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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孟夏正须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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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了梨果的话,云桐觉得也许她和南宫蕙的反应过于激烈了。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交代梨果:“你还是跟着南宫蕙去山南一趟吧,明日就去,到了那里听她指挥,顺便查查这件事,不用深入,只要知道最开始发放的人是谁就行。”

    “知道了,姑娘。”梨果跃跃欲试道:“我都出了那么多次门了,知道怎么做。”

    “桃珠。”云桐又对桃珠道:“你跟着青玲去码头查来往客商,看着点她,别让她冒进。”

    “姑娘我省得。”桃珠应下,又担忧道:“可是这样一来,姑娘身边就没有人了啊。”

    “谁说没有人,不是还有那些小丫头吗?”

    这几年,云桐又教出几个侍女,虽说还没到梨果与桃珠这样的火候,但识字算账、出门随侍都不成问题。

    桃珠点点头:“那我回去以后,再敲打敲打她们。”

    “就这些了,你们就先歇一会儿。”云桐将自己的荷包扔给梨果,“想吃什么自己买去。”

    “谢姑娘赏。”梨果笑着一屈膝。

    桃珠见云桐没有要与她们一起去,便明了她要去做什么,体贴得到:“姑娘,季公子就在隔壁的房间,刚用完膳食,现在恐怕已经歇息了。”

    “我知道,你们去玩吧,我在这儿看会书。”

    桃珠又让人送来了新茶,安顿好云桐。

    才和梨果一起离开。

    两个人就像两只春风中的燕子,清脆愉快的鸟鸣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屋子里只剩下云桐一个,她先是将桌上已经整理好的账本与信件规整了一遍,又重新读了一遍文三冰传回来地急信。

    半掩着的窗户被江风吹开三回,发出轻微地吱呀声。

    文三冰的废话水平可以与京城珍宝铺的金掌柜打个有来有回,两页纸都是吹捧,也亏得桃珠与梨果能看得下去。

    也不知道这两个人碰面,会发生什么。

    云桐将信收回信封中,起身将窗户掩住。接着,她来到倚着墙的书架前,在框架的凹陷处摸到一个按钮。她用力按下,书架咔哒一声,就变成了可以活动的拉门。

    拉门后头是另一个房间。

    海洲临江客栈的顶层,在过去的几年里,被文为霜从里到外修改了一番。

    出于对迫使他来到海洲的云桐的不满,文为霜在这个小小的顶层里充分展示了自己高超的技艺与古怪的趣味。

    看起来连通的长廊,实际上是一条死路。而明明是两个独立的房间,却用奇妙的方式连接在了一起。

    云桐轻手轻脚地进了屋子。

    季鸣鸿睡得很沉,云桐都站在他面前了,他都没有睁开眼睛。

    他用一种很不踏实的姿势倚靠在床上,一手攥住他腰间的佩剑。

    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赶,即使客栈绝对安全,也不可以松懈,若是此刻放松精神,再上路的时候,还要重新适应,反而会拖慢行进速度。

