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振
皇甫煦璟睁大双眼努力收回眼泪,缓了一下。
“摇秋,我想先回去洗脸。”
“好,我陪你回去。”
说是洗脸,等皇甫煦璟再出来时,却已是换了身衣裳。
下山去酒楼的路上,慕九还为皇甫煦璟慢慢治愈内外的伤,慕九还看破了皇甫煦璟的小心思,故调侃他。
“还好,不至于咳血,诶,表哥这衣裳和我的差不多翠绿,我们真是心有灵犀呀。”
“咳,我觉得这颜色好看。”
“改日我找些好料子,咱做套真正同色的,可好?”
“好。”
“我有一问。”
“你问。”
“为何表哥在自己家中,始终是如此提心吊胆,那个闫安双我知道,整日跟个丧鬼似的,和他有关的事迹,十有八九是他将人暴揍欺压,再谦虚一番,极为伪善。”
“我没什么本事,他们悟性极强,理当比我更能胜任少主之位,我知道父亲看重表姐是不得已,他一直希望我有所作为,可惜我不是那块料……”
“我陪你练,不管当少主还是宗主,我们才不稀罕,你要强身健体,陪我长长久久。”
“嗯!”
酒楼名为醉荷楼,是江南搬来蜀中的,慕九还是江南人,这儿的菜她吃得惯。
两人刚跨过门槛,皇甫煦璟正端详屋内陈设,慕九还已经在点菜。
“叫花鸡炒茄子麻婆豆腐,红烧土豆西红柿汤饭,猪肉饼南瓜饼凉拌莲藕……”
皇甫煦璟知道慕九还胃口小,这菜估摸是给自己点的,他及时拦下“够了够了,摇秋,要吃不完了。”
“好吧,就这些。”
慕九还牵着皇甫煦璟径直进了厢房,透过窗望见远处的越王楼,而二人所坐底下,正是涪江。
“喜欢吗?”
“什么?”
“记得你以前就爱看风景,喜欢这儿的风景吗?”
“谢谢,我很喜欢。”
“你怎么都不出门呢?”
“我爹不让出门的,除非背出心诀。”
“咦,真的好古板,不提他了,以后我想办法,天天带你出来玩!”
“都听你的。”
这顿饭吃得目不暇接泪流满面,皇甫煦璟都不知是看菜还是看慕九还给他夹菜的手,他根本舍不得挪开眼,后来索性埋头苦干,脸藏进碗里似的。
“怎么都吃哭了,哪道菜呀这么好吃?”
皇甫煦璟口齿不清地回“都、都好吃。”
“好吃就行,明天我们再来吃吧。”
“嗯!”
饭后,两人沿着涪江边闲逛。
“从没去过江南,我也想去你长大的地方看看。”
“你去过的呀,忘了?”
“啊,对了,我是去过……”
“那就再去走走,等你筑基,我去求姨母答应。”
“好。”
皇甫煦璟看向清澈的涪江,想起自己偷跑下山,那么多次,都没有和慕九还一起下山来得高兴自在,他的肩上不再有重担,身边没有讥讽,笑,发自内心。
夜里下起了雨,皇甫煦璟刚想找铺子买把伞,慕九还就从锦囊中取出伞来递给他,两人有说有笑,踱步上山。
刚送慕九还回屋,因太晚归家,皇甫煦璟被醉醺醺的宗主叫去大骂一通。
“小兔崽子,不知轻重,近日妖魔流窜市集,你妹妹要是出事我们该怎么交代,就你这身手,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
皇甫煦璟暗暗心惊“你又没告诉我,我如何得知,我若是早知如此,就不会带摇秋下山了。”
“不长记性,加上早上那回,还嫌不够丢脸吗?”
“我有努力了!”
“还有,伞都不知道带,还好没出岔子……”
“我……”
皇甫煦璟一腔委屈,也只能任由父亲责骂,多年来无尽的争吵,他知道,解释再多都是无用功,他真的很累了。
回屋后,皇甫煦璟不自知地握起匕首,冰冷刺骨的尖对准了手腕,他不知道慕九还是个小夜猫,睡不着,起来四处溜达,正好偷爬窗户进了他的房中,见此情景立刻惊呼。
“你这是做什么!”
皇甫煦璟浑身一抖,恍若梦醒,抬头去看慕九还“摇秋?”
“你要丢下我吗,哇——”
他急忙丢下匕首,不知所措起身“没有没有,我就是比划比划。”
“真的?”
“从前我或许有点不想活,现在不会了。”
他心中念道:有你,我再也不会想死。
“是么?”
“真的。”
“我不放心,今夜我就睡这儿,你别想伤自己!”
“好……”
慕九还一时睡不着,在房里吃起了送皇甫煦璟的那盒凤梨酥,皇甫煦璟笑道“不是说,送我的吗?”
