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就当我有病
清润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出。
“先暂停一下。”
洛彦正要松口气，听见邵臣说话，茫然而疑惑。
邵臣不仅出现在导演组，还直接走进了片场……？
邵臣迎着摄影镜头，步态轻而稳，一步一步，往景弈和洛彦所在的地方走来。
在场所有人一头雾水。
“洛彦心态崩了，这场试镜不是已经没救了吗？”
“但程导不结束试镜，反而还让邵臣进入场地做什么？”
“是想重来一次？那也是程导的事情，怎么会是邵臣呢？”
程导看邵臣走近，神色渐渐软化。
一旁副导问：“真的要继续吗？”
程导十分肯定：“当然继续，不要让摄影停下来。”
邵臣踱步走到两人面前，四下一扫，吩咐摄影和灯光师，语气再寻常不过：“机位定点需要重新安排，主光再调高一点。”
洛彦还跪在地上：“…………啊？”
邵臣转而也看向洛彦，温声笑了笑，赞扬道：“刚才你演的非常好，情绪崩溃得恰到好处。”
洛彦浑身一震。
邵臣说完，又简单点评两句。
“但你演的是个试镜的新人演员，需要再生涩一点，明白了吗？”
台下的人渐渐明白邵臣的意图。
“这动作，这台词……邵臣是在扮演导演的角色吗？”
“我懂了，把洛彦的情绪崩溃也当做表演的一部分，试镜就可以继续下去！”
“这么一来，试镜就没有中止，中止的只有被‘导演’叫停的这场戏！”
程导抱臂坐在监视器后，严肃的表情被一个笑容漾开。
“临时主题的演出，往往需要演员一边演出，一边自己增加角色设定，丰富表演。”
“只要有办法让表演一直继续且符合主题，不管添加任何设定，都未尝不可。”
所有在现场的人，观看直播的观众，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都屏息看着场中的三个人。
邵臣不是专业演员，又是临时加入演出，但他演得极具说服力。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行云流水，像是真正的导演。
甚至还点出了洛彦身上不少的演技瑕疵。
“——那我呢。”景弈淡淡开口。
邵臣这才对自家艺人投去视线，谆谆教诲：“新人，要戒骄戒躁。不要总想着讨夸奖。没骂你就是夸你，明白了吗？”
“……”台下的人忍不住小声道，“邵臣这导演演得太形象了。”
“不仅救得了场，演得了导演，还知道演员调度，电影摄影，灯光布置……到底有什么是他不会的？！”
邵臣和景弈对完戏，转头看见还在发懵的洛彦，蹙眉道：“别走神。我们再来一条。”
洛彦一时恍惚，下意识想答应：“抱歉——”
洛彦一惊，醒悟过来，赶紧跳出邵臣的逻辑开始反抗：“什么‘再来一条’？你开什么玩笑？这场试镜已经结束了，我说了我不演了！”
邵臣微微偏头，满脸笑意：“不错，你现在这样，比刚才更好。继续保持。”
“…………”洛彦几乎要抓狂，“我不是在演戏！你装什么？”
景弈笑意凉凉：“别把嗓子喊坏了，这场戏还没拍完。”
邵臣很赞同地点点头，关切道：“要喝口茶润润嗓子吗？”
洛彦看看景弈，又看看邵臣，心头一片冰冷，更加崩溃。
这两人故意玩他呢！
洛彦现在迫不及待想要逃离舞台，但邵臣以导演角色加入演出，就是为了强制洛彦入戏。
这要怎么办？
他现在说什么，都会被认为是在戏中表演角色！
再这样下去，迟早被这两个人玩成神经病……
洛彦再次崩了心态，抬起头，想着不如顺遂邵臣的意愿演下去，却忽然感受到一道场外的目光，立刻全身僵硬。
洛彦被齐旭的狠厉目光钉在原地。
他剧烈颤抖了一下，猛然撑着酸麻的双腿站起来：“反正我走了！”
邵臣叹了口气，责备道：“怎么这么玻璃心？指点你两句，就受不了了？”
洛彦梗着脖子：“你说什么都没用，我不演了！”
邵臣只是静静端详着洛彦，一寸一寸解析表情，带着一点赞许，像是在欣赏洛彦的愤怒，惊慌……和面对他的恐惧。
洛彦被他看得头皮一炸。
