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米线馆偶遇
中午下课时分，康大校园内人头攒动。
校内教学楼附近的大道上挤满了刚下课的人群。步行的和骑自行车的学生混杂在一起，谁也不让谁，骑单车的人只能在路上走走停停，更有甚者干脆落地扶着车一起步行。道路两旁枝叶茂密的樟树包围着人们，几棵老树的树根龙爪般苍劲有力地拱出了地面，将人行道上的石板撬了开来。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偶尔有人不小心踩踏在松动的砖块上面，发出一声声“嘎哒嘎哒”的闷响。这些香樟树生机勃勃、郁郁葱葱得生长着，在康大的春天里散发着特殊的香气。微风轻拂，阳光落在树叶间隙里，在一张张年轻又朝气蓬勃的脸上明晃晃地跳跃着，于光影之中，饱满的脸庞明媚灿烂，且不知忧愁。
“钵子米线！新店开张，全场五折优惠啦！”有几个学生正站在拥挤的人潮里散着传单。路过的那一波人群中几乎人手一张。
“同学同学，新开业的钵子米线噢！要不要去试试看！味道不错的！”还未等路过的柳嘉开口拒绝发传单的人热情的攻势，一张红色的传单已经带着一股略微刺鼻的油墨气味扑面而来了，哗哗两声就被强塞在了她怀里。
柳嘉忽然收到传单只能硬着头皮接住，她一手挽着关梦，一手拿着传单低头研读。
“看起来是还挺不错的！”关梦凑过去瞧了一眼纸张上的内容，一碗诱人的米线浸泡着满是牛肉的红汤，跃然纸上。
“看起来是挺好的……”柳嘉匆匆忙忙扫了几眼，“下午没课，你是不是还得去兼职？”说着，传单在她手里被快速的翻转了过来。
“是呢……一起去吧，正好吃完我顺路去兼职，你回宿舍，怎样？”
康大南门外是一条美食街道，布满各类特色小食店。关梦兼职的小咖啡馆也在这条街道上。关梦这么一说，原本就对午餐没有什么主意的柳嘉便欣然应允。
新开张的米线馆乌泱泱的挤满了学生。五折优惠对于学生来说，颇具有吸引力。
俩人正排着队，关梦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兼职的小咖啡馆现在午餐的生意正忙，那里的牛排和披萨之类的做的实惠好吃，因而常常爆满。今天店里实在忙不过来，店长便喊她提前过去。
“你不吃啦？下午还有那么长时间呢？”柳嘉投去关切的目光，关梦饭点被喊走去干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吃完再去吧，不差这么一会儿！”还未等柳嘉远远的喊完这一声，关梦已经急匆匆的往店外跑去。
“我路边买个饼！走啦！”
关梦一路小跑，回头对柳嘉喊着回应。
“唉，又剩我一个人吃饭”柳嘉端着刚买好的米线，在店内找到一个偏僻的角落位置坐下。关梦常忙于兼职，周边其他同学各个忙着恋爱和社团，只剩下柳嘉，各种活动她都能逃尽逃，一个人自由闲散的很。
米线馆的辣椒是正宗的湘辣子，柳嘉平日不太能吃辣，此刻已经辣的满脸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转，喉间火辣辣的感觉滚涌上来。
“帅哥，你坐这吧！我给你放这了！”柳嘉正泪眼朦胧的吃着米线，店里干活阿姨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
“谢谢您！”柳嘉心里大喊不妙，这熟悉的声音……
一个托盘托着一个还在咕噜咕噜微沸的砂锅已经放在了柳嘉面前。
