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被挖走的道歉信
当柳嘉红着眼声音嘶哑的从一个小型会议室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到晌午时分。
关梦被拦在门外，会议室大门紧锁，里面时不时传来一些声响，辱骂声中夹杂着哭泣和辩驳，她在门口时不时的耳朵贴着门，
的想从里面获得更多的讯息。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从早餐过后不久的八九点熬到了上午放学，里面却依然没有结束的意思。
她在门口来回踱步，正欲再次贴耳上前听个究竟，大门却忽然打开来，最先冲出来的是柳嘉。关梦迎身上前，柳嘉忽然停顿了一下转身就往走廊外面跑，关梦只看到柳嘉刹那间抬起的脸色发灰，双眼肿胀。“诶！你出……”关梦还未来得及和她说些什么，柳嘉已经跑的不见了踪影。
关梦朝会议室里撇了一眼，里面是林思睿的父母和几个领导，里面在嬉笑吹捧，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关梦狠狠瞪了他们一眼，转身便去追早已跑远的柳嘉。
“嘉嘉！”关梦最终在校图书馆门口的湖畔边找到了柳嘉。
柳嘉坐在椅子里止不住的抽泣，湖畔的柳树梢略有春意，冒出一些星星点点的绿芽。微风吹皱着湖面，柳树枝垂悬在柳嘉的头顶，风吹着它们微微晃动，偶尔几根柳枝树梢不懂事的拨弄着柳嘉的长发，关梦坐在边上一直被柳枝条晃着脸，她不知该如何宽慰柳嘉，只能说些无用的废话。柳枝条拨弄的她有些懊恼，干脆伸手一把握住了那调皮的几根。
“我被处分了……”柳嘉忽然停下了哭泣，哽哽咽咽的说道。
“我知道……具体怎么处理呢？”关梦听见“处分”二字心头不免一颤，这在康大的学生来说可不是小事，即使昨天已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免不了十分同情柳嘉，并且感同身受。
“不知道……那个李主任一直在训我，说了太多了……”柳嘉抽抽泣泣的诉说到这里，深深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最后就让我写道歉信，张贴在院系公告栏一个月……”。
“其他的呢”
“其他的没说，就跟我说要处分……”
关梦觉得好奇，如果只是单纯写个道歉信好像也不是太严重，但是这个阵势她也看不懂。
“你们这弄半天，结果怎么有点稀里糊涂的”关梦有些纳闷，柳嘉进去半天，怎么结果如此不够明朗。
柳嘉方才只顾着伤心，关梦这么一问倒让她冷静了下来。这个结果似乎也与今天的阵势不符，倒有点雷声大雨点小的意思。
今日办公室的遭遇让她开了眼，李主任对着林思睿父母点头哈腰，溜须拍马的态度让她非常震惊，他平时在学生面前可不是那副模样，至少对着她的时候不是。他在柳嘉面前可没少讽刺挖苦，狗眼看人低。社会关系构建的金字塔如当头棒喝，给了她一记醒拳。某些“仇恨”的种子也似乎悄无声息的洒落在了她的心间——林思睿才是那个不长眼的，这倒霉鬼挨上就得掉层皮。
“事情都这样了，咱俩饭还是得吃的，毕竟，人是铁饭是钢”
“一顿不吃饿得慌！”柳嘉对着关梦一通诉说，心里也接受了这个结果，说出来倒让她觉得如释重负，竟也有心情跟着开起玩笑来。这样乐观的心态反而让关梦放心了些。
就在两人正商量着上哪吃饭的时候，柳嘉手机却突兀的响了起来。
“是辅导员”柳嘉抬头看了一眼关梦，小声地嘀咕了一声。关梦并未回应，她看着柳嘉，两个人面面相觑盯着手机，任由着电话自顾自地响了十来秒，“接呀”关梦终于按捺不住，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木头人似的柳嘉，催促着她快点接电话。
只见柳嘉握着手机低头默不作声，没多一会儿又时不时低声的附和着回应，关梦起身在一旁踱步，她也时不时看几眼柳嘉，就这样在冷风里吹了半晌，柳嘉终于挂断了电话。
“怎么了？老师还找你干嘛？”关梦急切的小跑上前询问着。柳嘉深深地叹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眉眼间展露着一丝轻松，是劫后余生的坦然。
“老师刚忽然跟我说没事了……”
“嗯？什么意思？”关梦看着眼前喜笑颜开的柳嘉，不禁疑惑不解，这一上午还闹得不可开交的阵势，怎么这会儿又说没事了呢？
