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车子开了一阵儿，本来还风平浪静的外面突然下起了雨，雨势还不小，像是上帝的警示，这趟行程不该继续。
可沈十桉的车子一往无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开着车子，目光平静专注，里面藏着深沉又厚重的东西。
柳宁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随后又逼迫自己移开目光，黑夜像有魔法，给本来清明的心罩上一层迷雾，她只能告诉自己清醒点，别因为此刻的安心而真的做出出界的决定。
窗外的雨一直下着，并且越下越大，忽然前头混沌不清的天空辟出一道闪电，白光乍现在他们面前，好似与他们近在咫尺。
沈十桉下意识地转过头来，问：“柳宁，害怕吗？”
柳宁的心刚跳完就听见了他的询问，紧张的手放松开来，很轻的声音：“不怕。”
“别怕。”
他好似没听进去柳宁的回答，仍然自说自话地应了一句，车里的宁静让他的声音仿佛掷地有声，和外面噼里啪啦的雨声一同在她心里共舞。
这趟车程并不拖泥带水，沈十桉很清晰知道自己的目的地，也熟悉这条路该怎么走，车子穿过一片嘿幽幽的长马路然后在一阵光亮前停下，他解了安全带，转头看向柳宁，后者很自觉地也解了。
“你等着。”
外面虽然雨也小了，但到底还是在黏黏糊糊地下着，沈十桉从中控台抽出雨伞，没什么犹豫地打开车门，撑开伞走了出去，雨水淅淅沥沥地晃进来了几滴，溅在了柳宁的手臂上，如同细小的冰点一样冷了一秒。
沈十桉绕过来她这边，把车门打开，接她下车，这时柳宁才意识到，伞只有一把，他俩只能站在一个世界里，伞下的世界太小太亲密，柳宁并不自在，但也是只犹豫了一瞬，她还是走了出去，不太自在又小心地躲进了沈十桉伞下的世界。
沈十桉反手把车门一推，关上了。
路面上有积水洼，柳宁提了提裙角以免沾上水渍，她人小，可伞也不打，撑着两个人还是勉强了些，沈十桉全心全意顾着她，因为怕她淋湿伞檐倾斜了大半，自己一边的肩膀角在短短几秒间就被雨水淋湿，他却并没感觉到。
这里虽然偏僻，但灯光却修缮的明亮，温弱的白色灯线下，柳宁提裙角的手白白净净，骨节分明，细腻又泛着淡淡的光泽。小时候，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柳宁就是为了自己的生日会去买公主裙。
那时沈十桉不屑她的虚荣，现在却恍然觉得，柳宁其实真的很像优雅的公主。
有些气质，是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了的，即使在市井凡尘里周旋辗转再久，也磨灭不掉。
他们一起往前走，沈十桉跟在柳宁身后一点点，黑伞将柳宁护的严严实实，直到走近到了屋檐下，她身上也是没怎么淋到雨的。
柳宁抬头望了下，见面前是一座别墅，她侧头问向沈十桉：“这是哪儿？”
“我家。”
他语气淡淡的。
然后收伞推门走了进去。
柳宁又看了眼身后，除了面前这栋房子的明亮以外，外头都是黑黢黢的一片，真的很荒郊野岭…果然是很不好打车的地方。
然后柳宁就转回了头，跟着沈十桉走了进去。
别墅有两层，走进去就看见了楼梯，沈十桉冲她说了句你随便坐，我去换身衣服然后就自己上了楼。
一楼突然就只剩下了她，这儿的格局跟她小时候的家很像，但布局风格又有点不一样，柳宁有点走神，四周环视了一圈没什么兴趣多看，她走进沙发那儿，坐了上去，静静等待沈十桉换完衣服。
但他真的换了很久，可能是刚刚淋了雨需要洗澡，一楼很长时间都只有她一个人，她陷进沙发，神经没办法再做到那么紧绷，慢慢松懈了一点，忽然，目光瞥到角落处，窗台旁边那儿摆放着一架黑色的钢琴。
柳宁眼睛一顿，本来困倦松懈的神经一瞬间又崩了起来。
她愣了两三秒，本想原地不动，却还是没忍住站了起来，朝它走了过去。
钢琴的构造永远看起来那么典雅与神秘，无论过去多久，柳宁再次站在这种乐器面前，心里都只有肃然而起的敬畏。
她迟迟不敢有动作，身影看起来纤瘦又脆弱，让人觉得不堪一击。
沈十桉换了身米白色的t恤衫站在楼梯间，远远的看了她一会儿，他双手插兜姿态随意懒散，目光却带着无限温柔与心疼。
他心疼柳宁过去经历的那些苦难，如果他当时再多帮她一点，也许她就不用吃那么多苦了。
“还认得它吗？”
柳宁回头望过来，一瞬间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但自己却仍然不敢相信，又确认似的问了一遍：“是我小时候弹过的那台钢琴吗？”
“嗯。是你父亲送给你的八岁的生日礼物，我替你买回来了。”
柳宁一时难言，有许多酸涩复杂的感觉涌了上来，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默了半晌，才告诉沈十桉：“我只弹过它一次。”
这么名贵的钢琴，柳寅鹏这么精心准备的礼物而她和它的缘分却过去浅薄。
