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了
大雁骤然穿破云层,缓缓降到地面,大雁之上坐着位十三四岁的女娃娃,她松开大雁的脖子然后侧身,右脚刚落地,脚尖触碰的石板荡漾出翠绿色的叶,叶又开出了牡丹,层层叠叠升起,遍地的花叶撑住了那女娃娃,步步生莲般地,径直走向大殿。
大殿边缘镶嵌金玉,女娃娃在空荡荡的大殿左右张望,喃喃自语“奇怪,姨母这个时辰不应该在这喝茶吗?”
这里是雁月宗的大殿,平日里副宗主,也就是宗主的夫人,会与长老们在这喝茶闲谈,女娃娃是宗主夫人的外甥,幻峨门少主慕九还,小名摇秋。
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愣是没见着半个熟人,好不容易见到两个弟子急匆匆路过,她赶忙上前问道“姐姐们好,请问副宗主现下在何处?”
两名弟子停下交谈,其中一个回话道“少主与闫师兄临时起意来场比试,副宗主他们都在朝霞顶坐镇呢,所有人都在那儿,我们刚刚收到传信从外面回来,小妹妹,要不要一块儿去?”
慕九还深感好奇,比试?她那同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表哥,居然与人比试,不怕闪着腰上旧疾吗?
“两位姐姐入门多久了?”
“不满三年。”
看她们刚刚的步法,既然她能轻易追上,足以证明她们功力不高。
“姐姐们慢些,我先行一步了。”
慕九还转身,借着假山猛地一跃,穿过大片的山峰才听见声响,慕九还没有顺着石阶而上,她直接踩着各个房屋楼阁的瓦,很快就到了朝霞顶。
她顺势坐在亭子顶,双手托着下巴向下望。
和想象中差不多,皇甫煦璟被耍得团团转,那对面忽快忽慢,他的心七上八下的,根本来不及反应,刚对准前方,对手已经转到身后,皇甫煦璟直直栽到地面。
“你到底行不行啊,才一会儿就手抖,让你多少招了,不行就别比!”
闫安双嘲讽后又轻松无比挽起一道道剑花,迅速近身,用剑柄砸向皇甫煦璟的腰。
这一下,皇甫煦璟再站不起身。
席间的曲何意着急无比,犹豫再三,还是没有上前帮助,她忧心自己的好意反而遭到表弟嫌恶,她悄悄施法替其回了一些气血,皇甫煦璟只觉疼得要死,但闫安双的挑衅让他备受屈辱,他无法冷静。
那一丝清泉般治愈的法术根本瞒不过闫安双的眼,他不阻拦,他抬头朝宗主和夫人那儿看,发现他们脸色阴沉,眉头紧蹙,估计又要骂那个废物没用了,于是他愈发轻蔑,笑得肆意狂妄。
“不比了,真没意思。”
闫安双收回佩剑,在宗主和长老们的夸赞下,他又谦虚无比,还上前要扶起皇甫煦璟。
“没事吧师兄,是安双冲动了,不知轻重。”
“放开,假惺惺的做给谁看!”
三长老休语尚未发话,宗主抢过话头“皇甫煦璟,说要比试的是你,被打得落花流水的也是你,你说说你还有什么用?!”
皇甫煦璟心中止不住发酸“爹,半年前我连剑都举不起来,现在我举起剑了啊,难道这还不够吗。”
“少说点话,多修炼,你还嫌不够丢人吗,都散了吧,散了。”
听到这,慕九还心里也嘀咕,姨父怎能如此说自己的孩子,表哥没有灵根,吃很多珍稀药材炼的丹也无用,现在能抬得起剑已是不错,看那痛哭流涕的样子,这可怜表哥怕是又给人忽悠了。
“姨母他们还不知道我来了,我要突然出现吓他们一跳!嘻嘻。”
慕九还跃下凉亭,悄悄藏进人群,等挪近副宗主的座椅时,从其身后猛然抱住,大声喊道“姨母!”
副宗主早就察觉到一股翠绿的灵力靠近,只得装模作样嗔道“哎呦,吓死人了。”
“嘻嘻,姨母,上次你在我家落下的耳坠子我给你拿来了。”
副宗主欣喜接过那一只耳坠“原来在这儿,我还当它掉到哪个崖底了呢。”
“我一路飞过来的,好累哦。”
“让你姨父背你回去。”
“我不。”
“那姨母抱你?”