经过柳嘉一番解释，这才知道，林思睿的家属一上午在学校大展威风，然而他们点燃的这把火现在已经被林思睿本人一脚踩灭了。就在柳嘉她们走后不久，林思睿的父亲接到一个电话，似乎是林思睿打来的，林的父亲黑着脸听完已经气的不说话了，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发作。他挂完电话却立马改了口风，说这事就不追究了，让学校宽大处理。方才还在替林家上演出头好戏的李主任也傻眼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最终还是决定让柳嘉写个检讨，张贴公开道歉，正常赔付医疗款项，其他方面就不再追究。
听着柳嘉叽哩哇啦说了一通，关梦为此感到滑稽荒唐，没忍住噗嗤笑出声。“你还挺走运的”。
“我也不知道他家搞什么名堂，也不像讹钱的，这一上午的围攻，出气也该出完了吧。”
林家是她得罪不起的。
柳嘉半沮丧着个脸，但是相比起之前预估的恶劣的结果，这已经算是“毛毛雨”了。
她的“检讨书”在院系大门口的告示栏刺眼的晾晒了快一个月，却在一个停电的暴雨夜之后不翼而飞。告示栏的架子被大风刮得倒在地上，次日被人扶起后移至了一旁，近期无大事，因而里面张贴的内容也鲜少有人关注。学生时代的新鲜事就是这样，时间一长大家都忘了，当初津津乐道的轶事总会被新鲜的事物所覆盖，只有当事人才会记得当时的那份尴尬和羞耻。
自上次那场“关门打狗”的批斗之后，柳嘉也见过几次林思睿，不过每次都是被催着去医院缴费才见到，林思睿不像他的家人那般趾高气昂，却也是个十分挑剔的人，她去医院带的水果总能被他嫌弃的扔掉一半，表皮因为磕碰带点轻微印痕的果子都会被他当烂水果丢掉，这种铺张浪费的纨绔做法让她更讨厌眼前这个倒霉鬼了。
“倒霉的纨绔子弟”这是她给林思睿的全部总结。
即使明明是她的出现，才让林思睿变成了那个“倒霉鬼”，但是受害者有罪论倒是被她赌气的用在了他身上。谁让那天的林父林母还有那个小姨，那般咄咄逼人呢，将她羞辱的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只因着自己闯的祸才硬着头皮在跟这个人接触，若要是其他的关系早就巴不得离得越远越好，惹不起，躲得起。
“检讨书被你抠了？”林思睿一边啧啧啧的十分嫌弃得扔着几个被压扁的葡萄，一边漫不经心的蹦出这句话，“这都些什么烂瓜烂枣的啊？没一个能吃……太烂了……”
柳嘉今日带了一些水果来看林思睿，医院门口的水果贵得惊人，因为交付林思睿的医药费，本来生活小富的柳嘉现在拮据的吃饭都只能一个素菜，她也学会了省钱，从学校附近的水果店远远的背过去，但一路上在公交车里被人挤来挤去的，水果被压坏了不少。见柳嘉闷不吭声，林思睿单手拎着一串葡萄定定的站在那里看着她，右手打着绷带挂在脖子上，高而瘦的身影背着光如一颗松树挺拔的矗立在那里，遮住了她的光。
“没挖不是我”忽然而来的审问让柳嘉顿时慌了手脚，脱口而出便是否认，她在林思睿直定定的眼神下顿时涨红了脸，仿佛自己是个站在警察面前的小偷，心虚害怕只想逃避审视的眼光，“哪里有你说的那么糟糕，不就压扁了几个嘛，不吃你别扔，啊，太浪费了……”。
“哼~除了你还能有谁？”，“就这？你吃啊？”他捏起一个碎的稀烂的掉落的葡萄，举在柳嘉眼前一晃，随即又将它飞进了垃圾桶。
柳嘉的矢口否认，露出的全是马脚，林思睿倒是觉得滑稽，这一切不言而明，不禁有些嘲讽般的冷笑了出来。
“谁吃饱没事干动那个干嘛”柳嘉小声争辩。
“这个道歉真是没诚意呢，才挂了几天？”
“我都说了不是我弄的，那个不好好的挂在那里吗？”
“好好的？你确定？”林思睿见她还在抵死挣扎不肯认帐，忽然觉得有些滑稽，多了几分心情想要捉弄捉弄她，他抽了张纸巾匆忙擦擦手，打开手机找到那张照片怼在柳嘉面前。
告示栏的板子上，一张红纸的最中间被人用刀挖空出了一个长方形，留下一圈红边奇奇怪怪的留在板子上。
昨天赵博言前来看望林思睿，赵博言给他看这张照片时，赵几乎笑得仰翻在林思睿的病床上。
“那小妞可真有意思啊！”赵博言笑嘻嘻的打趣着林思睿。他有事前往柳嘉所在的外国语学院，之前那张道歉信刚张贴时，他也凑热闹特地去围观过。昨天他有事再路过那的时候，告示栏里只剩下被挖空的道歉信的边框。这让他觉得十分喜感，便忍不住拍了下来，带给了久居医院无聊到快发疯的林思睿。
林思睿黑着脸，沉默着被赵博言无情的嘲笑。直到赵博言回去了良久，林思睿才皱着眉翻出死党发给自己的照片，眯着眼睛瞧了瞧，露出一脸不屑，“嘁……这女的搞什么鬼……”目光短暂的停留在照片上几秒，照片便被一划而过。