邵臣十分满意地开口：“很好，保持这样的情绪层次。”
洛彦：“…………你们就当做我有病吧！！求求你们！”
邵臣当即道：“场记，打板。继续拍。”
景弈立刻调动情绪，刚才吊儿郎当的脸色变得有些嘲讽。
“怎么，被我说的吓坏了？”
洛彦怔怔看着景弈，刚才被质问的紧张又笼罩在心头。
一瞬间，他真的觉得自己好像在后台候场，因为紧张而心生退意，被队友劈头训了一顿。
景弈这次还比刚才更放开。
本就强烈的气场，死死地压制洛彦，教他一句台词都说不出来。
洛彦不自觉为景弈的步步接近屏住呼吸，双腿发软。
“我，我……”
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看起来像握住肩头往上提，但实际上力道暗暗下压。
景弈冷着眉眼，在洛彦耳边，一字一句，如利刃割骨：“你不想演可以，别带上我。”
洛彦心头猛地被重重一锤！
他几乎分不清自己是角色，还是洛彦本人，紧张得剧烈喘息，一张脸涨成紫色。一时身形不稳，又差点跪了下去。
“是我错了。我当初就不该故意——”
景弈嗤笑地打断他：“这种话不用说。”
“那、那该怎么办？”
景弈：“等下就是第一次登台，如果你不想让它成为唯一一次，就不要害怕。”
洛彦：“可是我……”
景弈不紧不慢：“如果觉得紧张，你可以先把节目演一遍。”
洛彦茫然：“？？节目？什么节目……”
程导给出的临时题目里，没有提到具体表演什么，这些设定，都靠演员临场发挥补充。
景弈渐渐地，露出一个十分和谐友善的微笑。
“忘了吗？你是来表演相声的。”
邵臣退出片场，来到摄制区，中途停下脚步，对齐旭轻松笑了笑。
齐旭投来的目光，冷硬，充满仇恨。
洛彦确实是靠关系砸钱进的试镜，但却是齐旭的关系人脉。
查无姓名的小歌手，为了梦想不得不靠脸跨行来演戏，齐旭硬生生造出一个演技差心态差的小炮灰。
仅仅是为了故意在最终关头扰乱表演，让景弈输掉这场试镜。
半小时后。
程导：“cut！试镜结束。”
被景弈逼着讲单口相声，差点都要哭出来的洛彦长长松了一口气。
他双手微微发抖，掌心满是冷汗：“我输了。”
这是最后一场试镜演出，所有参加的演员，工作人员，直播间的观众，都在静静等待最终分数。
导演组和制作方综合考量，当即给出今天最高的分数。
场下顿时惊叹哗然，还有人带头鼓掌。
“没想到临时的命题表演，还能这么千回百转！”
“确实厉害，这分数实至名归！”
“明明只是一场试镜，我却一直在提心吊胆，好刺激！！”
弹幕沸腾了一遍又一遍。
【到底是怎么想出这招的？！】
【先是景弈把人压迫到心态崩溃，邵臣再把人逼到精神崩溃，这俩也太疯了？？】
【洛彦好惨，如果是我不断被人告知，你现在只是戏里的角色，所有挣扎都是演戏，要我我也得疯啊！】
【他惨什么？活该啊。是他先故意中断试镜，想拖垮景弈的，别什么都代入自己。】
【去翻翻试镜公司名单。根本不是洛彦的经纪公司送他来的，这公司反而为齐旭做了好几部网剧，还不明白吗？】
【……所以这其实是齐旭故意买通洛彦，要他故意为之，好让自己拿到男主角的名额？！】
【这也太过分了！！】
齐旭冷着脸，坐在座位上，围绕他的视线冰冷刺骨。
他引以为傲的自信，正在被众人的窃窃私语一点点瓦解。
“既然宣传自己演技绝佳，娱乐圈天降紫微星，怎么连面对一个新人的勇气都没有？”
“还要耍花招，不择手段，啧……”
“原来那个四处发假料的也是他？真是怪恶心的！”
——这边厢，邵臣被恭喜祝贺的人团团围满。
程导也放下了严肃，笑道：“你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一点小伎俩而已。”
“您管这个叫小伎俩？试镜差点就被洛彦毁了！别这么谦虚！”
“邵老师，您还记得我么，之前我们见过一面，这是我的名片！”
邵臣正应着，眼前眼前一闪，邵臣隐约在人群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似乎是在景弈的房间门口撞见过。