“那好可惜。”沈十桉走了下来，面露惋惜，“你八岁的生日会那天我该去的，如果去了就能看到你谈钢琴的样子了，肯定和跳舞的样子一样漂亮。”
他逐步向她走进，靠近，两人的距离慢慢拉短，身高对比摆在那儿，柳宁看他的时候都需要微微抬一抬下巴，她看见男人走到她面前，身子半倾，与她平视，两人好看的眼睛相互映在对方眼里，柳宁有一丝慌张，沈十桉却很镇定，他说：“毕竟我们宁宁从小就是漂亮的美人胚子。”
沈十桉身上压迫的气场是连柳宁都有些招架不住的，他从小就霸道和恣妄，成为沈氏接班人在生意场上磨练几年后，那身上的绝对服从和决断感就更甚了，他只是这样轻飘飘地说着一句话，柳宁都有点慌了，脚往后本能地退了一下，与此同时，沈十桉没有真的继续为难她，他直起了身子，眉眼间重新扬起笑意，宽大的手掌摸了摸那台钢琴，说：“和你开玩笑的。”
沈十桉与柳宁错开视线，随意地低了低头，那种失意与克制全隐藏在了柳宁看不见的角度里。
“要试试吗？”他问。
柳宁一愣：“什么？”
“钢琴。”沈十桉说：“不试试吗？”
柳宁近乡情怯，她望着钢琴犹豫了，小时候拼命想留住的东西就这样摆在她面前，她即使真的想念却不敢真的上前。
沈十桉在她耳边劝说道：“试试吧，柳宁，我还没听过你弹琴呢。”
“很久了，曲谱都忘了。”
“随便弹，人生不是每时每刻每件事情都要交满分答卷的。”沈十桉又笑了笑，他对喜欢的人滤镜十足，“而且我觉得，你怎样弹都是满分，都很好。”
柳宁被冰禁锢着的心仿佛撬开了一个角，破碎的冰渣子溅开，从破洞里隐隐约约可见里面的五彩斑斓，那是与现在的柳宁完全不一样的自己，那是被封印在八岁时候的自己，一时之间，她心痒难耐，没能抵挡住这样的诱惑。
“那，我试试。”
“嗯。”
柳宁朝钢琴走过去，明明就三步路，却走的格外慎重与小心，好像无论过去多久，钢琴对她来讲都有致命的吸引力。
她抚了抚裙子，妥帖又优雅地坐下，认真看着眼前的琴键，犹疑了两三秒，才慢慢碰上去。
还好，曲谱没有忘光，闭上眼睛凭着那些琐碎又混乱的记忆，到底磕磕跘跘弹完了，琴音很好听，好听到她觉得自己的指法是屎盆子旁镶金边，终究只是以前了。
她转头将目光投向沈十桉，视线交汇，沈十桉挑了下眉，眼神好奇地问她：“《菊次郎的夏天》？”
轮到柳宁惊讶了，“你听得出来是什么？”
沈十桉：“……当然了，我又不是没上过乐器课。”
柳宁惊讶的点又变成了别的：“……你还上过乐器课？”
“不像？”
“嗯。”
“小时候我妈给我报的，但我不爱学那个，没一刻是安静的，我估计那老师是想赚我们家的钱，非说什么学乐器有助于静心，说我太爱动了，就得学学乐器压压性子，刚开始不喜欢，慢慢就好了。”
对嘛，这才是沈十桉应该会发生的事。柳宁好奇地追问：“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当然还是没能喜欢上这些玩意儿。”沈十桉突然想到什么一样勾唇笑了笑，“不过我觉得你弹琴的样子倒是很好看，我挺喜欢的。”
“……”
其实沈十桉也并不容易，有自由但又不多，仅限在周睿琳的允许范围内，不过他从来也不抱怨什么，一直都是笑嘻嘻的。
柳宁诚恳地说：“沈十桉，谢谢你，谢谢你买下这家钢琴，能再次弹到它我是真的很开心。”
“如果你高兴，天天来弹都可以。”
“这是你家。”
“但它对你永远开放。”沈十桉说，“我买下它了，那它就是你的了，它是你父亲送给你的最后一件礼物，你应该留下它做个纪念。”
柳宁不解：“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的。”
连这是柳寅鹏送给她的最后一家礼物都知道。
“前几天去你家的时候，你妈妈告诉我的。”
所以这几天是去打听这台钢琴的下落了？
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显而易见是没那么容易找到的，但他真的找到并且买了下来，看来是这几天都在一直忙碌这件事，难怪几天都没去剧院。
她那个被冰封住的地方又破了一个角，碎渣子再次四溅，本来一直都挺坚定与清晰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他的，现在却隐约开始模糊了，他对她太好太坦诚，很难不左右她的心，对她好的人太多，但都不是沈十桉，他见过她最脆弱的一面，知道她最在意什么，也知道她最抵抗不了什么。
“沈十桉。”
柳宁吸了口气，觉得这些话要说出口十分艰难。还未坦言喉间心底却只剩心酸。
沈十桉站那儿像一棵挺拔坚定的大树，他双手插兜，静静看着她，眼睛一动未动，他表面淡定，内地里却又忍不住为她的欲言又止变得紧张，连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手指在暗暗摩挲着皮肤。
即使他觉得柳宁又要拒绝他，但他又忍不住期待那万分之一的渺小的可能。
万一，她心软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