“不不,我要哥哥背我。”
“这个……你哥哥刚比试完,怕是背不动你,万一摔着你怎么是好。”
“我就要他背嘛。”
“好好好”,副宗主无奈,只得应下,招手唤皇甫煦璟“煦璟,你妹妹累了,背妹妹回去。”
皇甫煦璟早已盯着慕九还久久无法回过神,他被这一声呼唤唤醒,他突然后悔今天提出比试,满身的狼狈让他有些愧于面对慕九还。
“姨母,你和姨父去忙吧,我就算掉下来也有花叶支撑,不会有事的。”
看到慕九还施法后遍地开花,副宗主欣慰地笑“这么厉害啊,你哥哥要是有你一半法力,我也就不愁了,唉。”
“姨母别着急,我寻了许多对哥哥有帮助的典籍,让我和他单独聊聊呗。”
“好,有什么事就去大殿找姨母,啊。”
“知道啦。”
待到众人离去,皇甫煦璟看着慕九还稚嫩的面孔,逐渐又失了神。
慕九还八岁时候曾长住雁月宗,还向宗主讨了一只大雁当坐骑,她可爱乖巧充满活力,小脑瓜子总有数不尽的花招,但总是风吹就倒,小小风寒也会要命,纵使如此艰难活着,她也为皇甫煦璟创造了无限的动力与生机。
皇甫煦璟愿意守护慕九还永永远远,他以为妹妹能陪伴自己永久,但妹妹体弱多病,不久就被接回了幻峨门,皇甫煦璟因此大闹好久,饭不吃觉也不睡,被父母狠狠呵斥以后才罢休。
他不知道那一分甜叫爱情,等长大后明白心意了,又不敢宣之于口,不敢写信求欢,不敢登门拜访,他担惊受怕,怕说了以后妹妹就不喜欢自己了,怕看到妹妹嫁给他人的那天,他原地踏步,他作茧自缚。
他连举起剑的气力都没有多少,他人御剑飞行,他只能被别人提着领子飞到空中吓唬玩弄,爹娘知道以后也只是浅浅责罚弟子,转头就让他不要那么计较,让他多吃饭多悟道,若是他没有惹到人家,那为什么只欺负他不欺负别人呢。
两人强大的仙门基因,生下个没有灵根的俗人,他们为此心烦意乱,深感老天不公。
皇甫煦璟从一开始的奋力抵抗,到之后的麻木,每天只是捧着书装样子,也不出门,整个雁月宗,就他吃饭吃得最多,人人骂一声饭桶,他也左耳进右耳出。
无数黑暗涌过心头,现在,他的光回来了,他用袖子猛擦面庞,笑得憨傻“摇秋,你来了。”
“嗯,我来看你了,走,去洗把脸。”
慕九还拉着皇甫煦璟转身,见拽不动,又回头“怎么不走呀?”
“不是说,要我背你吗?”
“我说笑的,你腰都伤到了,怎么还好意思让你背我,等你伤好了再说吧,想吃些什么?”
“吃……我爹说仙门最忌口腹之欲,不许我贪吃。”
“啊?你不吃饭怎么行,不得饿死了?”
“以前他就经常饿我好几天的,等我饿瘦了,走不动起不来了,他才意识到我不吃东西是会死的,我还是无法吸收天地灵力,他刚刚又生气了,他一生气,我准没饭吃。”
“可我觉得人食五谷很寻常啊,吃得好心情自然也好,我见过很多贪吃的人,尤其长者,表面俨然一副仙风道骨,私底下个个大酒鬼,下酒菜一碟又一碟,这不也是口腹之欲?”
“嗯……我、可是……”
“表哥你别怕,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吃。”
“好,我想吃汤饭。”
“我知道一家酒楼的西红柿汤饭特别好吃,还有叫花鸡和富贵猪。”
皇甫煦璟边听边摸了摸发出咕咕声的肚子“听着挺好吃的……”
“表哥,你真的被饿瘦了吗,我怎么感觉你比从前胖了不少啊?”
“真的吗,那我要多练练身子了。”
“噗,也可能是长大了,身子骨宽了吧,我就是觉得你哪儿不一样了……”
“哪、哪儿不一样?”
“嗯……额……越来越帅了!”
“呼,摇秋又唬我了,顽皮。”
“略。”
两人谈话间已快走到山下结界处,一人拦住去路,讥讽道“喂,废物,你这少主当得够久了吧?”
来人正是阴晴不定的闫安双,长辈们一走,他就开始刁难了。
慕九还问“你是谁,拦我去路还想不想活?”
“我叫闫安双,慕少主,我是来找这废物的,你让一让。”
“一口一个废物,真没礼貌。”
“宗主和夫人都不要他了,他还有什么价值让我去尊重,这少主之位啊,还不如我坐呢,我们谁不比他厉害啊,不就是投胎投得好,要是曲师妹来做这少主我倒是没有怨言。”
慕九还不与闫安双废话,召剑直冲其刺去,闫安双本能轻易挡下,但慕九还那剑是沾了幻峨门钱毒的,中毒者靠近下毒者会浑身溃烂,久不远离就会死去。
“你叫闫安双是吧,你以为自己是阎王爷亲戚啊,随意就侮辱人,也不怕下辈子做毛毛虫吗?”
“你!”
“可别靠近我哦,小心自己浑身溃烂,生不如死。”
“啊,你做了什么!”闫安双感到身上灼痛,猛地退开,掀起袖子一看,手腕果真腐烂起来。
“这毒一夜过去就自己解了,你可别告状,要不然我立马解决了你。”
“你给我等着,你们早晚都要为我所用!”
看着闫安双落荒而逃,慕九还歪头一看,要命,皇甫煦璟哭了,她伸手要替其抹泪,皇甫煦璟避开了。
“怎么哭了?”
“没事。”
从未有人这样护他,他一身狼藉,长期的委屈积累到这一天才终于释放。
他真的很想告诉她:
我心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