“这这我哪知道！我自己写的我自己弄走，这不是直接报我名字了吗？肯定不是我啊！”林思睿已经看到了，柳嘉知道这显然已经是糊弄不过去了，她也不能承认主动去担责，只能抵死不认，一口咬死自己不知情。
“当真不是？”
“真不是！”
他再次瞥了一眼柳嘉，随即把手头的那串葡萄撂回袋子里，葡萄太甜，汁液黏糊糊的粘在手指上，林思睿一脸不爽的转身进了卫生间洗手，随后出来也不再提起此事。
也是奇怪，林思睿明明人在医院，学校告示栏的变动他怎么知道？柳嘉满腹不解，但也不敢太过表露好奇，生怕露出马脚。
要说起那张告示，还真不是她挖走的。
那一晚外面哗哗下着暴雨，狂风时不时的刮着，大风吹的树枝咔咔乱撞，树枝枯叶顺着雨水齐齐坠落在地面上。偏偏这样的夜晚停电了，黑漆漆的校园里孤寂的鬼影都看不到。柳嘉偷懒窝在被窝里正津津有味的翻看着小说，自从摊上林思睿这个倒霉蛋开始，日子就很不好过，常常心情郁闷。好不容易有心情看会儿小说，奈何寝室瞬间坠入了雨夜里的黑，伸手不见五指。
“呀！”
“怎么停电了！”
“是跳闸吧？”
“不对，应该是停电了，你们听，外面都在叫唤呢？”寝室里的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判定原因，而门外也传来其他寝室此起彼伏的呼声，骤然的停电都让大家伙无所适从，安静的走廊里陆陆续续传来说话声。
“这种夜晚停电了，不如早点睡吧！”寝室内有人提出建议。
“别锁门，关梦好像还没回来呢！”
临锁门有人喊了一声。
“梦梦？！”柳嘉闻声掀开窗帘，朝着关梦的床位喊了一声，无人应答。
“奇怪，这天气她出去干嘛”她自顾嘀咕着，柳嘉看了眼手机里的日历，今天周二，关梦也没有兼职要去做。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
“大风大雨的跑哪去了？电话也不接”
柳嘉撇撇嘴，皱着眉头盯着被挂断电话的屏幕愣了愣。隐隐的不安逐渐涌上心头。
也不知等待了多久，柳嘉手机扔在一旁，昏沉沉的睡去。寝室一直没有来电，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各自熟睡的鼾声渐响。直至深夜雨停，寝室门才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柳嘉床位靠近大门，睡得也浅，被吵醒后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继续睡着。
“嘉嘉”一双有些湿哒哒的双手伸进紧掩着的床帘，轻轻的推了推睡着的柳嘉。
“嗯谁啊？”困倦让她不停的揉着眼角， 柳嘉慢吞吞得转过身，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那双手将一团有些潮湿的纸块强塞进了她的手里。
“嗯？这什么呀？”
“妈呀！这什么啊这是！”
柳嘉摸出一只小手电筒，刺眼的灯光亮起，让她立马紧闭上了双眼，然而就在那短暂遇见光明的一秒，红色纸团上清晰的三个黑字：“检讨书”还是清清楚楚的跳入了她的瞳孔。
红纸黑字让她顿时吓得没了瞌睡，仿佛手头抓着一颗地雷，让她立马弹跳着坐直了，听见隔壁床室友的呓语，柳嘉立刻捂着嘴强忍着不发出惊呼。
“千万藏好了！”关梦将声音压低，重重的嘱咐了一声。便转身朝自己床位摸去。
柳嘉手忙脚乱的立马关闭了手电筒，从床帘里探出个头来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在你这啊！”
关梦嘿嘿一声笑，却未回答柳嘉的疑问。
“欸欸欸，你快说啊，你撕这个干嘛！没人看见吧！主任知道了还得了”
“嘘！”关梦转身朝她噤声，寝室里有人似乎被吵醒，翻身的动作把床架子摇的嘎吱响了几下。
她曾在张贴的第一天对关梦说过，“真想把它抠下来！太丢人了！”
柳嘉捂着嘴缩回了窗帘里再也没有发出声响，虽然她有些害怕，但是关梦不计较后果的袒护，在黑暗里给她笃实的温暖。这种终身难忘的感动让她在被窝里无声地泪流不止。
关梦的鞋子泡了水，踩在地板上叽叽嘎嘎的作响，她索性甩掉鞋子，在早春的寒夜里赤脚踏在瓷砖上，透骨的冰凉感传来，也未让她感到寒冷。她顺着铁栏杆爬上床，窗外的雨已经停了，朦胧胧的烟雾水汽已经开始在大地上蔓延，寝室内重新安静了下来，黑暗里谁也未曾发现她脸颊上抑制不住的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