    云桐没有将他摇醒,而是坐到屋子里临窗的榻上,看着窗外发呆。窗户外水清天蓝,能看到码头上的人声鼎沸,江上的客船往来。

    大概是有季鸣鸿在身边的缘故,云桐突然有一种坐在御书房里的幻觉。

    窗外的景色都变成了底下人寻来给她解闷儿用的长卷山水。

    上辈子,云桐一听到季鸣鸿求见就头疼,因为摄政王回京就没有好事。

    不是朝中斗得太狠,他要回来分一杯羹,就是前线告急,他亲自回来要钱要粮,本质还是要分一杯羹。

    至于前线究竟是怎么回事,云桐没有机会知道。反正只要钱粮到位,捷报就会像雪片子一样飞回来。

    接下来,云权、萧擎或者别的其他什么人,就会开始在这些信件中寻找漏洞,以当做下一次削减军费的佐证。

    云桐协调无果,季鸣鸿就会亲自回来要。

    如此循环往复。

    朝堂吵架从来不看云桐的面子,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动手。

    季鸣鸿自持身份,知道自己一出手这些躲在京城里的大臣非死即残,所以极少与文臣动手。

    这帮大臣就拿住了这一点,大着胆子在他跟前撒泼。

    云桐看着都恍惚,她坐着的这把椅子,究竟是摆在宣政殿,还是摆永安宫的正殿上。

    怎么这些大臣跟比后宫那些闲得发疯的妃嫔都不如,一天到晚,只盼着打起来,自己要上去偷两脚泄愤,或者挨上两拳,到时候在云桐面前一跪哭惨。

    没有别的事可做了吗,没有事做就去京郊种地去啊。

    这句在心中反复念叨的抱怨,云桐这辈子终于将它付诸了实践。

    她的耳边终于清净了。

    海洲好啊,还是海洲好,每个人都有正经事做。

    只要她拍了板,事情就能按照计划进行下去。

    就是不知道,她在海洲用的法子,能不能推及到更广阔的地界去。

    季鸣鸿抬起眼皮,偷偷看了云桐一眼。

    人进来的时候,他就听到了,只是他懒得睁开眼睛,打算先等云桐要做什么,他再做出反应。

    谁知道,云桐只是在进屋时候看了他一会儿,接着就往榻上一坐,看向窗外,彻底不关注他了。

    就好像,他不过是屋子里养的一盆花,或者缸里的鱼,只是给云皇后被政务搞得焦头烂额时,转换心情用的摆件。

    上辈子,季鸣鸿无数次抓住云桐走神的瞬间,多是在朝臣从宣政殿吵到御书房时。

    他在旁边听着恨不得把他们一个个都打晕,再看云皇后,云皇后在偷偷瞄御案上的鱼缸。

    每每这个时候,季鸣鸿都想走过去跟着云桐要一起看,红尾摇曳的金鱼,肯定比打得乌眼青的大臣们好看不是。

    然而,云皇后在察觉到他的视线后,就会坐正身体,强打起精神劝解朝臣。

    次数多了,季鸣鸿也就不太敢再看她。

    说是替太后与皇上听政,可朝中诸臣有意无意地贬低着云桐的地位,以求让皇后更好的成为一个传声筒。

    因此,云桐既没有资格坐皇帝的龙椅,也没有垂帘听政的排场。只是在龙椅下方置了一把椅子,让她有个地方坐着罢了。

    季鸣鸿到现在还记得云桐一开始坐在那里的窘迫样子,好像一只莽莽撞撞跌到地上的雏燕,被不怀好意的人们吓得动都不敢动。

    那时,季鸣鸿看着云皇后,只有一个想法:这个可怜的棋子是活不长的。

    然而,等他再回到京城踏上宣政殿,云皇后的椅子已经变成了舒适的圈椅,有厚实的软垫与精美的雕龙盘凤。

    从礼部尚书与同僚有一搭没一搭的抱怨里,季鸣鸿拼凑出了这把椅子的来历。

    那是皇上私库里祖传的宝贝,是高祖皇帝未称帝之间接见群臣时用过的。

    不管赵明珹知情还是不知情,赵家宗族情愿还是不情愿,在群臣看来,这就是皇室给皇后撑了腰。

    云皇后用一把椅子,提醒百官谨记她的身份,与她这个深宫皇后被推到前朝来的原因。

    诸位若是还想在大盛这棵树上讨生活,那就互相留点体面。

    别把树叶子都薅没了,没了遮挡,再看到往日你好我好的同僚露着红屁股,多尴尬。

    为什么会突然想到上辈子的事?

    季鸣鸿想肯定是由于云桐越来越靠近他们上辈子相处时的年纪。

    尤其是她眺望远方出神时的神态,已经与做皇后的时候如出一辙。

    只是比起前世,现在的云桐显然轻松了很多,不再像惊弓之鸟似的,发呆的时候都要警惕四周的动静。

    “想什么呢?”季鸣鸿忍不住开口问。

    云桐回头看了他一眼,她愣了一会儿,好像是在判断她面前的人是摄政王还是……

    “想京城的事,不知道现在宣政殿上吵成个什么样子。”

    云桐笑了:“吵的越凶越好。”

    季鸣鸿也无意识地笑了起来:“赵光霖现在天天躲在御书房里,显然是头痛得厉害。”

    “连后宫都不去了?”

