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2
修整完毕众人按既定路线继续前进。
短发女提醒陈佳渡脸上有两条刚才睡觉时压出来的红印子,她按照对方指出的位置揉了揉,又朝短发女笑笑,说反正一时半会也消不下去,随它好了。
短发女点点头,陈佳渡本想问她自己刚才睡觉的时候是不是不小心把水打翻过,不然怎么感觉少了很多。
后来一想这事完全没有问的必要,一瓶水而已。
天乌压压的,像灌了铅。
地球变成一个巨大的塑封袋,外星人正在从中源源不断抽走空气,闷得要命。
队伍里多了几个杂乱的声音,问会不会下暴雨,担心等会下山危险。
有人掏出手机查询天气预报,奈何山上信号实在不好,手机均处于2g状态,刷新的圆圈死活转不出来,哀怨声一时间四起。
作为主心骨的宇哥立刻站出来发话让大家别着急,加快脚程,肯定来得及到山脚下的农家乐避雨。
——农家乐是原定的第二休息点,在那里吃过中饭后大家可以选择继续拉练或者是打道回府。
宇哥的话无疑给众人打下一针强心剂,团队不再气势低迷,收起手机走得更快更稳。
连着翻过几座种了茶树的小山峰,走在其间只觉莫名阴森沿着脊骨攀缘向上,一路幽幽尾随。脚下是掉落的茶叶,早已残缺腐败的躯体,发黄发黑,被巨大的车辙狠狠刻进土里,与黄泥缠绵拥抱,混为一体。
路不平,忽高忽低,坑坑洼洼偏多,很多还蓄着不知道哪里来的水,泥泞不堪,十分难走。
几个女生起先互相搀着走,后面估计是马上就要下大雨了,宇哥没再压着速度,让队里最高的贺江临时充当领队,他则转去收尾。
贺江去之前拜托短发女关照陈佳渡,可没过一会短发女也被指去当中队,负责提醒前面的梯队降降速,让后面的梯队提提速。
她忙得晕头转向,想到跟宇哥提过陈佳渡在最后边也就没太在意,等她意识过来追到队尾的位置,发现宇哥前面的并不是熟悉的身影,立刻慌了神追问对方。
宇哥指着前面的女人说他以为这就是最后面的那个,也就是她拜托自己关照的。
此时短发女惊觉陈佳渡可能被落在比她想得还要远得多的后面,而对方没有用对讲机联系过他们……她脑海中萌生出不好的念头,立刻追到队伍前面跟领队说明情况。
贺江闻声色变,把领队交给褚臣年,让他带领大家继续下山,自己则逆着人流返回。
与此同时陈佳渡还在跟对讲机作斗争,刚才打开来的时候明明还“呲啦!”一声,现在倒好,连个屁也放不出来了。
陈佳渡叹了口气,随手把对讲机扔进背包。坏消息是她已经看不见队伍,好消息是地上的脚印明晰,追上他们无非时间问题。
她掏出手机,依旧没有信号,不信邪地到处走走试试,终于信服手上的不过是一块可以查看时间的砖头,眼下只能寄希望于短发女或者贺江发现自己没有跟上队伍,陈佳渡打起精神沿着脚印继续前进,一路上的泥泞导致鞋底愈发厚重,走起来很费劲,步子自然迈不大。
山上没什么遮挡物,天边的乌云成片向这里倾轧,波谲云诡,来势汹汹。转瞬之间狂风大作,刮出几个矮矮的孤野坟茔,杂草丛生,荒芜冷清。
只消一瞥,那几个鼓鼓的矮包便刻入脑海挥之不去,伴随许多奇谈怪论闪过,陈佳渡忽然心生可怖,三两下在石头上蹭掉鞋底的泥巴和烂叶子,疾步下山。
直至抵达一处稍微开阔的地界,她再度掏出手机查看哪里有信号,没注意脚下的磕绊,一个趔趄踩进旁近的泥坑,又湿又滑的淤泥害她差点摔个狗吃屎,站直后心脏砰砰直跳。
没等她平复心情,远远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自己阔步走来。
此时天边轰隆隆,闷雷翻滚射两道暗黄色的闪电,风更大了,吹得两边的树似鬼魅般张牙舞爪地伸出黑漆漆的爪牙,像姥姥来抓聂小倩。陈佳渡心想怎么雷声小雨点也小呢,实际上雨还一滴没有落下,可她就是感觉自己湿透了,心肝脾肺都渗出酸苦。不知道自己是该表现出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是别的什么情绪,贺江已经来到面前。
高大的男人背着风,冲锋衣的帽子不受控制直往前面扑棱棱乱飞,发型凌乱,整个人冷冰冰的,像座随时会喷发的火山,一把箍住她的手腕攥紧,带到身边,不容分说往前面走。
陈佳渡被带得踉踉跄跄,好在他还顾及两人间步伐的巨大差距,稍微放缓速度,但她包里面的水瓶晃荡剧烈,马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散落的,于是那根唯一的皮筋也没保住。
两人没走多远磅礴大雨兜头落下,陈佳渡心底苦笑,老天爷真爱跟她开玩笑,这下好了,不仅雷声大雨点也大了,不要命地下,把人往死里浇。
贺江让她把背包举过头顶挡雨。
虽然作用不大,但聊胜于无,起到一个心理安慰。
趁天色还没完全暗沉下来,两人终于找到一个可以避雨的地方,迅速往那里走。
大概是一个弃用的茶厂,寂寂无闻,没有一点生气。透过铁门可以窥见里头的败井颓垣,以及院子里唯一的那棵看不出来是什么品种的树,主干黑不溜秋的,应该是被大火烧过,仅存的两片叶子苟延残喘。
