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如此柔弱的女人

    初七正式上班。

    吴白七开着他的昌河陆续把我们从火车站、汽车站接回了厂里。

    大家见面后都热情地相互送上新年祝福，聊着各种过年在家的感受，各自还把从老家带来的各类特产相互交换品尝，过年的气氛仍然那么热烈。

    我从老家也带回来一大包特产，董糖、金果子、雪片糕、土蜂蜜，两瓶碧绿春白酒，还有妈妈亲手灌的香肠，父亲腌制的咸鸡、咸鱼、咸肉等咸货。姨姐还让我给王思宁她们带了一大盒柴鸡蛋。

    香肠等咸货、酒，还有柴鸡蛋和一瓶蜂蜜我是给吴白七准备的，其他点心副食等都给大家都分了。还去门卫值班室给过去的老同事们也送了些，他们同样也给我回礼了一些他们的土特产。王磊今天没来，黄波也还未到岗，我就托谢大海给他们也留了些点心。

    趁着过年的喜庆，吴白七又给每人发了五十块钱的开工红包，希望大家新的一年再接再励，创造新的业绩，让大家相信，明年的开工红包更大！今天大家自然是万分惊喜，开心地大声祝福吴白七发大财！

    短暂地寒暄交流后，大伙开始各自收拾工具、调试设备准备营业。吴白七把我叫到他办公室，把年前开会形成的决议又拿出来给我具体详细地交待了一遍，并微笑地对我说：

    “强子，还记得冬至我们吃饺子的时候，我给你说过的话没有？”

    我怎么不记得呢，那天吴白七非常开心，喝了很多酒，我也聊了很多关于修理厂未来规划的事。当时我也是懵懵懂懂，什么也不明白，只是觉得吴白七规划的未来非常美好，愿景非常宏大。但当时那个修理厂，说是一个厂子，还不如说是一个小作坊更贴切，实现吴白七心中的愿望，我觉得十分渺茫。

    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经过吴白七这么一折腾，修理厂竟然神奇的变成了今天这么一个全新的面貌，无论是厂子的新面貌，还是工人的精气神，哪里还能看出来之前的荒凉和颓废呢。

    怪不得当初我离职的时候，王磊再三嘱托我跟着吴白七好好干，说他有能力，这个厂子到他手里，一定会越来越景气。王磊的话没错，吴白七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我点头，充满敬佩的眼神看着他说：

    “记得，但我没有想到这么短的时间，您竟然把那个破旧的修理厂搞成现在这么好。”

    吴白七冲着我得意地笑起来，但忽然把笑容一收，若有所思的看着桌子上的会议决议，沉思了起来。

    我掏出烟，给他点上，我也点上陪着他，安静地等待他说话。

    抽了几大口烟后，吴白七说：

    “只把这个决议落实好远远不够啊。”

    我不知道吴白七内心还在酝酿什么更大的宏伟蓝图，只是觉得当前把会上形成的决议落实好，对于我们这个维护中心来说，已经是最大的事情了。

    “你要给我做好吃苦的思想准备！”吴白七盯着我，问我能不能做到。

    我咳了一声，不屑地笑着说：

    “我以为什么事呢，干这点事还叫吃苦啊。大哥，我是农村出来的，在家干了一年的农活，什么苦没吃过？就你给我安排的这些事，那还叫事吗！”

    我就和吴白七侃侃而谈，说什么天不亮就扛着锄头去地里除草，大热天还在地里收庄稼，背上的皮晒塌一层又一层我声都没吭一声，赤着脚在田里打农药差点中毒，那才叫吃苦，这些不算。

    吴白七始终笑着看着我不说话，一支烟抽完了，他喝口茶说：

    “我说的苦，可和你说的受皮肉之苦不一样。我这苦是要折磨你脑子，折磨你精神的苦。”

    于是，吴白七把我最新工作安排给我交了底：

    “第一，按照这个决议，你要在最短的时间把你的事落实完，再配合其他人逐一落实，我想在二月底全部完成整改；

    第二，下个月起你就跟我跑一跑市场，先把南京的市场跑一遍，然后再去上海、广东、深圳看看，了解一下这些经济发达地区汽车养护行业状况，给我们今后在南京开拓市场提供参考；

