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都是演的
黎导的邀请还没得到回复，副导按着桌面倏然起身。
他身形高壮，横眉竖眼，指着面试席，看着十分唬人。
“真的要让景弈做主演？”
“非科班，没作品，什么都没有。这种人怎么能要！”
他怒声说完，房间内却陷入沉默。
尤其是黎导，一脸奇异地看他。
“…………难道你没看出来，刚才都是演的吗？”
副导被当头一棒：“什么？”
黎导对面试的所有人都提了个要求：脱离剧本，在当下情景自由表演角色。
精读剧本的演员大多经历了多次面试，却没见过黎导这样，场景情节台词角色，什么都不指定，全靠自由发挥。
结果要么磕磕巴巴背剧本，要么突然望着天花板开始飙泪。
只有景弈理解了他的出题思路。
黎导想看的，是角色活在自己面前，而不是只有背台词。
从站上面试席的那一刻，景弈就在拿捏反派的性格。
逆常道而行，语出惊人。
句句对白，完美契合电影的反派角色。
“——邀请这么一个表演生动的演员来演反派，难道不应该吗？”
副导僵硬站着，听完这番话，小腿肚子都在打颤。
刚才他一时逞勇才站起来的，现在早就怂得泄了气。
但心里憷了半晌，他突然觉出不对劲：“这新人要是这么厉害，早就该做主演了吧！”
黎导哼了一声，报出几个人名，都是被剔了简历的演员：“你这几个花钱买名额的，拍摄经验可不一定有景弈多。”
副导脸上挂不住，涨成难堪的紫红，颤巍巍用手抹去冷汗。
他是资方派来的，进了剧组就被导演架空了权利。知道两头捞不着好处，就用演员副导的身份，从想进面试的小演员身上捞了不少金。
这次本想赚点齐旭的中间费，弄巧成拙不说，又连带被戳穿灰色交易。
简直，大写的丢脸！
台下众人围观完惊险刺激的面试，吃着卖名额瓜，纷纷对副导眼神鄙夷。
黎导敢抖出卖名额的事，他在剧组肯定待不下去了。
副导憋着一张脸，看景弈若无其事坐回邵臣身边，咬牙赌一把，把矛头对准邵臣。
“是，我是收了点中介费，但这也不会像小邵老师这样上热搜吧。我可是听过一些不堪的传闻。谁知道这新人是不是他的哪段私情？万一又闹出事，连累的可是整个剧组！”
导演助理小声为大家辩驳：“也不是所有人都关注那种小道八卦的……”
副导眼角抽了抽：“要是造成舆论负面影响，你来担？”
助理嘤了一声，不再说话。
副导双眼瞠张，紧紧盯住邵臣平静的脸：“有关你的舆论就是一颗定时炸弹。《风华》不止有剧组几百人，还有数家投资公司。别说做主演，你家这新人之后要是来试镜，我就代表我们公司不同意！”
一直沉气没有说话的景弈听完，忍不住笑了一声。
副导皱眉：“……你笑什么。”
景弈勾了勾唇角。
“我和邵臣，根本不认识。”
全场人被吓掉了手里的瓜，齐刷刷震惊脸看邵臣：“不认识？？”
邵臣像是预料到了所有发展，平静放下茶杯，开口道。
“今天在门口撞见，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回溯自己看到的二人熟络、亲密的相处方式，再想到黎导对二人的夸赞。
副导不禁陷入了巨大的怀疑。
他们怎么可能不认识？还说是门口撞见？
谁第一次见面就腻在一起啊！
景弈还又添了半句：“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怎么写。”
副导几乎大脑昏乱：“别演戏，之前你们都聊到配角面试了！”
两人用有些怜悯的眼神看他。
景弈：“配角面试？没参加过。”
邵臣：“那是我随口说的。”
导演助理恍然大悟：“怪不得我找不到简历……”
原来景弈根本没有投过简历，参加配角面试。
副导犟着脸：“怎么可能？你们肯定认识，我不信——”
一份简历被翻开放在他面前。
副导看了一眼，双腿一软。
这根本算不上简历。
几张简单的制式表格上，一片空白。
姓名，年龄，学籍，参演作品……什么都没写。
景弈语气松散，带着笑意：“路过，有人让我来这跑个龙套。”
副导大脑彻底宕机，呆滞许久。
原以为景弈带在身边的简历，只是用作面试备份。
他还满以为，是这个新人没有拿不出手的作品，在初筛时被筛下去了。
没想到，会被两个压根不认识的人，联手演了一出戏。
还以为自己挑到了好拿捏的软柿子，居然是踢到铁板！
旁边许久的黎导冷笑一声：“觉得自己有资方做背书，就能为所欲为了？”
“用撤资威胁塞人，在我这儿行不通。要投资《风华》的公司还排着队呢，盘子大，不缺你顶上这家。”
副导那张憋成酱紫色的脸，立刻开始苍白发青。
搞不好他丢了副导的位子，还会拖累整个公司。等他一走出这个门，肯定有一堆黑锅等着他背！
烧得正旺的水壶发出一声轻响，霎时打破整个房间的沉寂。
邵臣站了起来。
在场的几个助理，选角工作室一干人，直直这位风暴中心的话题人物。
但话题人物慢吞吞地，伸手……拎起了桌上水壶。
感受到众人视线，邵臣转身问：“要喝茶吗？”
所有人猛摇头。
谁敢喝导演珍藏的普洱，谁敢让你给他倒啦！
