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我大约是成熟了吧
回到公司,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我在丽都花苑陆春梅家里躺了一上午,算是补足了这十余天欠下的“瞌睡账”。
中午,我没让她回家做饭,在外卖平台上点了一份冒菜和一份米饭。
饭后,我将出差期间所换的脏衣服放入全自动洗衣机中,随后冲杯咖啡,坐在窗边,一边观景一边等待。
待晾晒了衣服,我才懒散出门。
刚坐上公交车,崔锋打来电话,嚷着问我回到蓉城没有。
我说你小子真是有只狗鼻子,老子昨晚才回来,今天你就闻着味儿啦。
崔锋笑呵呵的,说晚上一起吃饭,给你接风洗尘。
我当然答应,叮嘱他别忘了叫上夏熙阳。
刚走进办公室,陆春梅就递来一张销售部结算单子。
我记得,陆春梅说过,首批发往川西货物已作结算,销售提成120万,加上万家4000万销售总额的提成,累计应有200万。按照既定分配办法,销售部平衡基金扣去10万,我和陆春梅、徐佳三人应该领到190万。
不知为何,销售总监罗旭最后签出的单子,只有150万。
这次,我没暴怒,更没前去找他大吵,只是点燃一根烟,一脸恬静地瞧着手中单子,略微有些发呆。
高薪留人,是企业基本准则。
若照此下去,西南柳氏公司必定走下坡路,根本留不住人才,其中始作俑者,就是罗旭这颗毒瘤。
我想告诉柳如月,希望转达给她姐,但是最终放弃了。
心中有话,不说出口,就是城府。
二十六岁的男人,终究不是孩子了。
徐佳连人带椅滑过来,仔细端详,继而一阵嘘寒问暖。
我现在没心情跟她闲聊这趟川西之行,就有句没句的敷衍作答。
估计陆春梅瞧出了些许端倪,于是叫上徐佳,一起去九眼桥卖场,说是近期零售业绩起伏不定。
我朝着已经走到门口的陆春梅背影,大声问柳董在不在公司。
不待陆春梅回答,徐佳扭回头来,笑嘻嘻的,说柳董昨日就飞去香港了。
我哦一声,不能当面向公司董事长复命,多少有些遗憾。
不曾料到,我不想找罗旭,罗旭却主动找我。
临近下班时,我来到他办公室。
这厮望着我,阴恻恻地笑,好像揣着多大个阴谋。
罗旭顾左右而言他,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让人不得要领。
待他终于住口,端着茶杯喝水之际,我淡淡道:“罗总,有话不妨直说。”
罗旭嘿嘿干笑两声,压低声音,“小乔,你依然无法分得去年平衡基金的红利。”
说完,那厮就拿那种期待的眼神瞧着我,应该是在等我作何种反应。
我淡淡作笑,点燃一支烟,自顾自抽着,不表态。
罗旭蓦然露出一副酸不拉几的表情,说这趟川西行,你小子赚得不少啊。
几乎蓉城所有民营企业都存在这样一个潜规则,出差有肥差瘦差之分。
若能赚得一笔外快,算得肥差;若报销水平较低,甚至还倒贴一笔,那就是瘦差。
于是,所有人都会在出差之际挑肥拣瘦,得偿所愿之人笑逐颜开,郁郁不得志者唉声叹气。
这次川西之行前后共计十天,我一共报销经费近8000块钱,仅从额度上看,算得上是一次肥差。
我看着罗旭,慢慢悠悠地讲,“这趟差,其实也不算肥,险些把小命都丢了,况且,俺一分都没多报销。”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我起身走了。
当然,身后的罗旭,他肯定也没有一脸惊愕,因为他未必相信我的话是真。
我的川西之行,除了张爽,没人知道细节。
回到办公室时,陆春梅和徐佳已经外出回来了。
我给陆春梅说了销售总监找我所谈情况,让她去财务部办理手续时,顺便将属于我的那50万元打入银行卡。
自陆春梅来到销售三部,较去年少收入近30万,但她好像并不在意,估计过去几年挣得不少。
徐佳闻言,当即眼泪汪汪的,喊声“群哥”,然后就望着我,哽咽得说不出话。
我笑了笑,起身去卫生间。
妹子,没啥,有活儿大家做,有钱儿大家赚,咱们都是打工人。
这次,我给妈妈打去30万,自己留下20万,想买辆车。
还有,忘记说了,我在商业区某楼盘租下一套二的房子,押金加租金花去四万六千元。
加上余钱和差旅报销,我银行卡里实际还剩十八万三千二百块。
下班后,我给陆春梅知会一声,应邀前去参加崔锋的饭局。
席间,我情绪不高,饮酒不多,话也很少。
夏熙阳怼我,“不就去过一趟川西嘛,以为自己就成了哲学家?”
