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安
大街上,大大小小的铺子各自叫卖着,纵是风雪交加,依旧琳琅满目,皇甫煦璟稍稍看了几眼,又收回目光。
慕九还见状,眼珠子一转,问道“师兄,有什么想要的吗?”
“嗯?”皇甫煦璟有点惊讶这个称呼,他认真想了一会儿回道“……没有。”
慕九还使坏道“我呢,你也不想要?”
“!”
不等皇甫煦璟反应,慕九还直拽着他走“进客栈进客栈。”
跨进门那刻,皇甫煦璟就打算掏出钱袋,不过,他还是慢了一步,慕九还前几日就与店家定下。
慕九还点了一桌子好菜,皇甫煦璟却心不在焉地有一口没一口,眼神不是飘到窗外就是盯着桌子,慕九还也没问什么,只管自己玩闹,待皇甫煦璟吃得差不多了,就带他出门逛一逛。
“铺子里的纸花样式比昨年多了诶。”
慕九还对市集无比熟悉,左右不过几条街,吃的玩的大差不差,她本对这些杂耍和小铺没什么兴致,但是带上皇甫煦璟,她就又有了许许多多的念头。
皇甫煦璟其实很热衷出门游历,他偷偷跑出来几回,有次甚至到了别国,永远是孤身走走停停,愉悦转瞬即逝,唯独与慕九还相处的点点滴滴,他轻松又深刻。
站在一家名为聚宝阁的铺子门前,皇甫煦璟回头看向慕九还,话到嘴边,正巧被慕九还打断。
“你先到里面看看,等我,我速速回来。”
“好,你快些回来。”
皇甫嘴上道快些回来,在慕九还转身后又想着她别回来得太快。
他低声自语“钱应该带够了吧……”
从迈进铺子起,皇甫煦璟就尽量低着头,到处乱走,难得抬头也是毫无目的地迅速看过各式货品,在心里打了无数个腹稿。
此时,一位身着红衣头戴银冠的姑娘拎着两小袋包袱进门,见皇甫煦璟魂不附体般草草看过各处,她将包袱放在一旁架子上,随后转身向皇甫煦璟走去,她笑问道“这位郎君,您是想买些什么?”
皇甫煦璟见来人热情,他轻叹一声,指着自己食指上的收纳戒问道“有没有和这个差不多的?”
姑娘凑近后左看右看,眼底发光“郎君,您这戒指的料子倒还好找,纹样比较金贵,并非拿东西刻上就行的,需要巫族施加护身咒法,得到北边儿才有。”
“嗯……能问一下多少价吗?”
“差不多要一万金吧,不一定能寻到。”
皇甫煦璟被这句话定在原地,姑娘也不催促,待他缓过神,又向姑娘道声谢,买了铺子中一只花簪就匆忙离去。
巷子里,一个身穿绫罗绸缎却面黄肌瘦的男人被逼至死路,逃无可逃,他立马双膝一跪乞求道“九还,我真的没偷没抢,我求你了,放过我,看在阿升的面子上,放过我!”
慕九还以他来不及反应的速度靠近,身上散出的术法缠住男人的一双手脚,慕九还狠狠给了面前男人一记肘击“你吃了他!”
“我不得已……”
“那我也不得已。”
话不多说,慕九还一剑了结男人,幻峨门弟子们各领命四散而去。
这窝囊的男人名范影,是慕九还从小熟识的外门,他不服慕九还管教而叛逃多年。
当初,他偷吃同门辛苦炼化的丹药,逃走后在别地交友,又偷卖起好友的珍宝,之后被好友废了功力,带年幼的弟弟一同逃到边境小国,要饭度日不过半年,小国又闹起饥荒。
他以防别人夺食,竟残忍将弟弟杀害吃入肚中,可他弟弟也是上好的资质,范升聪慧,因心善单纯,不忍哥哥一人奔波就跟随而去,慕九还瞒着双亲遍寻,奈何这男人太无耻也太狡猾,慕九还还是没能带阿升回来。
慕九还苦笑道“真是的,我这儿怎么净出品行不端的盗贼,得好好管教了。”
她拍拍双颊,转瞬换了张笑脸,很快跑回了聚宝阁前。
皇甫煦璟正背靠聚宝阁的墙看着自己双脚,撇见慕九还的衣角后,方才的愁容烟消云散“回来啦。”
“有买点什么吗?”
