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臣
“恕难从命。”江晚抱着画轴,蹲下身福了福道:“美人嘱咐过,这些断不得给人看了去。冯司膳想看,这是为难奴婢。”
冯司膳冷哼一声,有李美人的话在先,她也不好强行要求江晚打开来给她看。
江晚告退以后,找了处僻静无人的地方,拉着羿秋纤云她们一起看北沙人的模样。
头戴红布头巾,粗眉瞪眼,鼻子上还戴着个金鼻环。
“北沙人就长这个样子啊?”纤云感叹了一声,江晚立即示意她放低声音。
“再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羿秋问。
江晚又展开一张卷轴,里头的人也长得跟刚才的差不多,还多了些络腮胡。
“江晚姐姐,你有把握吗?这看着怪难捏的。”弄巧看着有些为难的样子。
“试试吧!”江晚回答。
忙完白天的活计以后,江晚带着众人又钻进了厨房里。捏人脸是个精细活,尤其是要将画中之人还原成立体的样子。江晚自己也无法保证自己能够捏得百分百像,只能说抓个大感觉。
她先前白天去借了个羊皮球,给它洗干净吹饱了气。面团发酵揉好之后,加入了一点巧克力浆,这样面团就变成了一种近似肤色的黝黑。
将面团擀平,铺在一个吹鼓的羊皮球上,模仿成人头骨的形状。再用面团仿照着画像上的人捏出一个勾鼻,鼻环是炸好的面圈裹上金箔。
江晚又用了拉糖的方法,做了北沙人的眼睫毛和络腮胡。她手艺巧,每个部位都捏得栩栩如生。
皇商新购的巧克力都送到了,江晚将莓果碾碎调成红汁,倒入锅中在熬的巧克力浆中。瞬间原本棕色的巧克力变得浓稠暗红。
剩下的步骤就更有趣了。将羊皮球扎破放气,从面皮中取出来,再将面皮单独上锅蒸熟定型。蒸好后,在最里头放入做好的脑花形奶冻,再放入些莓子巧克力浆填满缝隙,用面团封好口,这样一个甜口的脑袋就做好了。
江晚还做了咸口中式口味的“脑袋”,脑子用的是豆腐。羿秋的拿手好菜是红烧肉,江晚便让她煮了几个大块的,包进另一个捏好的面皮之下,浇上红烧酱汁,最后再以面团封口。
除了脑袋们,江晚还带着众人做了各色断手断脚。方法依样画葫芦,手套吹鼓了气后,在外头包上一层面皮,捏好形状以后江晚还用笔蘸各色食物颜料,勾勒出了手上的纹理细节,甚至用糖浆在指尖上刷了一层,等硬了以后就如同指甲的光泽差不多。
手套放气取出来,往里头填上白色硬质的米糖,再填些巧克力浆,看着逼真无比。
大晚上,御厨房里飘出来阵阵香气。但靠近一看,一群女史在一堆歪瓜裂枣的脑袋和断手断脚中忙得不可开交,画面格外惊悚,吓得前来打探的女史跑出门报信之时差点跌了个狗吃屎。
“什么人的脑袋?你可看仔细了?!”冯司膳一听此事也受了惊。
“奴婢看得真真的,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脑袋上包着红头巾。”那女史形容道。
“头戴红巾?五大三粗的汉子?我记得前两日那群北沙人,好像就是这副打扮。”冯司膳回忆道。
私斩来使是重罪,抑或是姜尚食她们本就跟北沙人有不可告人的来往,江晚她们是在御厨房里毁尸灭迹。
要抓住机会还是得快,最好是把她们统统按在事发现场,抓她们个措手不及。
“速速取我外袍来!”冯司膳鞋都险些穿反了,紧赶慢赶地准备将消息报告文尚食。
时夜已深,文尚食正待入睡,便听得外头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谁?”文沁芳问。
“尚食,是我,青芜。”冯司膳自报姓名道:“深夜打扰,是又有重要之事禀报。”
文尚食今日忙着招待北沙使臣,劳累了一日,此刻刚要歇息,就被人给惊起来了。
冯司膳说有要事禀报,听着像是确有要事,只好撑起疲惫的身躯叫人进来。
文沁芳披上外衣,坐在暖炕上。冯司膳进来后,迫不及待地将所见所未尽数讲给了她听。
文沁芳是越听眉头越拧巴,不一会儿,就拦住了冯司膳滔滔不绝的话。
“好了,歇着去吧。”文沁芳道。
冯司膳犹如兜头被人泼了一桶凉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本来是准备借着此事给搬回一程的。怎的文尚食听上去像是兴致不高。
见冯青芜迟迟不肯退下,文尚食才不得不将她的猜测给说了。
近几日北沙使者来访,是仗着他们北方战事节节推进,来给官家下马威的。前几日她和姜尚食就因此事连续被官家传召,要她们同鸿胪寺一道合计方法,让北沙使臣大宴上知难而退。
然而这几日事情平白没了回音,鸿胪寺也不再传召议事,文沁芳想是事情应有了着落,但没想到又是姜尚食那边的人忙活了起来。