我一反常态的无声无息,默默端起一杯啤酒,仅喝半杯就放下了。
夏熙阳顿觉无趣,嚷着马上结束饭局,现在去夜巴黎。
离开大排档,我没有与他二人狼狈为奸,而是独自回了公司,宁愿独自玩电脑游戏,也不去风云场所。
过了几天,出租屋合同签订。
我提着行李去出租屋,陆春梅红了眼眶,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埋头敲字。
我站在办公室门口,转身说,我真走啦。
女人依然不响不应,神情木然。
我只得讪然作笑,灰溜溜的离去。
隔了一周,我购车,胡东、崔锋二人陪着去的。
所选的,是普通轿车型,黑色,低配置的比亚迪,正宗国货。
正如胡东曾经所愿,他带着许春燕,驾驶着我都还未来得及逛一圈的比亚迪回了资阳,第一次登门拜访女方父母。
望着绝尘而去的轿车,崔锋满眼羡慕,嘴上喃喃地说,“老子还是先买房得了”。
我揶揄他,说你小子尚无老丈人老丈母,当然只有买房最现实。
这厮前几日甩了同在夜巴黎上班的小女朋友,理由是那女子生活不检点。
我没开腔,只是看他一眼,同时想起老家那句俗话,“大哥莫说二哥,两个都差不多”。
我说:“锋子,若差钱儿,吱一声。”
崔锋当即激动,浑身都在抖,包括第三条腿。
回到公司,我说我买车了。
陆春梅终于朝我露个淡淡笑容,柔声说:“买车是好事,以后走哪里都方便。”
我知道,她这是没话找话。
自从我拒绝搬去丽都花苑以来,她一直很难受。
我当自己缺心眼,啥都不知道。
丁笑还是一如既往的忙碌,没空搭理我。
渐渐的,我们联系就少了,也就不再见面。
有些人,终究会掩于岁月尘埃。
我从不否认自己水性杨花,或叫作“渣”,自然没想过要对一个有夫之妇负责。
唯一头疼的,依然是陆春梅。
毕竟咱俩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加之她离异且无子嗣,更重要的是我得到了她的首次,即便负责也不是没有道理。
可是,我始终下不了决心,一直逃避。
距离大年三十期间,我跟格桑普姆保持着频繁联系,也寄去了结婚份子钱,包括柳如月的心意,一共8888元。
我终究没能亲赴甘孜,向两位彝族新郎新娘当面贺喜,当时我正在阿坝壤塘,躺在医院病床上,头晕脑胀,完全忘记了彝族兄弟的婚期。那天醒来,手机竟有二十多个未接电话,其中柳如月打得最多,格桑只打了一个。
听说,格桑夫妇的婚礼热闹非凡,附近乡亲都来参加了,蹲在外面公路上吃饭,酒桌排列近百米长。
格桑给我发来婚礼照片,新郎笑得合不拢嘴,新娘很漂亮,黝黑黝黑的,看上去有些腼腆。
我将照片转发给柳如月,姑娘当即回来电话,笑声爽朗。
柳如月说,母亲舍不得女儿年关还在外奔波,她只能春节后返蓉。
我说声“行”,没说新春佳节快乐等祝贺语就挂了电话。
想起她回香港相亲那事儿,我心情就不爽。
如今有了像样的住地和代步工具,我在蓉城的日子总算是真正安定了。
每天下了晚班,去附近小型超市,买份卤鸭脚或卤兔头,称半斤五花肉和各类时令蔬菜,雷也打不掉的两罐勇闯天涯啤酒,一个人炒菜做饭,一个人喝酒,一个人睡觉。
陆春梅一般一周来出租屋一次,主要是帮忙收拾屋子,偶尔陪着吃一顿饭。
我的厨艺越来越好,尝试着将自己喜欢吃的川菜都学会,慢慢 的,也就有了自己的拿手绝活,其中,回锅肉、水煮肉片、红烧鲤鱼可以出手见客。
久而久之,我竟然忘了如何做河南菜。
这天早上,我突发奇想,起床做了一锅胡辣汤,竟然毫无滋味。
遥想当年,一碗胡辣汤,一个锅盔饼子,就能饱暖一整天。
如今,我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四川人,从此喜欢麻辣味道。
我开始喝高度白酒,偶尔跟肖胖子外出陪客户,即便喝下不少,也想方设法克制,尽量不醉。
偶尔,跟陆春梅、徐佳外出聚餐时,我陪着喝几杯红酒,纯粹是点到为止,只图一个温馨气氛。
唯跟崔锋、胡东、张爽宵夜或者吃火锅时,我才会选择喝啤酒,且酒量见长。
520毫升容量的,我能喝九瓶。
胡东那厮给我取个艺名,“乔九瓶”。
都说“过年胖三斤”,摸着逐渐圆润的脸庞,曾经瘦削下巴已然不复存在。
我感慨岁月是把杀猪刀,少年不再年少。
我现在越来越喜爱穿西服,但不打领带,也剪短了头发,看上去挺精神。
同事徐佳感觉奇怪,说我越来越不爱说话,给人感觉沉稳了许多,都不像过去的乔不群了,是不是有心事?
至于有否心事,我都没作回应,只是心中想,这些变化,源自川西之行吧。
男人,行万里路,远比读万卷书有用。
有些道理,不是坐在屋子里就可以想到,即使想得到,也未必能够想得透彻。
所以,经历,是一个男孩成长为一个男人的肥料。
虽然有老话讲,“除了生死,其他都不是大事”,但是,人总得做事,还得做些有意义之事,正如周星驰所说,“否则,跟咸鱼没啥两样”,就此回答了“人为什么来这个世界”的难题。
若个中还有过一段危险经历,那就能称之为“人生丰富”了。
回顾前几年,一头长发、梳着时髦中分发型的乔不群,人前吊儿郎当,人后要死要活,一副青春负我、世道负我的模样,总觉得眼眶一红红尘就不值得。
如今,想起曾经如一条流浪狗蜷缩在蓉城某个角落,暗自舔伤,露出怯生生的目光,即使偶尔有一丝贪婪,也迅速消散,我禁不住心情落寞。
那趟川西之行,历经滚滚风雪,方知人生之豪迈慷慨,原来人生还可以这样过。
现在的我,好比向日葵,遭受昨夜风雨不得不低头,面对凌晨旭日,又向阳而生了。
那些过往,是山水风景也好,亦或风雪雷电也罢,该过去的终究会过去,谁也挽留不住,谁也不用挽留。
只有向前看,才是唯一选择。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快乐时,所有人都陪你开心。
难过时,各人难过去吧。
靠天靠地靠父母,最可靠的,是靠自己。
我想,我大约是成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