高壮的男人冒着虚汗，看见导演助理受宠若惊地接过邵臣的茶，忽然生出一个想法。
头皮一炸，全身过电一般抖了一下。
这两个人都太会伪装了。
众所周知好欺负的邵臣，一直隐而不发。
还有景弈——如果他们一直在演戏，那先前说的“跑龙套，做群演”，也是在演戏吗？
能让邵臣一眼认定，对擂齐旭的景弈，当真是毫无姓名的新人演员吗？
邵臣又是怎么知道的？他知道多少？
邵臣一直待到面试结束。
副导接了个电话出门后，一脸苦色，匆匆请假离开。谁都看得看出，他走了就再难回来了。
邵臣担了演员副导的位置，时不时为面试提一点建议。
黎导夸了他无数次，面试结束后，还提出送他去停车场。
邵臣看出他还有话要说，没有推拒。
两人慢慢往楼下走去。
“你的眼光越来越好了。”黎导感慨万千，“当初也是多亏了你。”
原著中，原主被造谣黑料，只有黎导一直站在原主这边，为他澄清。可惜众口铄金，原主被舆论毁掉了一切；齐旭通过几家公司举荐，参演《风华》；黎导因为用了齐旭，《风华》没有达到预期所想，郁郁寡欢，很少看电影。
如今，一切会变得不一样。
《风华》肯定会迎来演技更适合的景弈参演，黎导也不用一起承受骂声。
“名额的事情，抱歉，”邵臣郑重说了声对不起，“但我不会再把这个名额给任何人。总不能因为偿还人情，带垮整部电影。”
黎导很赞同：“我也想清楚了。真正的实力，不需要捷径。这名额不要也罢。”
说罢，笑了笑：“就当是名额换了个龙套角色吧。毕竟，最后是我主动邀请景弈，试镜演反派——你可一定要帮我留下他啊！”
邵臣意味深长的眼神里带着一点笑意：“我尽量。”
两人聊了一阵，走到地下停车场。
远远看见灯光下，一个人挺拔立着，黎导顿住脚步。
“对了。你们俩真的刚认识吗？”
“怎么了？”
“没觉得你们还挺有默契的？你就只是暗示了他几句，他就配合你发挥得这么好。”
“是么。”
“我是导演，我还能看不出来？他一直在用很感兴趣的眼神看着你。”
“……”
这个他倒是清楚
但暂时不知道为什么。
影视基地的夜晚更加热闹，外景地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相比之下，这栋综合楼的停车场像是一方小小的孤岛，荒凉无人。
邵臣步伐轻缓，往一角灯光下，等在车边的景弈走来。
邵臣走近时，才注意车内的司机居然不在。
他的语气稀松平常：“看过内景，觉得怎么样？”
景弈应了一声：“不错。”
黎导为了留景弈参加试镜，让司机带着景弈参观《风华》的内景棚。
景弈的表现看不出喜恶，但邵臣早有计划，并不急于这一时。
“那么，这是……？”邵臣站住脚步，指了指景弈手中的车钥匙。
“黎导让司机送你回家。”
“哦，司机呢？”
“有事。”
“……”谁都知道是现编的瞎话。
头顶的灯管因为电压不稳，跳闪了一下。
邵臣垂眼，直长的眼睫投下一小片翳色，随即消逝。
景弈双手插袋，眼神根本不收敛，直直看着他。
是明目张胆的试探。
邵臣也并不推辞，只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指尖抚过左手的佛珠，片刻后恢复标准笑容：“可惜，我不太会开车。还是等司机回来吧。”
“……”景弈挑高眉峰，目光在他脸上一寸一寸逡巡而过，“不用等他。我顺路，也能送你。”
邵臣嘴角一弯，温吞地答：“那就多谢了。”
反派想要试探他的同时，也就默许了他对自己的试探。
景弈轻哼一声，下意识和邵臣一样往车右侧走，又立刻刹住脚步。
邵臣闷笑。
他知道景弈刚从海外求学回国，还没改回左侧行车的习惯。
或许，反派本身就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未来荣誉等身的影帝，居然会因为对一个炮灰角色感兴趣，还主动支走司机，要他上车。
相当亲民的试探。
邵臣心思一转，想起什么：“今天，谢谢你。我和公司有点矛盾，才把你牵扯进来。”
不知道是被哪个字眼触动，景弈忽然动身，只是没有去车左侧，是跟着邵臣走到副驾门前。
邵臣眼皮一跳——
这个场景好像似曾相识。
顶上的灯噼里啪啦闪烁起来。
景弈浓烈的眉眼天生具有侵略性，在硬质的灯光下更显得惊心动魄。
半明的灯光下，气场强烈的人弯腰看他，手臂扣在半开的车门上。
“面试已经结束了。”
邵臣“哦”了一声：“是说我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吧。现在还要吗？黎导非常想让我签下你。”
“你说，‘你都可以’。”景弈拎着两张空白的纸张晃了晃，“我想，包括回答一个问题吧？”
邵臣继续装作不知情：“嗯，这份简历怎么了？”
下一秒，隐约有热气擦着他的耳尖而过。
“小邵老师。”景弈颇有兴致，拣了一个别人对他的生疏称呼，灯下的表情愈发玩味，“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