邵臣动作一顿，对所有人礼貌感谢，推说有事要忙，拨开人群快步走去。
一直跟到道具间门前。
但仅仅有一个人站在那里。
景弈双手插袋，似乎料到他会来，转身以对。
行色匆匆搬运器材的工作人员，从一旁的影棚门口路过，传来零星脚步声。
根本没有邵臣看见的身影。
那人肯定是来找景弈的。
但若是现在试探景弈，根本没用。
想了想，邵臣暂时放下疑念，当做无事发生，纯粹是来找人。
他缓下脚步，走到景弈面前：“怎么站在这里？找了你很久。”
“棚里太热了，”景弈仅仅拿着他的外套，“出来凉快一下。”
凉快……
邵臣很难不觉得，景弈是在故意拉仇恨。
时值过冬，寒流入侵，南方一夜间冷到骨子里。今天横店又下了一场小雨，湿寒无比。
邵臣坐在棚里，又在打光灯下站了这么久，还是觉得手脚冰凉。
一阵寒风吹来。
露在外面的几根手指，一点一点缩回袖口。
景弈看他动作，忍不住笑：“外套给你。”
邵臣内心挣扎了一会儿，不想麻烦地生病，还是接过了外套。
知道邵臣可能看到了什么，景弈主动转移话题：“刚才，你真的不怕我没理解暗示？”
或许是因为两个人有性格相近的地方，彼此都清楚了解对方的意图。
邵臣在试镜前的那番话，不是单纯的加油鼓励，是在暗示。
如果不是听懂了暗示，景弈也不会一直保持入戏的沉浸状态。
还在洛彦故意破坏气氛，想压制他时，反过来压制洛彦，诱导洛彦一步步崩溃，暴露真实情绪，打破那堵第四面墙。
这是一堵舞台演员和观众间的虚构墙，墙内的演员不受影响地表演，墙外的观众不能参与演出。
——但如果演员率先打破这堵墙呢？
观众便有足够的理由参与演出之中。
景弈诱导洛彦心态崩溃，便是给邵臣的上前解局，制造契机。
邵臣的回答很理智：“你要是看不懂，我也有我的办法。”
景弈不可置否。
外套上还沾染着温暖的体温，邵臣仅仅抱在怀里，就觉得暖和不少。
但他看了一眼穿着单薄气色极好的景弈，有点不甘心。
特别想扳回一局。
“今天试镜的时候，为什么总是看我？”
他都这么暗示让景弈入戏了。
没想到这人居然游刃有余，一边应对搭戏的演员，一边还有空在摄影死角，向他投来一瞥。
景弈听了，神色一凝：“齐旭又找你说话。”
邵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
景弈怕是压根没关注，齐旭到底说什么。
只是为了他在台上，齐旭却能坐在台下他的邻座，感到不爽而已。
不知道是谁家醋坛成了精。
邵臣暗暗挑了挑眉，说道：“说几句话而已。”
“他说的话有什么好听的？”景弈拧了一下眉，又问，“说的什么？”
邵臣淡淡地回：“……你管得好宽，我才是你经纪人。”
“哦，”景弈毫无尊敬之情地加了个称呼，“哥哥，他说的什么？”
邵臣不说话，还往后退了退。
拒绝和景弈沟通。
正巧一批人走出影棚。两人能听见他们声音清晰的讨论。
“刚才的试镜真的很精彩！”
“邵臣和景弈都没商量过，怎么做到的？我也要信他们两个有点什么了……”
“不是早就辟谣了吗，假的啦。”
不知道景弈想了什么，亦或者是刚才和那人说了什么，一脸不耐，俯身逼近他面前。
“齐旭这人，会为了拿到角色豁出一切，不讲规矩，毫无尊严。”景弈声音渐沉，“你说我为什么问？”
原来主角在反派眼里，居然是为挖墙脚，可以低声下气卑微求全出卖自己的形象。
……好惨一主角。
“你就很规矩吗？”邵臣反问，“不要靠这么近——”
“说了什么。”
热意迫近在面前，被拿捏弱点的邵臣终于松口：“我会说的。不许再靠近了。”
景弈当真没有再往前走一步。
“齐旭炫耀了一下自己的得分。”邵臣慢吞吞开口，“然后……”
“然后他说你肯定输了。没了。”
景弈：“？”
邵臣悠悠补了一句：“我觉得他眼光不好。”
“……只有这样？”
邵臣笑了一下。
“难道他还会趁你不在，痛哭着求我原谅，不管做什么都可以只要我签他吗？”
邵臣的语气滴水不漏，根本看不见一点慌乱。
脸上的表情明晃晃告诉景弈。
我演你的。
看你吃醋，很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