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 各擅胜场(三)
“阑姐儿去院子里透透气好不好,今天太阳好着呢,小梅嬷嬷不是说多晒太阳对身体好吗。”
云梦阑哭完,情绪稳定下来,轻轻点点头,主动从爹爹身上下来,父女俩手拉着手去了院子里。
梦阑的院子里有一个水缸,里头种了荷花,顶着太阳,卷起花苞。
“阑姐儿喜欢荷花吗?”云玄指着荷花问。
“喜欢啊。”云梦阑点点头。
“那喜欢梅花吗?”
梦阑又点点头。
“你觉得荷花和梅花哪个更好?”
云梦阑思索了一会儿:“荷花不染淤泥,梅花凌寒绽放,都是有品格的花。”
“你看,花各有品格,但都是好花。”
云玄带着女儿站在树荫下。
“人也一样,有的人机智过人,有的人品性高洁,各有长处。”
“可是,我也想像桐姐姐那么聪明。”梦阑低声道。
云玄指着荷花对梦阑说:“有的花春天开,荷花要六月才开花,还有梅花非要等到冬天,时间有早有晚,但它们都会开的。”
“真的吗?”云梦阑怯怯地问。
“当然是真的,这是我最聪明的哥哥教给我的。”
云玄又陪着女儿收拾了一番。
云梦阑刚打起精神要给云玄看自己的功课。
外头来报,大姑娘院里的梨果来了。
“四爷好,阑姑娘好。”
梨果一进门还在行礼,云梦阑就注意到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不认识的侍女,手里端着一个都承盘,上头用绿色的绢布盖着不知道是什么。
“桐姐姐院里添了新侍女吗?”
云桐经常给姐妹们送东西,云梦阑还以为又是姐姐送来了什么。
“阑姑娘好。”跟在梨果身后的侍女立刻上前,“小人是卢家的,奉我家姑娘之命,来给阑姑娘送些小玩意儿。”
云梦阑这才想起,今日是卢扬要来。
“可是卢扬姐姐来了?”
“正是呢,我家姑娘正在老太君院里。”
“阑姐儿也过去吧,改日爹爹再考你的功课。”云玄给自家女儿找了个理由,总不能说是孩子钻了牛角尖才怠慢了客人吧。
云梦阑还没来得及意识到这一点,稀里糊涂地就去了老太君院里。
到了老太君屋里,姐妹们都在,又有卢扬这位新客在场,几个孩子热络了一会儿。云梦阑便将自己心里那点小别扭抛在了脑后。
“一会儿在花厅摆饭。”文老太君握着卢扬的手,慈爱地笑道:“今天你就受累陪我这老婆子吃顿饭。”
卢扬在长辈面前,格外会说话:“您若是不嫌我规矩差,以后我天天来叨扰您。”
花厅的桌子小,除了文老太君,所有人夹菜取食都要亲力亲为。
今日云青玲开心给客人让出了老太君身边的位置,重新坐回姐姐身边。
见卢扬把老太君哄得眼里都没有别人了。
她连忙给姐姐张罗碗筷,她已经很久没与云桐这样亲密地吃一顿饭了。
云桐一边哄着云青玲,一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被自己的两个妹妹缠上的云梦阑。
刚刚进来的时候,云梦阑好像哭过,不过现在看着倒是没有什么事了。
云桐想,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就跟六月的天一样,晴一阵雨一阵没个定性。
上过茶以后,云梦阑悄悄起身与梦瑚换了个位置,坐到了云桐旁边。
文老太君注意到了她的动作,竖起耳朵听了一下,发现姐妹俩在讨论功课。云桐耐心地听着梦阑讲述自己的困惑,随后简短截说帮她解释明白。
老太君看着自己的重孙辈们,坐在一处,面容柔和了下来。
云家的内忧解了,海洲至少也能太平三年,至于三年以后是个什么样子,到时候云晦就出了孝,有他在云家还能撑三年。
再以后得事……
文老太君将视线从云桐身上移开,再以后的事,她怕是也不用操心了。
六月以后,文老太君糊涂的时间就愈来愈长了,甚至有的时候云桐会觉得,老太君是为了不管事在装糊涂。
不过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文老太君早该颐养天年,而不是天天为子孙操心。
卢扬并没有察觉到这件事,因为她住进来以后,很快就原形毕露。
有了云桐给她的保证,她像在家里一样,每日要等到日上三竿才起,半夜也不睡,有一次差点被抄近路给云桐送信的北风吓到,被北风学猫叫糊弄了过去。
南宫蕙对卢扬很好奇。
在海洲站稳脚跟以后,她便开始给家里去信,母亲在回信里将自家与卢家结亲的事说与她听。
知道了这件事以后,南宫蕙没少跟云桐打听卢扬。
“改天我把她带出来你们自己聊吧。”云桐对南宫蕙突如其来的热忱感到莫名其妙。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这么积极做什么?”