“我饿。”
“不是带了几盒糕点回来?”
“明日再吃。”
“敢情是来欺负我的?”
“嘻嘻。”
皇甫煦璟笑着摇头,转手给慕九还倒了茶“别噎着。”
吃了半盒糕点,慕九还餍足地擦净嘴,卧在榻上。
皇甫煦璟想起没有别的卧房,只能睡小塌了,遂无奈叹息,看着闭目养神的慕九还,越看,眉眼越弯。
给熟睡的慕九还掖好被子,皇甫煦璟自觉地躺到边上小塌。
梦里,皇甫煦璟又忆起从前。
“爹,我想去姨母家,听说江南那儿有好多好多吃的,是我们这没有的!”
“没空。”
“那……能让姨母带我去吗?”
“就别麻烦别人了,你这个胃别把人家吃穷了,等你会御剑再自己出去。”
“我真的很想去,就让我去吧,爹。”
“你小时候我们带你过去了,还去一次做什么?”
“……”
无止境的噩梦,皇甫煦璟心里一团乱麻,在梦中失声啜泣,睁眼已是大天光,泪痕犹在,心中空落落的,他转头看向慕九还,慕九还背对着他,丝毫没有起来的意思。
皇甫煦璟撑坐起身,穿好衣物就轻手轻脚出去洗脸,回来时端着清粥小菜,边等慕九还醒来。
皇甫煦璟试图仔细回忆儿时和慕九还的点点滴滴,想着想着,就不禁皱起眉,一些不好的事,随着慕九还一同汇入他脑海,是尖酸刻薄,是刻意刁难,每每想起,他就像要被溺死一般。
“怎么愁眉不展的?”
一句懒洋洋的话吓了他一跳。
“摇、摇秋,你醒了?”
“嗯,早就醒了,只是不想起来,哥哥不去早课吗?”
“我就不去了,反正也学不会,先吃点东西吧。”
“我明年就要辟谷了,今年可得大吃特吃。”
“这么快?”
“对呀,哥哥别心急,我会帮你的,我们一起修习。”
“我真的能……跟得上你?”
“慢慢来当然可以,我替你找了一些药材和炼丹的方子,改日就试试。”
“摇秋……谢谢。”
慕九还眨眨眼明示道“谢我,那可得有点实际的东西。”
皇甫煦璟看了一圈卧房,没理解到慕九还的意思。
“摇秋需要什么?”
慕九还看向桌上的清粥小菜“你帮我再打几个菜,这小菜不够我吃。”
“好,我这就去,你先吃点。”
皇甫煦璟一阵风似的跑出去加菜,慕九还蹙眉自语“哭都那么小声啊……”
小桌旁,两人慢慢用膳,皇甫煦璟忽然想到什么,神情黯淡。
“哥哥,怎么了?”
“摇秋,你何时回家?”
“再说,过节回去吧。”
“打算听学多久?”
“随缘。”
慕九还这字字句句令皇甫煦璟的心上蹿下跳,他不知自己前路,却想永远跟着慕九还,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能够挽留眼前人。
深吸一口气憋回泪水,嘴里的粥都泛着苦。
一间间楼阁一条条巷,锦鲤跃出水面碰了碰慕九还的指尖。
皇甫煦璟的脚停在门前,慕九还扯紧他袖子不让离去。
“哥哥,陪我听学!”
“这书我听不懂的……”
“你陪我,陪我嘛——”
廊下个个路过的弟子,无一不端详他们,那目光和私语对皇甫煦璟而言如同刀子,磨不过慕九还,他还是跨进门了。
避开各样的目光,他盯着慕九还的脸颊,努力静下心。
慕九还牵皇甫煦璟坐在自己身边,给皇甫煦璟也拿了本典籍“听不懂看不懂,那就抄,写多了说不定就悟到了。”
“嗯。”
慕九还倒不是强逼皇甫煦璟听学,慕九还怕皇甫煦璟一个人在屋里被人找茬,多想,无事可做,平日虽没什么精气神,但他好像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开开心心会回应的。
慕九还要一步一步查清皇甫煦璟如此状况的缘由,让皇甫煦璟不再像打了霜的茄子似的,那么多凡人之躯呢,自有一片天地。
下堂后,在回房路上,一人从假山绕到二人身前,故意正正挡住皇甫煦璟,那人身上的蓝衣深于弟子的衣裳,是闫安双。
“慕少主好啊,师兄还来我们这听学啊,不去宗主那听高阶吗?”
“不劳你费心。”
“师兄的腰无碍吧?”
慕九还忍无可忍抢过话头“阴阳怪,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只是担心师兄凡躯,昨日兴起没收住力,特来关怀,有何不可?”