此刻的柳嘉被辣的泪眼朦胧，正欲伸手抽几张桌板上的纸巾，看见热腾腾的砂锅，她本能的将身体往后退了一些，然而跟随那个砂锅一起出现在她眼前的，还有一个打着绷带的手。
柳嘉的心脏忽然猛跳了几下，不好的预感立马跟着跑了出来。她先看见的手，再看到的脸，虽有预感在前，但当目光移至对方脸上的时候，柳嘉内心已经炸开了一阵惊呼。
“怎么是你？！”还未来得及擦去脸上的眼泪，柳嘉挂着一脸错愕抬头望着眼前的人。
“呃”对面的来人也是微微愣了两秒，显然也对此相遇感到颇为意外。他迅速扫视了一圈店里的位置，然而人满为患，就剩这个角落的这个位置，根本不存在换其他位置的可能。“怎么不能是我，就你能来我就不能？”林思睿立马恢复了冷静，干脆大大方方的坐下，顺势拿起桌上的筷子语气平静的反问对方。
柳嘉倒也不反驳他，忙拿着纸巾擦拭眼睛，她心想着，康大可真小啊，小到不想看见的人竟然在这遇到了，但也可真大，以前那么久却从来没有遇见过。
“看到我，倒也不必害怕成这样吧。”林思睿左手拿着筷子，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人满脸通红，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谁怕你了，我是被辣的……嘶……”柳嘉此刻已经辣的受不了，眼角的泪水越来越多。
“喝口这个吧”林思睿放下筷子，抖抖嗦嗦的单手把书包拉开，掏出一瓶矿泉水递到柳嘉跟前。
“谢……谢……不……喝”柳嘉一手用纸巾捂着嘴巴鼻子极力克制住一个呼之欲出的喷嚏，一手将这瓶水慢慢推了回去。
“放心喝吧，没下毒，你看盖子都没拧开”林思睿不理会她的死要面子，又将它放到了柳嘉眼前。柳嘉此刻也顾不上了，火辣的刺激感爆发直冲大脑。
“拧不开……啊”
她憋着劲儿，双手被磨的生疼，她试图拧开这个瓶盖，然而瓶盖和下方的连环似乎融为了一体，任她怎么用力，瓶盖始终纹丝不动。
“我拧不了”林思睿拿下巴指了指自己打绷带的右手。这瓶水在他的书包里躺了整整一上午。上午上课的老师严厉出名，课上他不方便求助其他同学，单手又打不开瓶子，渴的他嗓子冒烟都没喝上。
“真是报应啊”柳嘉欲哭无泪，此刻她恨不得把自己的手安在林思睿身上。越发辣的感觉已经在口腔里爆炸开来，她忍不住倒吸几口冷气来缓解。
“你握紧，我来拧。”他提出一个主意。
“柳嘉，你就不能握紧点吗？”林思睿用力拧瓶盖的时候，瓶身也跟着在旋转，这让他根本无法施展。“可以”柳嘉双手虔诚的在桌上握住瓶身，可还是控制不住力道的让瓶身跟着他转。“你倒是抓住它呀……”
“是你力气太大了！它跑了呀”
她试图解释。
“喏，拿这个包住”林思睿抽了两张纸巾，让柳嘉包住瓶身。
“啪”瓶盖被打开的声音。
“喝吧”
“谢谢……”
“先别喝，等会儿”
“哈？你不会后悔了吧？我快被辣死了……”柳嘉急得带着哭腔，她放下水，又立马抽纸巾擦眼睛和鼻子。
“分我点……”
林思睿起身找店老板立马弄了个纸杯过来，他将水倒了一些进杯子，剩余的他将瓶身重新放回柳嘉面前。这家店新开业，看得出来是匆匆忙忙，竟然连水都没有准备，餐馆日常必备的饮料竟也没有。若不是赵博言约强烈邀请他来这吃米线，他是不会来这刚开业的地方的，人太多了，他不喜欢这样闹腾的场所。在店里排队，临了赵博言又说有事跑了，他也只好一人在这吃饭。
“快喝吧”林思睿示意柳嘉喝水，他自己也拿起纸杯一饮而尽。干燥的喉咙得到了水的滋润不禁让人浑身舒畅。这大半瓶水就像个灭火器，骤然急忙忙地滋在了柳嘉烈火般熊熊燃烧的咽喉，便只剩下大火被浇灭后滋啦滋啦的声响如哑炮般逐渐悄无声息。