“买了。”
任皇甫煦璟再平复心情,慕九还还是觉得不对劲“你脸色不对,是钱不够,还是没找到喜欢的?”
“没有,我就问了一下,结果铺里没有,而且得到北边才能买到,嗯……”
“还有什么?”
皇甫煦璟举起手示意“我知道了,这收纳戒值一万金。”
“然后呢?”
“你对我的好,我不知道怎么报答。”
皇甫的沮丧愧疚却令慕九还动情,让人忍不住逗他“你给我做牛做马。”
哪知,皇甫煦璟一口答应“好。”
“这么爽快?”
“嗯,这簪子好看,送给你。”
慕九还眉眼带笑接过那支花簪,兀自摸索着,稳稳插在了发间“我等着。”
城中满是新货新摊,两人又吃喝玩乐了几天。
用热水擦了一把脸,皇甫煦璟不禁问慕九还“这脚程,能在年前赶到吗?”
“不着急,我们慢慢看风景。”
慕九还推开窗探头张望,又改变了主意“雪下得这么大了啊,正好赏雪,那便启程吧,你准备好了吗?”
“嗯,都备好了。”
“来,先吃早饭。”
慕九还坐于桌前闭目,心中默念典籍之上所写的字字句句,等皇甫煦璟囫囵吃完包子,慕九还牵着他走出客栈。
过山坡,见一座座披雪茅屋,二人找了块空地,慕九还袖子一挥,地面缓缓出现她那只大雁。
皇甫煦璟过于震惊,他睁大原本就滴溜圆的双目,直看向慕九还衣袖“它从哪儿出来的?”
慕九还疑惑举起手示意“镯子呀,不然待哪儿?”
皇甫煦璟被自己蠢到扶额感叹“忘了,你法宝比我多……”
“有坐过大雁这种吗?”
“以前坐过飞起的船,没坐过……活的。”
“她会带我们看最好的雪景,来。”
虽有点紧张,皇甫煦璟还是毫不犹豫握住了慕九还伸出的手。
两人都将鞋褪下收起,这才放心坐下,大雁飞向云层,慕九还一如既往坐着和大雁闲谈,有问有答的,因为不敢向下看,皇甫煦璟只好一直躺着,他紧闭上眼努力克服,除了之前想自尽之时不畏惧高空,平日他真的很怕。
说好一起看雪色,皇甫煦璟却是直躺到了夜里,慕九还强忍笑意,半抱他坐起来吃了点饼子。
天蒙蒙亮时,慕九还正躺着歇息,皇甫煦璟将头枕在手上,一直侧身盯着慕九还,看过她轻微扑闪的眼睫、鼻尖、薄唇,他走神抿抿嘴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厚唇,又看回慕九还凌厉的眉眼。
他看了慕九还许久,看得闭上眼都能记得牢牢的。
大雁飞得又快又稳,双翅掠过湖面,她显然雀跃起来。
湖面与长街相映,两三条长街,墙外的人叫卖、推车、对饮,墙内的人齐声念书、习剑、对练术法。
这成片的房屋皆为幻峨门之地。
幻峨门之人乐善好施,路见不平的先祖于山下闹市立根,说是闹市,其实半个城都是自家的,内门住地也没什么吵闹,不远的山上,是正竹门之地,两派时常互助,俨然一片祥和之地。
大雁往更远处的街道飞去,那是内门所住。
大雁刚飞进墙内,突然睁眼起身的慕九还一把将皇甫煦璟抱起,从大雁身上跃下,平稳落地。
骄傲站在自己专属房屋屋顶上的大雁,已被放下手头事情的弟子们包围,个个跑到上头抢着与她亲热。
一人骂骂咧咧揉着眼推门而出,边整理着衣袖“都干什么呢,生病都不让我好好休息?”