“没事就走开,别碍眼。”
“听闻慕少主素日对炼药极感兴趣,我有上品药材和丹炉,可否讨教一二?”
“我不喜欢和你说话,走开。”
慕九还刚拒绝,闫安双就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那药正新鲜呢,错过日子就可惜了。”
皇甫煦璟大怒“你放开!”
他迅速去推闫安双,却发现根本推不开,还被打到一旁假山,撞得眼冒金星。
慕九还反应过来,将其推出半米远,从锦囊里取出药粉撒了闫安双满脸,闫安双穿透药粉死死抓住慕九还,贴身闻了闻,笑得人背后发凉“别撒了,我找师父要过防身的东西,你的药,不奏效。”
慕九还心中作呕,猛踢闫安双两腿间,立马挣脱。
三人对峙间,远处跑来一袭红衣,是曲何意。
“安双哥哥!”
闫安双赶忙去扶一边喘不上气的皇甫煦璟,顶着皇甫煦璟痛恨的双眼冷静问道“师兄,没事吧?何意来了,刚刚走得急忘了问,快和我讲讲你那蛇哪买的。”
慕九还受不了这虚伪面孔,抢过皇甫煦璟抱在怀中,猛推闫安双,向曲何意诉苦“何意姐姐,他欺负我们,他打哥哥!”
曲何意先是看了眼快要不省人事的皇甫煦璟,再轻抚慕九还额发,安抚道“别怕。”
闫安双正待开口,曲何意打断,语气满是无奈。
“安双哥哥,你快要突破金丹,他们抵不过你的半点功力,欺负弱小,你心中就如此畅快?你对煦璟刁难不止一次了,大家是同门,何必呢?”
“何意,你又护着他做什么,要我说,你我才是要当少主的人……”
“别说了,走吧,千腊在等你。”
“不是吧,小妮子又要拿我试药?”
“你怕了?”
“谁说我怕,去就去!”
恍恍惚惚,皇甫煦璟缓过神,慕九还坐在一边担忧不已“没撞坏吧?”
见状,闫安双回头嗤笑“炼气都不会,真是废物中的废物,师兄还是别看书了,趁早种地去。”
曲何意劝说无果,气得将闫安双一把拽走,走前,闫安双见皇甫煦璟盯着自己,嘴无声对其说着:
废物
皇甫煦璟看懂了,但是他没力气反驳,只这轻轻一下,就将他打得连妹妹都不如,他还能说什么做什么,没错,他就是废物。
慕九还看着落寞的皇甫煦璟,简直肺都要气炸,心中暗戳戳立下了报复。
为忘记这些糟心事,慕九还让皇甫煦璟陪自己去崖边御剑。
“哥哥会御剑口诀吗?”
“……不会。”
“那我教你。”
“不必,我不感兴趣,你玩就好,注意些啊。”
“好吧。”
慕九还刚说完,一把丢开佩剑就要纵身跃下,那可是没有任何支撑的悬崖!
这一举动吓得皇甫煦璟也不顾自己有没有身手了,他快步上前阻拦。
“摇秋!”
“怎么啦?”
“别闹,不要丢下哥哥。”
慕九还一脸无辜看着皇甫煦璟将自己牵住,皇甫煦璟正打算搂住慕九还,忽地被一把反推下崖。
“???!”
狂风灌入衣袖和耳中,不停下坠中,他想:
如此死了,倒也好。
下一刻,他被人揽住腰,带到了剑上,慕九还坐在剑上嬉笑“好不好玩?”
“好、好玩……”
“怎么啦,真吓到了?”
皇甫煦璟慢慢镇定,一会儿才回话“刚刚落下时,确实有点怕,想着这样死,也挺好的。”
“什么死不死,有我在你死不了!”
“嗯。”
“嗯什么,只有嗯,你真是好气人。”
“我……我错了,我再也不这样,你别生气……”
慕九还稳稳地一路升高,将人带回地面,她收起剑转身就走,身后皇甫煦璟脑中过了快千万种法子,他不知如何哄慕九还,只能追上一个劲道歉。
直到听烦了,慕九还用力一击,皇甫煦璟胸腔被猛拍,喉中锈味再次涌上。
“咳,咳咳……”
一击过后,慕九还不忍心了“疼吧,疼就对了,你别寻思,死可比这痛上千倍万倍,你不是还有很多事没做吗,我不相信你真的没事可做。”
“我真的错了,咳咳,摇秋,我好好修习,每天都陪你,你别伤心。”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不会走的,若是愿意,过节你陪我回家,好不好?”
“好。”
“哥哥,你没想过……成婚?”
皇甫煦璟眼中燃起一丝亮光,看到面前稚嫩的面庞,又黯淡下去。
“我,不想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