“谢谢，你这水算是救命了，太辣了……嘶……受不了”，方才自己语气强硬拒绝人家的好意，铁骨铮铮宁折不弯的样子，下一秒又反悔直接喝光了那大半瓶水，柳嘉现在有些不好意思，打脸的事情总是来的太快。快到现实的这一转变，变成了一记耳刮子朝她扑面打来都来不及躲闪。
她与林思睿面对面坐着，吃饭时候浑身不自在了起来。她很少和异性这样近距离独处，以往和同学坐一块她从没什么感觉，宅女的神经往往过于大条。但是今日却分外敏感了起来。她忍不住偷偷用余光打量对面的人，手中的筷子漫不经心的在砂锅里反复挑起来又放下去。
剑眉星目，神采奕奕。
柳嘉多年后回想起林思睿，永远忘不了那一瞬间的感受。
少年神采飞扬，志骄意满。角落的这张桌子靠近玻璃墙，光线充足，将林思睿眼睛上的睫毛都照的根根分明。他就像一株蓬勃生长的壮芽，在其他同龄人还在潦草冒土而出的时候，他已经生机盎然得直立在高处，骄傲的承接了阳光雨露。
“你老盯着我做什么？”林思睿因为左手拿筷子一直夹不起来米线而有些懊恼，他有些不耐烦的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着柳嘉。
“谁看你了，自恋狂”柳嘉白他一眼，正想继续低头吃东西，林思睿筷子上惨兮兮挂着的几根米线呲溜一下滑落下来摔进了汤汁里，溅起了小小的一个水花。
“哎呀！蹦我眼睛里了！”柳嘉扔下筷子，迅速抽了纸巾捂着一只眼睛。
“啊……还说没盯着我，不然怎么会掉你眼睛里去”，林思睿一边说着，一边立马抽了新的纸巾递给她。
“还好吧？”他轻声试探的问柳嘉。
“辣死了！”
柳嘉使劲揉了揉眼睛，左眼眼睛里面已经变得通红，布满了血丝且泪流不止。
“我说你这人怎么连个筷子都拿不好……”柳嘉松开手里的纸团，气呼呼的想好好骂他一顿，她抬头看着对面的人，右手打着绷带，左手哆哆嗦嗦的在搅着米线，米线可真不听话呀，呲溜呲溜的全跑了，一根竟也没有被他夹起来。
看到这一幕柳嘉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方才的怒火已经荡然无存，“真是报应啊”。
“你还有脸笑”林思睿黑着脸幽怨的望着她。
“真对不起，没想到给你带来这么多不便”柳嘉再次认真诚恳的道歉。
林思睿没有说话，叹了口气继续试图夹起来吃，但是米线们商量好了似的，没一根是听话的。
“不吃了”林思睿赌气似的撂下筷子，侧身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别呀，要不给你弄个小碗，我帮你端着吃？”柳嘉灵光一闪想出一个好主意。
“呃……不要吧”
林思睿有些犹豫，但柳嘉已经风风火火起身去找老板要碗了。
她的愿景是好的，但是她高估了两个人的默契程度。
每次林思睿快要把米线扒拉起来的时候，柳嘉总是不自觉手往下移，稍微挪动一点，就导致米线长了腿似的一下就跑走了。
“你别动呀”林思睿一着急扯住了柳嘉托着碗的手，硬是摁着放在他下巴这。被异性抓着手，柳嘉感到非常难为情，眼神躲闪不敢再直视林思睿。林思睿瞬间也觉得有点不妥，反应过来立马缩回了手。
经此一举，两个人的默契配合度上升了一个台阶，最起码，柳嘉不会在林思睿夹米线的时候胡乱移动下方的碗了。
林思睿也有点不好意思，只顾着闷头和他的米线斗智斗勇。柳嘉也被他锲而不舍的精神触动，忽然“身残志坚”这四个字跃入她的脑海。
这画面配上这个词有种莫名的喜感，柳嘉有些忍俊不禁，一个人极力克制着想笑的冲动。越是克制越是忍不住，身体也开始颤抖起来，端着碗的手也跟着抖动。
“你有帕金森吗？老哆嗦个什么？”林思睿含着几根米线有些恼。
