。
“嗯,争取往杨贵妃靠近。”
陈佳渡气得拍了他一下,无意间发现院子里那棵不知名大树的两片叶子都被暴雨打掉了,这下真零落成泥碾作土了。
夺目的嫩绿在水洼里打旋,上方干枯的枝桠偶尔滴落两滴雨水,如坠千斤,小小的舟荡阿荡,荡阿荡,泊起她的思绪。
陈佳渡说:“你记不记得我以前我跟你说感觉树是永生的,如果没有外力因素破坏,可以生长一千年两千年,甚至上万年。冬天到了叶子掉光,春天到了抽嫩枝长新芽,夏天到了就会枝繁叶茂,秋天到了又开始掉叶子,周而复始,很神奇。”
贺江思考了一下,说:“以前看过一部纪录片,叫《从前有座森林》,里面有句话就是说植物掌握时间,动物掌握空间。树木具备无限生长的能力,具有永久分生组织、不断生长。理想状态下是可以永生的,养料充分,环境适宜,没有那种天灾极端的火山爆发,小行星撞地球之类的毁灭性灾祸。那么应该可以达到你描述的永生状态。但是它们有自己的结构限制,无法无穷无尽长高。”
陈佳渡:“以前春游去植物园,误打误撞走到一个很偏僻的位置,那里有棵巨大的榕树,光线下特别美,美得像《阿凡达》那样不真实。我特意走过去看,但是很奇怪,生出一股被它排斥的感觉,导致我本身也有点抵触。明明它周围有很多寄生植物,特别热闹又……”她斟酌了一下措辞,“特别幽静?”
贺江说:“那可能是它在警示你不要阻碍它修仙。”
陈佳渡疑惑:“修仙……你是说树在修仙吗?它们拥有自主意识然后可以修仙?”
贺江说:“嗯。”
陈佳渡立即表示:“那我下辈子投胎的第一志愿就是成为一棵人烟不至的深山老林里的大树,最好是柳杉树吧,很漂亮。然后天天晒太阳,喝喝露水,呼吸最新鲜的空气,没事听听小鸟唱歌,看看松鼠玩乐,说不定还有八卦奇闻,偶尔淋个雨洗个澡,安安静静活个几百年。”
贺江说:“嗯,听起来很轻松惬意。但是树也是分品种的,有些树活不了上百年,当然你说的柳杉可以。而且按照你的理想理论来说,树木既可以是永生的,也可以是没有寿命的,这样一来已然超脱六道。做人是不容易,但能够当人就够牛逼了,下辈子你更有可能是五花八门的动物精,哦,包括昆虫的,可能会拥有生物意识,但基本不存在投胎成树木花草的可能性。”
“啊?”真是有那么点扫兴,虽说他们现在不存在另一方说自己是偶尔飞过树顶的一只小鸟的浪漫,但她还是有被打击到。
她才不想变成苍蝇蚊子蟑螂蜈蚣千足虫癞蛤蟆……想想都瘆人。
贺江继续说:“况且就算你能投胎成功,也不一定可以挨过雷劫。”
陈佳渡瞪大了眼:“还有雷劫吗?”
贺江:“树木到达一定的年龄或者生长高度会遭雷劈吧。”
雷劈???
喂,你不要跟我搞玄学那套啊!!
她好歹也是看过雷击木原理的。
贺江说:“你可以去看《鸣响雪松》,我不记得哪一册说在西伯利亚的雪松林,当一棵树的能量蓄积到达一个临界点就会触发雷击。唔,这个说法和我们传统修仙里的渡劫飞升有点联系吧,区别在于前者是在顺应自然状态发生的,后者特指一个行为体有意识去修行的过程或者结果。”
嚯,好神奇,但是——
陈佳渡问:“你大学的时候学的是修道还是修仙啊?”
贺江一愣,说:“都没有。”
陈佳渡说:“那好,我们要反对封建迷信,崇尚科学。”
虽然这并不是封建迷信的话题,但贺江还是笑笑,回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