大门虚掩着,贺江打开后陈佳渡急匆匆奔入屋子里,当务之急是避雨。里面黑咕隆咚,伸手不见五指的,坍塌的梁柱造成入口狭隘,她贸然闯进,不熟悉地形,手臂在墙上剐蹭,带落一地青色苔藓,露出斑驳的红砖。粉末和藓齐沾在她的外套和头发上,和着淅沥沥的雨水,粘在两侧脸颊上,显得异常狼狈。
幸好两人的背包里装有手电筒以及一些急需用品,打开手电筒,一束光捅穿未知的漆黑,带来强烈的安全感。
打量了一圈,房子很大,四面八风都在漏风,好在屋顶不漏雨,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不漏风也不漏雨的角落待着。
贺江在她面前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他的冲锋衣是防水的,行动间褶皱全部舒展开来,积蓄的雨水在脚底啪嗒啪嗒积起一个个水洼。
又不是走秀台,陈佳渡看得头晕,出声让他别走了。
贺江没给出回应,因为心头的那股火燎得正旺,找不到缺口发泄,只能埋怨自己为什么没有及时看好她。
陈佳渡说:“我是自己没跟上。”
言下之意就是你无需自责。她才该自责呢,自己要来的,结果非但没跟上队伍,说不定还拖累整个队伍等她。
贺江瞥她一眼,瞬间洞悉,他说:“他们应该已经到山脚了。”
陈佳渡:“……哦。”
没停下等她才是人之常情,毕竟只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没道理因为她一个人从而导致整个队伍都一起吹西北风、淋暴雨。
只是,陈佳渡疑惑,难道贺江有读心术吗?把她的心思猜得这么准。
贺江又说:“跟不上队伍一定要在第一时间联系领队或者收尾。”
陈佳渡正忙着拈身上的苔藓,拈完头发拈外套,好不容易拈干净才发现衣服上红漆漆的砖粉印子,擦不掉,三张纸巾都搓得浮起白屑,她没再坚持,干脆揉成一团捏在掌心,抬头说:“我尝试联系你们,是对讲机没电了。”
“……”贺江目不转睛盯着她,被淋湿的脸透出一股子清秀倔强的味道,湿漉漉的头发挂在耳后,两颗珍珠耳环闪着清润的光,他忽然柔软,同她说:“我很担心你。”
几乎一瞬间陈佳渡起了身鸡皮疙瘩,心想怎么好端端又肉麻起来了,真要命。
自从过年她就不止一次怀疑贺江是被哪个恋爱脑夺舍了,总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成天一副上赶着为爱当三的样子。
她咬住下唇,决定以彼之道还彼之身,让对方也肉麻一下:“我知道你会来找我,你是在担心自己的能力吗?”
不出所料贺江果然怔了一下,她就知道这招好用,上次台球厅也是。
正在这时对讲机里短发女问他有没有找到人,他们已经到农家乐了。贺江回复她说找到了,短发女又问了些什么,陈佳渡没注意听,她有需要迫不及待处理的事情。
走到旁边弯腰拧帽子,拧出一泡水,顺手挤了头发上的水,反复压了两下,一缕一缕贴在脖子上,粘腻得很。左脚在刚才踩进泥坑的时候就全部湿透了,不得不说这双鞋的防水性毋庸置疑,装了半只鞋子的水除了网格压根渗不出去多少。
陈佳渡找到一块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木头扶着,拔下鞋伸远点倒倒,稀里哗啦又是一泡,溅起水泥地上厚重的灰尘土粒,凝固成一个个水珠。
仔细看才发现有一个还困住了一只小蚂蚁,正在笨拙地挣扎。
她默默给小蚂蚁道歉,用树枝挑起它放到干枯的地上。小蚂蚁的细胳膊细腿都打结了,一时还走不利索,站在原地晃悠,也许是被巨人吓到了。
她百无赖聊地观察了一会,身后橡胶底和沙砾摩擦的粗糙声音越来越近,男人硬挣有力的前臂从她的手肘下抽出然后向上把她轻巧地架起来,给予一个牢固站立的支点。
陈佳渡乖顺地由着他,难得没有抗拒违拗的肢体语言,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另一只手从容不迫地把水抖干净,延顺下垂的两根鞋带子湿漉漉的,滴答滴答不止。
陈佳渡举起来给他示意:“我的鞋子穿不了了。”
贺江说:“生火烤干就好了。”
他把陈佳渡扶到旁边,让她架着登山杖支撑。自己则是把地上的小石子七七八八踢开,清了块空地出来,刚才他在房子后面发现一些潮掉的柴火和发霉的稻草,猜测可能是之前在这里休息过的人留下的。
贺江把柴火搭好,塞进稻草,在下面一口气垫了十多张餐巾纸,从背包里拿出打火机点燃,火光在纸巾上蔓延,慢慢落到稻草上,难闻的霉味混合湿气蒸腾上来,眼见火苗半死不活的,他顾不上脏,凑上前吹,配合一块木板持续扇火,火势才逐渐变大,陈佳渡顺手把刚才的那团纸也丢进去,顷刻间化为灰烬。升起的火焰照得两人亮堂堂的同时带来温暖,驱散了风雨潇潇的寒意以及心底的纷扰杂乱、茫然无措。
眼前这张专注的脸染着一点灰尘,明晃晃闯进她的心扉,天时地利人和,深埋心底的潮湿泥泞的情愫被打开开关,不断叫嚣着要钻出身体。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环境,这样深刻的一次经历,陈佳渡想或许到她死亡的那天也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