“你挺坚强的。”柳嘉一脸古怪的表情，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对着他做出评价。
“你是想说身残志坚吧”林思睿也不再看她，一脸不开心的继续扒拉他的米线。忘了自己现在手不方便，听了赵博言的忽悠来了米线馆。想想也是好笑，粉面这种性状的食物他现在怎么可能用夹的起来，回去定要狠狠揍他一顿才解气。
“你这样好像吃的不太行……”
“你自己说能行吗？我夹不起来……”
他免不了替自己感到委屈。
“那干脆我喂你？你这么慢看得我着急……”
“不要吧……我不吃了”“我下午还有课，你快点张嘴！”柳嘉暴躁的脾气已经上来了，语气不容拒绝。
“噢……啊……”林思睿已经乖乖配合。
柳嘉撒了个谎，下午根本没有课。她藏着掖着近距离面对异性的羞涩，将乱撞的心深埋起来。
她曾在家时候给亲戚孩子喂过饭，小孩子瞎胡闹不吃饭，柳嘉只能逮着机会一口连着一口拼命塞。柳嘉将这个路数用到了林思睿身上。
“你等会儿，我……还没吃……完”林思睿一口接一口应接不暇，柳嘉喂东西的速度快要噎死他了。
“太辣了……我不吃了”林思睿同样被辣的开始流泪。
“那走吧……”
“嗯”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米线店，朝宿舍区走去。柳嘉快步走在前面，林思睿在后面不吭声的跟着。两个人之间有些微妙的尴尬。他俩并不顺路，林思睿默不作声跟在她后面，柳嘉也没吱声，她低头快步的走，时而故意停下来似乎担心鞋带松了，等林思睿靠近她便又加快了脚步。
最后她实在按捺不住，停下来转身定定的看着他，“你住女生宿舍？”
“啊……我不住……我不去”林思睿忽然有些卡壳，好似被人发现了什么错处。
“不去你跟着干嘛？走错路了林公子。”
“这几个字认识吧？”柳嘉伸手指了指步行道旁的路牌，“潇湘溪苑”，这是柳嘉她们宿舍区的名字。而另一边的草坪里被人踩踏出来的岔路口才是去往男生宿舍的路。这条路是一些送女朋友回去的男生长年累月踩踏出来的“蹊径”。校园里总有些路会出现在不可思议的地方，学生们的脑洞总是出其不意，学校曾经修复过几次，但是不久又会被人踩踏出来，后来索性默认了这条路的存在。草坪里种着一些细细的竹子，竹子许久未经修剪，横七竖八的岔出来，将这条路遮遮掩掩了几分，但是地面露出的黄泥土却将这条秘密通道出卖了个干净。
“呃……那个……你吃冰淇淋吗？”林思睿有些窘迫，但很快冷静下来，试图掌控局面。
“哈？”
“米线好辣，我请你吃个冰淇淋吧！”
“不要拒绝我，我诚心的。”
说完他已经往侧面的路走去，柳嘉只好跟上。这附近有个小便利店，这是距离女生宿舍最近的小卖部了，里面来来往往几乎都是女生。林思睿这唯一的男生出现在这里，突兀的让人侧目，男生进了女儿国的范围，路人的目光都几乎快把他瓜分干净，更何况还是个帅哥。
挑拣了半天，柳嘉拿了一个洒满巧克力豆的甜筒。
“那我就不送你了，走了”林思睿潇洒转身。
“谢谢你的冰淇淋！”
“不必客气！”他头也没回。
这个时节的温差太大，中午的骄阳已经开始有了夏天的狂妄。但空气中却偏偏有着温柔的春风吹着，让人分不清这是夏天还是春天。柳嘉慢悠悠的朝前走着，心情十分惬意，这风温柔的让人沉醉又迷蒙，还带着些许困意。
中午的阳光热烈的晒着，手里的甜筒已经开始融化，些许巧克力混着融化了的奶油顺着她的手指滴落下来都未曾发觉。巧克力掉在她的衣服下摆，棕褐色的一团在她白色的衬衫上开出了一朵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