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一洗北尘昏 (上)
“而且这个时候江雉不是……”云桐话说到一半顿住,反复思量了三遍,才接着说道:“他应该守在大漠呀,他不用回清州了,我记得这个时候有外敌来犯,他带兵迎敌,回来以后朝廷给他连升了三级。”
“大概跟咱们有关系。”季鸣鸿显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狄族的探子死了,他们的王不敢贸然南下。北地一太平,江家与王家也就不需要分出兵力来防备狄族与大漠西凉诸国两面夹击。清州武备充足,大漠也就不敢轻举妄动,北方的边境比起上辈子要太平许多。”
云桐听完季鸣鸿的解释,也不言语,自个儿消化了一会儿。
“我记得这个时候,大哥已经……”
季鸣鸿点点头:“你没记错,我大哥就是这时候死的。”
死于内奸暗算。
云桐见季鸣鸿的眼神暗了暗,轻声安慰道:“这辈子不会了。”
“是的,我不会再让他们得逞。”季鸣鸿坚定道。
“四皇子安分吗?”云桐问。
“想不安分都难。”季鸣鸿笑了一下,“北地严防死守,狄族根本没法往中原送人,没有狄王的命令,赵明珀也没胆子再冒头。他倒是还想与我接触,不过都被赵明瑜骂回去了。”
这事季鸣鸿说过,云桐看信的时候差点笑出声来。
自从赵明瑜有了季鸣鸿这个伴读,事事替他周全,他挨得训斥都少了,以至于他现在生怕别的兄弟来要季鸣鸿,谁敢多看一眼,都要被他骂。
“咱们在京城的人手不够,既然赵明珀无法与狄族里应外合,那就不用在他身上再耗费精力。倒是江雉……”
云桐微微皱了皱眉头:“我那时候就不爱与他打交道,他这个人太难预测,很多时候我都不懂他在想什么。”
“是不是我更省心一些”季鸣鸿随口问。
“大部分时候,你讲得通道理。”云桐认真的评价道。
“只是讲得通道理吗,我不是挺向着你的。”
云桐也不说话,只是扭头看向窗外。
“我说笑的。”季鸣鸿只得道,“江雉异于常人,不要说你,就算是同为武将,我也不理解他。”
说起正事,云桐回过身来。
季鸣鸿松了口气,接着说:“大漠比北地危险得多,往往风暴过后,周围的一切都会改变,人在其中很容易迷失方向,很多人会被活活困死在距离营地不远的沙丘间。所以,在大漠中行军一定要做足完全的准备。”
“江雉不这样吗?”
季鸣鸿摇摇头:“江雉这人打仗不计后果不计代价,甚至他连自己的死活也不太顾及。”
“连死都不怕,岂不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再加上一个王元英,江雉倒是很听他的话。”
“这么看来,这辈子江雉抽出手来经营京城中的关系了……”
云桐陷入沉思,她思考的时候喜欢盯着东西看,目光在季鸣鸿身上游移一番,盯上了他佩刀的刀柄。
季鸣鸿注意到云桐对自己的佩刀很好奇,便解下来,放到云桐面前让她能看个仔细。
太朴素了些,云桐第一眼看过去,只觉得刀鞘像是季鸣鸿随手拿来用的一样。
比起他做摄政王时用的镶金凶兽纹,如今他用的饰物低调了许多,纯银的刀锷只有简单的流线纹装饰,而刀柄则用皮革仔细地包好。
“天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想不到安稳住北地,却给江雉捡了个大便宜。”
云桐忍不住上手摸了摸,刀柄的皮革被调整到最适合抓握的手感,刀锷上的纹饰已经磨损严重,几乎与刀柄融为一体。
换一个会不会好一些,饕餮纹就很好。
云桐将佩刀推回季鸣鸿那里。
“江王两家本就关系紧密,又有王青仪刻意撮合,江雉出现在王元英备的宴席上好像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云桐想不出有别的可能,“况且王元英有足疾,若是他想要接手王家的兵权,除了王青仪帮扶,江家的支持也不可或缺。”