云桐觉得以卢家对卢扬的溺爱,卢郡守未必会把女儿早早嫁出去。
“无聊啊。”南宫蕙将桌子上摊开的账目收拾好,“每日除了账本就是卷宗,要不就是调令,我要是再不给自己找点乐子,我要无聊死了。”
“你无聊可以去巡堤巡田嘛,骑马出城转转,人要学会自己发觉乐趣。”云桐真诚地建议道。
“你管这叫乐趣啊。”南宫蕙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云桐的脸,“皇上都没你这么操心。”
“我可比不了。”云桐拍了拍南宫蕙的胳膊示意她松手。
“我做了县令才明白,我爹说过的事事躬亲原来是这么难的一件事。”南宫蕙不情不愿的收了手,又说:“海洲这还是富庶地方,衙门里的小吏都是懂礼懂法,就连差役也都认得字。就这样每天还有忙不完的事。”
她看看云桐:“你可能不知道,我听大哥说过,有些地方的县衙里连个会写字的人都没有,官员派过去也没有用,地方家族只要派个身强体壮的打手往衙门口一站,县令就要低头。你说那样的地方,官员要怎么办呢?”
“他们肯定没有你操心。”云桐摆脱了南宫蕙,低头继续看酒坊的账本。收益足够在冬天之前召集人手把城外的路修一修。
云桐一边翻一边与南宫蕙继续说:“那些地方有自己的一套秩序,外地的官吏去了,也没有可以插手的地方,只是给当地的豪族当个管事,与京城有个联系就是了。”
“说的好像我这个县令不是你们云家的管事一样。”南宫蕙喃喃道:“不只是我,我们家那儿的县令,不也是南宫的管事吗。你说这些事皇上知不知道?”
“还是不知道比较好吧,不然你顶名做官这事就藏不住了,到时候你可是要被杀头的。”云桐提醒道。
“对哦。”若不是云桐提醒,南宫蕙几乎都忘了她的官来路不正。
云桐听她半晌没说话,抬起头发现南宫蕙竟然陷入了凝重的思考,看来杀头的罪名还是让她非常害怕。
云桐倒是不觉得南宫蕙这事算个事。
南宫蕙已经得到了海洲百姓的认可,她是个好官,况且她这么做还有一个替兄长尽孝的理由。
就算这事真的被捅到赵光霖面前,他也不会责罚孝子,恐怕到时候南宫蕙不仅不会受罚,还会得赏赐。
云桐也想过,若是朝中非要有人给齐州找不痛快,硬要发难此事该怎么办。
不止云桐想到了,云晦也想到了,所以他已经与卢郡守打了招呼。两人商量了一番觉得这事还是由南宫蕙亲自告诉南宫尚书比较好,一来这是南宫家的家事,二来也看看南宫蕙能不能自己把这一关闯过去。
万一京城有人过问,卢郡守帮忙遮掩一二就行。
云桐看南宫蕙半天没说话,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要是害怕就与家里说嘛,你来海洲都这么久了,他们总不能把你绑回去吧。”
“我不是在想我的事,这个到时候再说吧。”南宫蕙在桌子上的一堆卷宗里翻了翻,翻出一份名单。
“我突然想起云松那伙人不是秋后处斩吗,你挑挑日子?”