皇甫煦璟正脚软得靠在慕九还身上,背后那骂骂咧咧的人看向他们,一改急躁之色,惊喜上前,恢复了以往的风度翩翩“回来啦小还,这是……煦璟?哎呀,都这么大了啊,姨父差点没敢认。”
皇甫煦璟只能打起精神回道“姨父好,姨父早。”
慕九还转身把皇甫煦璟放在院里那把摇椅上,回头道“爹,阿娘呢?”
“还睡着呢,你赶紧进去叫她起来,你们想吃什么,我去买。”
“肉饼吧,带条鱼回来。”
“行,我这就去。”
话刚说完,慕成房已跑得没影,慕九还进屋不到一会儿了,天凚就一同出来了。
皇甫煦璟缓了缓神,立刻起身喊道“姨母。”
天凚向他走来,细细看他“煦璟来啦,嗯,高了不少,还是瘦,要多吃点,想吃什么放心说,我让你姨父去做,街上有没有想吃的?”
皇甫煦璟当即摇头“我爹说修习不许贪嘴,要学会辟谷……”
“你身体特殊,急不得的,怎么能饿着,都是凡人,吃一口东西是多大罪过吗,别听他的,你随便吃。”
皇甫煦璟只微微点头回应,天凚笑着轻轻将他按回摇椅上“累了吧,我去收拾间屋子给你。”
“谢谢姨母。”
一旁坐假石上的慕九还突然说道“阿娘,哥哥嗓子不舒服。”
“ ?”
皇甫煦璟内心疑惑:我没提过嗓子不舒服啊……
天凚皱眉,边走边掐诀“那得喝点梨汤啊,我给你爹传信买点梨回来。”
皇甫煦璟暂时松了口气,受宠若惊般久久不能平复心绪。
慕九还从假石上下来,往皇甫煦璟怀里倒去。
底下的皇甫煦璟一动不敢动,呼吸停滞了一瞬“摇、摇秋?”
怀里的人倒不急,慢悠悠伸了个懒腰“陪你睡会儿。”
远处回头望见这一幕的天凚那叫一个惊讶,来帮忙收拾屋子的天代双和天如路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天凚立马传信于慕九还脑海之中一五一十地问:
小还。
阿娘,怎么啦?
你对煦璟……
我喜欢他。
你还这么小,真的清楚什么是喜欢吗,是不是煦璟对你做了什么?
……
没有啊,要说做什么,我做还差不多。
你们呀你们,俩孩子而已,你身体还没长好呢,真的喜欢,也过几年再说吧,那么多人能给你选,别累着你哥哥。
皇甫煦璟满是紧张与疑惑,慕九还右手捂嘴不知在笑什么……
中午,慕成房去忙着议事,一桌好菜供其他三人品鉴。
天凚又是问功力,又是问皇甫煦璟有没有心仪之人,皇甫煦璟和慕九还都看出天凚不是很同意他们的事,皇甫煦璟心里短暂放下的那根弦又绷紧了。
饭后,两人在门内各处闲逛,忽见一人坐于昨日皇甫煦璟躺过的摇椅上,那人身着红衣发如瀑,远远就感受到他功力深厚,凑近一看,他容貌竟不输仙门第一美人崇依云。
慕九还与皇甫煦璟四目相对,随后,慕九还先行上前问道“请问前辈是?”
“啊,多有叨扰,我叫风锁色,你家的椅子挺舒服,我就没忍住坐了会儿,冒犯冒犯。”
“无碍,前辈随意。”
“这样吧,你我有缘,我这儿有九把上乘剑,你选一把。”
这名叫风锁色的男人话音刚落,便将九把剑齐刷刷放出,任慕九还挑选。
慕九还注意到这九把剑里有六把蒙尘已久,她看中那最不起眼的,也是蒙尘最久的“我要这把,可以吗前辈?”