    第三，根据市场考察结果，做好成立公司的各项准备工作，如果可行，五一前把咱们的公司成立起来。这件事以你为主，你必须自始至终地把这件事给我落实好。你现在不是在自学考试吗，学习的事同样也要重视，今后你大学毕业了，可是我们公司第一个大学生，公司将来要重用你。

    吴白七对我的工作安排，我确实感到有非常大的压力，我除了空有一米八七的皮囊，脑袋里实在没什么干货，只是个初中毕业的小屁孩，给我安排这么多重要的工作，我能行吗？我顿时表现出一丝为难情绪。

    吴白七笑着问我：

    “怎么，怂啦？哈哈哈，就这点出息吗。”

    吴白七站起来，踱着脚步说：

    “强子，我当初看上你，觉得你有股子不怕输的倔劲，人不怕不会，就怕没信心，事情还没干就认怂那不行。所以这几个月我一直在观察你，觉得你小子能行。”

    “我知道，那些什么公司啊，企业管理啊什么的，谁生下来就会？还不都是边干边学出来的吗。况且你现在不是在读工商管理吗，学好了再来给我管理公司，不正好对口吗，你还担心什么？！”

    吴白七这么一说，我慢慢放下了为难情绪。是啊，一方面有吴白七带着我，我跟他后面能学到更多的业务知识，一方面我还在学习，在思想认知上也能提升到一定水平，我担心什么呢？所以也渐渐地对自己有了信心。

    那就放开手脚，撸起袖子加油干吧！

    年后，我们汽车维护中心的生意出奇的好。每天看到休息室里坐满喝茶看报的客户，我内心就升腾起一股自豪感和幸福感。原本说再招两名师傅，后来生意越来越好，陆续又招了五名师傅，我们的维修队伍一下就上升到10人。

    我和兰岚忙的实在周转不开，吴白七和王卫东商量了一下，又招聘了一名会计，这样兰岚就腾出精力专心办公室内勤工作了。我也有更多的时间，专注于学习和其他基础管理工作。

    经过紧张的整改，各流程运行，以及人员相互间的磨合，我们的维护中心终于步入正轨，正常的经营也不需要吴白七24小时盯着不敢离开，他也有时间带着我跑市场了。

    我们首先从新街口开始扫街，开始了解南京汽车养护市场的经营业态。

    选择从新街口开始，有吴白七的道理。1992年的时候，新街口已经成为一个集百货、金融、文化、旅游、娱乐、餐饮等各种业态的综合性商贸区，是仅次于北京王府井、上海南京路的中国第三大商业街区。那里富人集居，汽车消费市场庞大，有一定的市场基础，是汽车养护行业的理想之地。

    当时围绕着新街口附近的中山东路、洪武路等地段，聚集不下三十多家汽车维修店铺，规模有大有小，经营范围都大同小异，没有什么特色的经营项目。对此吴白七非常开心，他胸有成竹地告诉我，以我们技术能力和目前的经营项目，完全可以迅速占领新街口商圈的汽车养护市场，对我们来说唯一的问题就是时间有点紧迫，因为我们的公司还没有成立，如果还是靠和大家相同的作坊模式来同台经营，没多大意义。

    要做就做市场上没有的项目，即使等市场也出现了我们类似的经营模式，那我们也通过前期的实践，积累了一定的经验，那我们就可以把项目做的更精、更专业，要在这个行业里始终保持领先地位。

    事实证明，当时吴白七的这一套理论还是非常超前的，在我们的公司成立后，整个市场反响非常大，我们专业的设备、优美的环境、专业化的服务水平、完善的售后服务等软硬件投入，在当时非常亮眼，足足领先了市场达三年之久。虽然后面类似的汽车养护公司如雨后春笋般的出现在大街小巷，但我们我们几年的快速发展，已经远远地把他们甩在脚后。