“这还要挑日子?”云桐接过南宫蕙手中的名单,头一个就是云松,剩下的都是他那些恶名昭着的手下。虽然云桐还想再添几个姓云的上去,但这已经是她能做到最好的结果了。
若是这个案子判处的云氏族人太多,难免会吸引有心人的注意力。至少云晏,肯定要把云权派回来问问。
云桐还不想惊动他们。
云权虽然还没有加冠,但已经在赵光霖面前挂上了名。
在王青仪与萧家的两面夹击下,赵光霖与在朝堂上没有表态的齐州出身一众官员的关系迅速紧密起来,这些朝臣的直系子孙,这一年面见皇上的机会,比过去几年加起来都多。
其中以云权最为瞩目,赵光霖不仅特许他进入崇文馆与皇子们一起读书,还将自己年少时用过的砚台赏给了他。
对此,云桐觉得很好。
人若是一直顺风顺水就会看不清周遭的状况,云权上辈子也是扶灵回海洲之后才迅速成长起来的,云晏父子俩忙着在京城各派系之间端水,就无暇顾及海洲以及她的事了。
等过几年,她控制住海洲,就算云晏被赵光霖抬成权臣,她也有与大伯父谈判的筹码。
“云松在狱中如何?”云桐突然问。
“活着。”南宫蕙飞速地回答,“这段时间可能是想开了,不会自我了断了。”
没有主人的狗是要发疯的,云松在狱中攀咬出不少事来。
说不出话,就用写的,一开始是咬伤自己用血写,惊动了南宫蕙以后,拿到了炭条在地上写。
狱卒不敢给他笔,不是没有发生过有人拿到笔之后直接戳进眼睛自我了断的事。
云松写的这些事,有真有假,云桐挑出了一部分让自己的人先去查,还真查到了点什么。
然而云松期待的事情并没有发生,那些与他同流合污的族老并没有被送进来。
云桐压下了这些事,她与南宫蕙都知道,眼下她们还没有能精准切割云氏一族的能力。
若是动了族老,一定起乱子。
云桐想那些将云松绑来的族老之所以只烫坏了云松的喉咙,恐怕也是在传递一个信号:事不要嚷出去,你知我知即可。
虽然不甘心,但也只能这样了。
“他要死在百姓面前,一定要死在所有人都看得到的地方。”云桐轻声道。
南宫蕙顶着云桐看了一会儿,突然蹦出来一句:“你以后不要说这种话,你一个小丫头说这个怪渗人的。”
云桐看了她一眼:“听我说你就受不了了,到了那天你可是要坐在法场监斩的,到时候可别晕过去。”
“那不可能,我们家有防止晕倒的独门秘药。”
时间很快来到了行刑的那天,云桐坐在一辆马车上,在远处观看了整场行刑。
因为距离太远,她自然看不到具体的情况,只能靠百姓们的叫好声来判断是否已经结束了。
“姑娘,云松已伏诛。”进人群查探情况的北风回来报信,他又补了一句:“南宫大人看着面色不太好,好像要吐了一样。”
“我们去码头看看,再回家。”云桐吩咐道。
马车悠悠地行驶在码头边的道路上。
梨果给云桐推开车窗:“姑娘,咱们的船在那儿。”
船上载着的是在道观里救下的女人,那些想回家乡的人,都乘上了这艘船,踏上回家之路。
更多的人则根本没有去处,云桐先把她们安顿在自己名下的庄子里,让她们去照顾庄子里的果树和花草。等明年开春,再做打算。
这些女人的精神状态很差,云桐原本想请方老板安排人手看顾她们,没想到伏照给了她一个惊喜。
百秀楼里的花魁溶溶想替云桐做事。
当然她以为的伏照的主人,应该是个值得依靠的伟丈夫。
看到云桐的时候,她愣在原地半晌才憋出一句:“姑娘手底下缺人吗,奴家会的可多了。”
她说完立刻意识到自己这话说的不对头,连忙找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识字会弹琴跳舞,我、我还我还特别会察言观色,我还……”
“那你会安慰人吗?”云桐问她。
“安、安慰人?”溶溶知道云桐说的一定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云桐知道溶溶肯定误会了她的意思,只说:“云松做过什么事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