再结合冯司膳刚才来报,在御厨房内看到的景象,不难推测出来她们的计划。文沁芳记得那个出挑的二等女史,名叫江晚,极擅面点。若是让她用面点捏个北沙人脸出来,在宴会上用来震慑来使,也不失是个好方法。
文沁芳不禁感叹,为何姜芸那边就有的是人才,自己这头却都是些蠢货。
“遇着点儿小事就大惊小怪,我看你也就这点出息了。”文尚食没好气了。
“尚食恕罪,奴婢奴婢也是心急,怕错过了时机。”冯司膳退下几步,心虚道,今日是她立功心切莽撞了,“不如奴婢再去想办法”
“不必了。”文沁芳打断了她的话,道:“此事众人盯得都紧,咱们下手容易被人抓着痕迹,由她们去吧。”
“可,尚食。”冯司膳迟疑道。
“你附耳过来。”文尚食半靠在炕上,拉着冯司膳低语了几句。
冯青芜听完低头思忖了一会儿,道:“明白了,谢尚食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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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羿秋她们的身体都康复了,于是一起加入北沙使臣的大宴准备。花馍之中,人像是最难捏的。但连续十几日的夜间练习,羿秋和纤云姐妹已经基本掌握了其中技法。
“江晚姐姐,你看我这鼻子捏得怎样?”羿秋问。
江晚手里还在和面,闻声看了一眼,赞道:“不错,可以出师了。”
款待北沙使者的晚宴即将开始,宴会地点设在专门款待贵宾的琼玉坊内,位于皇宫的中轴线上,从御厨房走过去约莫要半刻钟。
文武百官早已入席,宴会上舞姬衣裙飘飘,声乐飞扬。菜还未上,众女史手托玉杯美酒,将其一一摆上席位。
在宴会开始之前,宫中就已传出信来,吩咐众僚务必做足心理建设,演好这场大戏,众人也一丝不苟严阵以待。
晋帝坐于上座,身旁是皇后相陪。二人虽令众卿放开说笑,但欢乐的气氛中又夹着几分紧张凝重。前线传来消息,幽州城又受北沙袭扰,城里米粮补给不足,最多只能再撑上三日。若是再不能让北沙人有所忌惮,恐怕一场烽火战事在所难免。
“宣,北沙使臣上殿。”内侍宣道。
话音刚落,几位头戴红头巾,身着兽皮长裘,蓄着络腮胡的壮汉,手执一卷兽皮大摇大摆地进来。
行至殿内后,却并不行礼。
内侍周文海刚想质问,却被来使先抢了话:“北沙人只跪天跪地跪单于,大晋的皇帝陛下,请恕我们不能行礼了。”
“你!”周文海被噎了一下。
众人脸色皆不好看,在场老臣都知道,二十年前北沙使臣来过一遭,当时对着晋帝是行了跪礼的。可如今大晋式微,北沙使臣借着北方战事节节推进的势头,开始试探起了大晋底线。
晋帝虽有不悦,但面上不露声色,轻飘飘一句道:“北沙使臣远道而来,腿脚不方便也是有的,来即是客,来人啊,赐座吧!”
女史正准备引那几位北沙使臣入座,忽然,为首的那位使臣展开了手中卷轴道:“且慢,皇帝陛下,此番我们前来贵都,实则是带着聘礼来的。”
“聘礼?”
“聘谁啊?”
“这之前他们没说过啊?”
众臣瞬间议论纷纷起来,鸿胪寺少卿用袖口揩了揩额头上的汗,亦不记得他们提过要求娶谁。
来使朗声道:“临行前,我们单于特意将聘礼单交到我们手里,告诉我们,他想求娶大晋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
大晋朝的长公主并非晋帝谢立显的女儿,而是其同父异母的妹妹。当年晋帝为登基,拼杀得兄弟姊妹凋零,唯有这长公主一路伴其走到了今日。长公主因与晋帝差了许多岁,几乎是晋帝当女儿般拉扯长大的,二人不是亲兄妹却胜似亲兄妹。
长公主仗着哥哥的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虽年纪是大了些,但尚在嫁龄,又因其花容月貌身份尊贵,不少青年才俊都想尚公主,今年开岁起,晋地就在仔细为其物色驸马人选。
“你们倒是会挑,我大晋朝的长公主,怎能拿去和亲?”宰相是晋帝肚子里的蛔虫,立马怒斥道。
来使不慌不忙,将礼单呈上:“为了表达我们的诚意,单于特地命我们带上了丰厚的聘礼,请皇帝皇后过目。”
礼单被周文海呈上,晋帝接过后大概扫了一眼,脸色更难看了,震怒道:“你们以为送几只牛羊马匹,就能娶走我大晋长公主?痴人说梦!”
使臣微微一笑,回答:“皇帝陛下莫要生气,我会在贵都驻留几日,到时候再聊也不迟。”
这分明就是在等前线战事之结果。如果前线战败,就怕不止要嫁长公主了。
“我们已经站了许久了,这就是大晋招呼宾客的礼节吗?为何还不请我们入席?”使臣继续挑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