云桐的分析不无道理,不过季鸣鸿的重点不是这个。
江雉这小子,上辈子就没赢过他,这辈子就算多了个帮手也没戏。
季鸣鸿更在意另一个可能。
“你就不担心云权一拍脑袋,把你嫁给江雉?”他问。
“你说什么?”云桐没理解季鸣鸿怎么会突然把她扯进来。
也许是云桐的错觉,她感觉季鸣鸿的语气有一种微妙的不满。
她认真地权衡了一番,才开口:“不可能。江雉还没被皇上封赏过军职,江家也没有其他优秀的子弟支援他。如今王皇后与萧琴儿还胜负未分,云晏不会早早下注。况且江家没有能接替江雉的人,咱们知道江雉以后是个杀神,可在旁人看来,江雉这种人树敌无数,蹦跶不了多久。江雉死了,江家恐怕就要断在他这一代。”
“所以你的意思是,云权还看不上江家?”季鸣鸿抓住了重点。
云桐思量道,“还是那句话,胜负未分,云家不会早早下场。况且王青仪若是要把江家死死绑在她的船上,就不会允许江家与齐州眉来眼去。”
云桐看向季鸣鸿,从后者的表情来看,显然没理解个中区别。
“太绕了,不明白。”季鸣鸿直言道。“江家会容忍王青仪插手江雉的婚事?”
云桐叹了口气,真麻烦,非要给他掰碎了讲:“王青仪肯定已经给江家许了一个皇后之位,江家总要回报一二。”
看到季鸣鸿的神情变得更加茫然,云桐强忍住用手戳他额头的冲动,继续解释道:“王青仪给江韫造了多大的势,你都忘了吗?单说那年秋狩,她借江韫的口宣布有孕,直接给江韫按了一个福星降世的命格。这些年,又是走哪儿都要把她带到哪儿,带到哪儿就夸到哪儿。”
云桐说到这份儿上,季鸣鸿了然:“命格贵重的世家女子,可不就是要入宫的。”
见季鸣鸿已经明白了,云桐接着说道:“许了皇后之位,江雉未来可就是太子的亲舅舅,只要他活得久,还愁没有权倾朝野的那一日吗。”
“也就是说,江雉不会娶……嗯……娶齐州家族的女儿。”季鸣鸿问。
“王青仪怕是不太愿意。若是江家与齐州走得太近,等十皇子登基以后几家人联手欺负他怎么办。既然皇后让了一步,江家也就要让一步,可能还是按照他们两家长久以来的默契,让江雉娶王氏女,或者是按照王青仪的需要做选择吧。至于齐州……她肯定更希望王家与齐州联姻,比如这位不知为何活的好好的王元英……”
“云权难道要让你嫁给……”
“他没那个本事,我大伯还活着呢,他恐怕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了主。”云桐白了季鸣鸿一眼,“你纠结这个做什么,莫名其妙的。”
“你翻年十二,也到了相看的年纪。我是担心你万一嫁的不合适,我们之间的结盟不算数了怎么办。”
“咸吃萝卜淡操心。”
“你怎么还骂人呢。”季鸣鸿笑着抱怨道。
“不用担心这个。”云桐也笑了:“不要说云权,就是云晏如今也不能说让我嫁就嫁了。若是我嫁出去,至少要带走海洲一半的产业,云家族里那些人,是不会答应的。我嫁了,他们跟着谁吃肉去?”
她说着看向窗外的码头,这是她的心血,如今海洲凭借这座码头变成南北商船的中转站,除了养活了漕工、沿岸的客栈酒楼,还有修理船只的工匠铺铁匠铺。码头上衙门与云家各司其职,由云桐从中调停,才能相安无事,一起发财。
没有人希望出现变化,改变当下的格局。
“今时不同往日。”云桐接着说:“那时候萧家吞了王家的兵权,云晏要趁他们贪多嚼不烂的时候多抢一口,才会与萧家紧密合作。可如今的王家,还没出皇帝呢,赵光霖又迟迟不肯立太子。”
“还有你的大伯父。”季鸣鸿轻声说道:“赵光霖如今格外依赖他,他若是有所倾向,赵光霖不会饶了他的。”
“总算开窍了。”云桐幽幽一笑,“恐怕这辈子我的婚事还有得拖呢。”她看向季鸣鸿。
上辈子摄政王并没有娶亲,那这辈子呢?