    “连掖庭都不敢去了。”

    云桐笑出了声:“活该。”

    说罢,她又移开了视线。

    外头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季鸣鸿的心里突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我睡了多久?”他开始没话找话。

    “没多久,你过来看。”云桐朝季鸣鸿招招手,“太阳还没斜下去呢。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差不多就可以了。”季鸣鸿起身来到云桐的对面坐下,外头的阳光很好,光落在云桐的脸上为她笼了一层温柔地光晕,“等马匹安排好,我就去北地。”

    “北地?”云桐看向来,她的眼睛微微睁大,季鸣鸿才注意到她的瞳色比一般人要稍微浅一点点。

    “你不在京城,会不会有人找你麻烦?”

    “有赵明瑜那小子顶着呢,”季鸣鸿懒洋洋的说,“还有夏循。”

    “夏循倒是聪明。”云桐喃喃道,“反正不影响王皇后的事,给你行个方便也能结个善缘。”

    “差不多吧。我大哥传了一封信去京城,说他受了伤,需要我回去接管军队。”季鸣鸿说着又笑了:“以往这种事,肯定要有赵光霖允许。可是谁让他现在被雍州的事搞得分身乏术,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小事呢。”

    云桐听完接着道:“若是到时候追究起来,你就可以说是赵明瑜同意你回去的?”

    “更有可能是赵光霖根本想不起这事来。”季鸣鸿倚在桌子上,整个人显得很放松,“我还没来得及写信通知你,赵光霖想要充实掖庭,已经派了选美官出去。”

    “怎么在这个时候?”云桐想了想问:“难道他想要新的孩子?”

    季鸣鸿看着云桐,眼神中充满敬佩:“你怎么什么都猜的出来。”

    “这不是一眼就看出来了。”云桐不以为意,接着道:“他如今病急乱投医,就算有新人入宫又如何,这些人没有家势,拿什么与王青仪和萧家斗。”

    “说到王青仪……”季鸣鸿顿了一下,想了想措辞:“你知道云权与王元英走得很近吗?”

    “当然知道啊,你说过啊。”不管是季鸣鸿还是金掌柜这些年都与云桐说过,王元英这个上辈子没有走入云桐视线的人,如今频繁地出入京城大小聚会。

    云权肯定没少见过他,一来二去两个人也就熟了。

    “云权会接近王元英是他会做出来的选择,他要入仕肯定要结交其他的世家子弟。只是,我不明白王元英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上辈子王元英一定是很早就死了。”季鸣鸿顺着云桐的话往下说,“还没有来得及扬名。那是我在北地,不太关心京城里发生的事情,江雉的名声太响,让江王两家的子弟全都变成了他的陪衬。”

    “是啊,变数太多,以后肯定还会有更多像王元英这样上辈子无人认识的人出现。”

    云桐沉吟:“也许,是因为上辈子萧家抓住王青仪的把柄太快,早在我母亲死去的时候,就已经掌控住了王家,杀死了他……”

    她已经能平静地讲述上辈子母亲的死亡,大概是因为这一世与文落寒相处,母亲的豁达脾气深深地影响了她。

    云桐忍不住看了一眼窗外,不知道母亲此时在哪里。

    季鸣鸿伸手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想什么呢?”

    “想我母亲。”云桐如实道,“不知道她的船队此时到哪儿了。”

    “说起来,还要多谢文夫人,若没有她,我与大哥没法这么快攒足身家。”

    “你当面谢她吧。”云桐笑道,“我母亲可不是几句好话就能打发的。”

    “自然是备足诚意。”季鸣鸿连忙道,“等占住狄元山,还请文夫人亲自过去挑选入眼的东西。”

    “想要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

    “那你可要做好准备,我母亲一定要把狄元山都带走。”

    “恭候大驾。”季鸣鸿温声道。

    “对了,你刚刚说云权与王元英的事。”

    云桐把话题引回来,季鸣鸿便接着道:“虽然按照你的说法,云权与王元英交往是很正常的事,但如果这些人里再加个江雉呢?”

    “江雉?他怎么阴魂不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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