    那段时间，我白天跟着吴白七跑市场，做调研，晚上就梳理总结当天的调研资料，还要挑灯学习汽修方面的专业知识，更要抓紧工商管理的自学考试，常常奋战到深夜一两点钟。

    白天晚上连轴转，说实话真累，但那时候天天被吴白七敬业的精神感染，我也没有感觉到有多累，反正一觉醒来就满血复活，浑身有干不完的劲。

    整整一个月，我和吴白七踏遍了南京所有汽车维修市场，手中积累了大量一手资料。吴白七把这些资料当作宝贵似的，告诉我：

    “强子，咱手中的这份资料可要保管好了，那可是宝贝啊，有了这些资料，我们就能知道目前咱们南京汽车养护市场到底是一个什么状况，都有哪些需求，那我们后面再扩大规模，需要投多少钱，就有清晰的目标和定位了。”

    按照现在的话说，我手上的资料就是一份我们要成立公司的可行性研究报告，有了这份报告，我们成立公司的事情也就越来越有眉目了。

    过完年后，我一直跟着吴白七忙着做市场调研，想起好久没和韩素月联系了，我就给她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好久，才想起熟悉但微弱的声音：

    “小武，你怎么这么久才给我打电话？”

    是啊，真的好久没和她联系了，拿着电话我竟不知道说什么。

    电话那头连着传来几声咳嗽声，我心头一紧：

    “姐你感冒了吗？我要过去看看你！”

    我终于忍不住思念的疼痛，脑海中不停浮现出她的身影，她带我吃肯德基，帮我报名自学考试，在我面前哭泣，第一次见面时的笑容

    半个月前，黄波找过我一次，说韩素月想见我，担心我太忙怕影响我，就没给我打电话，让我有时间了给她回个电话。我那天忙着整理资料，把回电话的事情忘的干干净净。一转眼已经一个多月了，直到今天给她打这个电话的时候，我才想起黄波让我回电话这件事，顿时我心里一阵歉意，感觉我这样真是无理。

    跟吴白七请假，说要见一个朋友，没告诉他是谁，可能明天上午才能回来。

    吴白七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让我尽管去忙好了，刚好趁机好好休息一下，说最近太忙，不能把我累坏。

    我按照韩素月给我提供的地址，我打辆出租车飞快地赶了过去。

    韩素月苍白而憔悴的面容让我心痛不已，长久的思念瞬间化为眼泪涌出。她紧紧抱着我，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在我怀中哭泣。我一只手轻抚着她的秀发，一手擦拭她的眼泪，无比温柔地抱起她进入房间。

    也许，她感受到了我带给她的温暖，又或许，是我坚定的气息给予了她内心的安全，先前还在哭泣，无法自已的韩素月，竟然在我的臂弯中安静地睡着了。

    从未如此近距离地、仔细地端详过韩素月。她的脸庞如此柔美，皮肤白皙如玉，长发如瀑布般披落在我的手臂间，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吻了吻她的额头，又轻轻地把她身上的被子压了压。

    平日里的韩素月，都是衣着大方，形态优雅，妆容精致，时时都散发着自信，气质超脱俗。而此刻躺在我怀里的她，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如此柔弱的女人，哪里还是我印象中那个坚毅刚强的韩素月啊。

    望着怀中的女人，我忽然感到一种悲凉。

    韩素月本可以过着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生活，只是她不甘被命运所摆布，执意遵从自已的内心选择，就要受到家族无情的责罚，被剥夺她原有的生活，让她承受了这么多压力、艰难与痛苦。

    但我们仔细想想，如果她真的生活在如此显耀尊贵的家族中，她真的能享受到幸福吗？我看未必，自古以来，哪一个朝代的权贵豪门不是被命运注定，被迫去过着某种既定的生活呢？在这些权贵豪门里，往往充斥着权谋争斗、利益纠葛，这些人表面上风光无限，实则内心疲惫不堪。虽然他们拥有无尽财富和权力，却常常失去了最珍贵的自由和真实的情感。这样的生活，又怎么称之为幸福呢？

    我又敬佩起韩素月，她能抛弃那种无形的显耀，义无反顾地追求和主宰自已的人生，追寻真正的自我，得有多大的勇气以及内心深处强大的力量作为支撑啊。

    此时此刻，我就这样静静地将她搂抱在怀中，凝视着她恬静祥和的睡颜，悲凉中又心生钦佩。她在我生命中的存在，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勇气。正是有她这样坚韧不拔的勇气，和吴白七鹰击长空的力量催进，让我能够从一个乡村穷小子破茧成蝶，在南京这片商海的广阔天空中自由翱翔，追逐梦想，创造了属于自己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