风锁色饶有兴趣,看看剑又看看慕九还,他爽快地将其他剑收起,将那把灰蒙蒙的剑轻微擦拭,递给慕九还。
风锁色坐回摇椅中“很有眼光,这把剑叫问运,是最难开的,一直无人能令它服气,你试试。”
慕九还握住问运的那刻,一阵刺骨的寒意和痛楚直抵腰间,漫延四肢百骸,她浑身一抽,在皇甫煦璟接着她之前就已自行稳住身形,皇甫煦璟担忧又不知如何帮忙,急得左看右看。
但很快,问运在慕九还手间化作一朵银色的牡丹,慕九还合手收起,对风锁色作揖后,坐在一边假石上假寐,与问运交流。
风锁色向皇甫煦璟招手“孩子,来,我给你疏通经络。”
经风锁色一番教导,皇甫煦璟只觉浑身有劲不少,他进步神速,把唤出来的乱令都举了起来。
不过,只是一时。
皇甫煦璟又陷入沮丧之中,风锁色不见踪影,慕九还紧紧抱住皇甫煦璟安慰“不着急,你已经举起它了。”
“嗯。”
夜里,烟花绚烂多彩,两人坐在墙头上胡乱聊着,慕九还在烟花散落的间隙对皇甫煦璟说道“我喜欢你。”
皇甫煦璟立马僵住,睁大眼睛不说话。
“说话。”
皇甫煦璟踌躇不决“可是、姨母……我爹……”
见他这样,慕九还又生气起来“岁岁安康,不许瞎想。”
“好,不瞎想。”
“还有呢?”
“那个,我好想住久一点,这儿很美。”
“我要是到处跑呢?”
“你在哪,我就跟到哪。”
“对了,姨父对你动辄打骂,他是不是蠢啊,不知道花草小树是要呵护的吗,难道天天踩它就能高了?”
听了慕九还一番话,皇甫煦璟心中又暖又凉“他性子就这样,我已经不求什么,表姐……倒更像他们亲生的。”
“不许沮丧,诶,我明天穿什么,你给我说说,哪种样式好看。”
“你穿什么都好看。”
“敷衍,你这是敷衍!”
慕九还终于还是忍不住怨气,给了皇甫煦璟几拳,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气氛倒也和谐。
隔日,皇甫煦璟正投入练习锻体和剑术,正竹门门夫崇依云带着儿子席飞雪上门送礼,慕九还拽着席飞雪和三师兄天如路一块儿,故意从皇甫煦璟的院子面前走过,成功引得皇甫煦璟跟随。
三人随意地坐在慕九还院子中,慕九还向席飞雪抱怨“唉,嘴唇这么厚,心这么薄。”
“心薄?他的心很脆弱吗?”
“哼,不止脆,还凉呢。”
远处,一人低声嘀咕“席飞雪叽叽喳喳的,凑摇秋那么近是做什么?”
皇甫煦璟虽躲在假山后,但那怒气似一把熊熊烈火烧到三人近前,慕九还双眼透过山石见到那张嫉妒的面孔,背过身忍不住发笑。
“师妹?”
她眼珠子一转,故意将席飞雪拉近自己,又往三师兄身上倒“你俩,配合我一下。”
二人明白情况,齐声道“好。”
慕九还用人偶代替自己坐在这,然后迅速跑到假山另一侧,继续用术法透过山石,津津有味地看对面皇甫煦璟的反应。
人偶亲三师兄脸颊那刻,皇甫煦璟急得立刻跑出去,他还没跑到他们面前,他们忽然起身离去,很快没了踪影。
徒留皇甫煦璟状若癫狂:
她待我如此好,比爹娘还要考虑我的感受,为什么还……喜欢别人,她不能只喜欢我吗?
她是戏弄我吗,她到底喜欢谁,她是不是后悔了,还是说……她都想要?
那她最喜欢的一定得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