云桐想了一圈,觉得季忠心里只想着季连星,未必会给季鸣鸿挑一门好亲事。
云桐还是把问题咽了回去,并将话题移走:“你回北地,是要做什么?”
“打出去。”季鸣鸿轻声道:“只要与狄族开战,北地就不是京城能插手的了。”
“可是雍州的事还没解决,京城不会给北地什么支援。”这是京城惯用的借口。
“不需要,我们的准备很充分。”季鸣鸿朝云桐欠欠身体,郑重地道:“这还多亏了你与文夫人。”
“各取所需罢了,谈不上谢。”云桐不太适应季鸣鸿突然对她这么客气,连忙问道:“能赢吗?”
“兵精粮足,狄族的情况也摸得清楚,赶在入冬之前结束,没有理由不赢。”季鸣鸿压低声音:“多亏了赵家的老四,这几年压在他三哥头上,让他有些得意忘形了,与狄族的联络也大胆起来。赵光霖被雍州的事搞得焦头烂额,他肯定要把消息递出去。我们把他的消息截住,再换个假消息递出去就能扰乱敌军的军心。”
“他难道不想趁此机会,把赵光霖……”云桐抬起手,轻轻一摆。
“想法是好的,但很难实现。”季鸣鸿摇摇头:“赵光霖如今防着王青仪也防着萧贵妃,他将宫中的防卫牢牢攥在自己的手里,还把李横派进京城驻兵做监军。赵明珀根本没有机会下手。”
“若是不能第一时间控制住宫中的场面,就算杀了帝后也没有用。”云桐沉思道:“走漏了消息,朝中诸臣一定会联手做掉他。他没有足够的人手,很难压住朝堂。”
“将狄族打服,赵明珀孤立无援也就做不了什么了。”季鸣鸿补充道:“这一仗赢了,我就借口受伤,留在北地。”
“这种话能乱说吗?”云桐下意识道。
季鸣鸿笑笑:“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怕这个?”
“就是因为重新活了一次,才会相信这些神神怪怪的好不好。”云桐继续劝,“反正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你随便找个借口也就留下了。”
季鸣鸿一边听一边轻轻地点头附和。
云桐终于忍不住用手背拍了他一下:“和你说正经的呢。卢扬算出天裂之相,许是就在这几年,你别让江雉抓住你的小辫子,再把不祥之兆甩到你身上。”
“就算有天裂,也不会应在北地。”季鸣鸿说,“上辈子我还真没注意到有这回事。”
“那就不是在北地了。”云桐想上辈子季望乡死后,季鸣鸿带着军队独自抵抗外敌,恐怕根本无暇顾及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就算听谁说过,转个身也就忘了。
“听你的,战俘、伤兵……留在北地,打完仗还有好多事要安排,不愁没有理由。”季鸣鸿温柔地看着云桐的手,她的手随意地搭在桌子上,不会因为他的视线就躲起来。
“等赵家的乱子结束再说。”
这一点,他们两个人想法一致。
等京城斗出个结果,再下场。
“依你观察,赵光霖还能活多久?”云桐问。
“死气沉沉,最多两年。”季鸣鸿说:“我怀疑王青仪给他下药了。”
“那就有意思了。”云桐托着腮似笑非笑感慨道:“上辈子给他下毒的是贵妃,这辈子是皇后,他好像注定要死于枕边人之手一样。”
“自作孽不可活,王皇后做事狠绝,他这辈子只会更惨。”
季鸣鸿突然好奇地问:“所以王皇后逼着赵光霖吞珍珠这事是不是真的?”
“我还想知道呢。”云桐抱怨道,“可惜那天我没在永安宫,夏循也不在。后来永安宫封了宫,王皇后幽禁,在场的宫人全死了。我想打听都没地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