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感冒大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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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长策划的这一场宣传历时一月，从采访到本地电视台播出，接着被自媒体改头换面后疯狂传播，到甘草和几个同事花了整整一天时间，到处联系删视频、删文章，再到中医馆连夜赶做宣传栏，写措辞得当的宣传通稿，忙得人焦头烂额。到了今天，终于余音袅袅，归于平静。回想起来，简直像一场热闹的梦境。
出乎意料的是，医院以及中医馆的患者就医人数都呈现出暴增的趋势。院长把这归功于宣传，高兴得很，还套用了伟人的话，说不管名医还是神医，有名就好。大宣传大收益！以后宣传的力度还要再大一点！
院长虽然只是说说，离采取行动应该还有段时间。但据我对付院的了解，只要他存了这个想法，总有一天会落实的。至于下次会不会以中医馆为重点，会不会再次为难我，这倒是其次。作为中医院的一个重要成员，我得对中医院负责，我得劝说付院相信我的宣传之道：提高医院的治疗和服务水平，靠就医者的口口相传。
当然，我也得拿出有说服力的证明来。
既然院长是从报表上得出的宣传阵势越大越有利于提高就医率，那我也得从报表上找出破绽。
首先，作为一家县级中医医院，就医患者暴涨，百分之九十九的患者肯定是本地，是把同级医院、乡镇医院的病人吸引了来的。那么，很可能其他医院的就诊率会暴跌，特别是同据一城的县人民医院。我通过县医院工作的同学，悄悄拿到了县医院这前后几个月的就诊数据。奇怪，在相同的时段，并没有明显下降的趋势，有些天还有所上涨。那暴增的这些就诊者从哪里来的？好像只能是乡镇卫生院，但直觉告诉我这个可能性不大。
仔细看报表，开始宣传的上个月的后半月，到本月的这前半月，就诊患者人数一直在上涨。说实话，作为一名医生，一名医院管理者，我看到这个上扬的曲线还是本能的会心花怒放。唉，这算不上没良心吧。看到这个上扬的曲线，我首先联想到的不是可观的绩效工资，而是自豪，是看到了医院管理、医护人员的医疗技术和服务受到社会广泛认同的有力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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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待我进一步探究，没几天，关于这两月来就诊患者持续上涨的原因自己就水落石出。因为，院长也患重感冒了，一边在办公室调度，一边把汤药当茶喝。还责令我赶紧熬制预防药茶，给各个科室送去。我想，作为一名资深医院管理者，不用我提醒，他这个时候肯定明白了这一月前后患者暴增，收入大幅度提升的根本原因：季节性流行病。
2023年入冬前后的这两月来，没见过一片雪花，干燥加寒冷让各种病毒肆虐，风伤感冒、流感，肺炎支原体感冒一齐袭来，儿童和广大体弱多病的人中弹的最多，轻的在家里躺几天，重的只好往医院里挤。
我家情况就好得多，正当壮年的葛先生和张同志忙得没时间关心或监督我和甘草这两位青年医生，我妈只是在炖药的间隙，抽空打电话传达我爸的好意：
“根根子，感冒这么严重，你咋不打电话问问你爹娘好着么？哼，我忙？再忙也有时间接你的电话！晓得，不用你关心，你把你和甘草关心好，不要我老两口操心就好！多吃饭，早晨一定要吃两个鸡蛋，一个不行，两个！晚饭一定要吃！食堂里的饭赶不上了就出去吃碗牛肉面，不要熬夜！吃好睡好，再大的感冒也不敢找你！没感冒就好，要是稍微觉得有点不攒劲，就赶紧吃三天玉屏风散预防一下！”
“玉屏风散啊，玉屏风散用防风，黄芪相畏效相成，白术益气更实卫，表虚自汗服之应。”我顺口背出汤头歌，先小小的震慑一下我妈，开始反驳，“妈，这是治疗因体虚而易感伤风的，我和甘草身体这样好，不能随便吃吧，凡药三分毒……马上要结婚了，要提前备孕，现代的优生优育学您老人家不懂吧？”
“放屁！难道你爹娘会害你？你爹说了，你都长年坐办公室的，十有八九表虚畏风，吃几天玉屏风散比成天捂个口罩的强！再说了，噢，你爸说了，这些药吃进去，两泡尿就都排了，不影响你……你的啥也不影响！”
“好好好，遵命就是，今天起就吃三天玉屏风散！还有何吩咐？”
“还有就是，万一感冒了，就吃荆防败毒散，这一向，你爸用这个方子治好的人不下二十个！老汉娃娃都有，效果好，副作用少。你买两盒备着。哎，你中医馆不给人治疗感冒吧，这个方子确实好，适合今年冬天的气候，噢，噢，你爸说适合北方冬天！噢，药好了，中间那包！好了嗷，我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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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来还想和我爸说说荆防败毒散，对于这个药我有记忆。疫情期间，在板蓝根冲剂、颗粒脱销的时候，我向患者以及身边同事亲友大力推荐过荆防颗粒。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上学期间，老师在讲解这个汤药时讲过一个故事：明朝两次流行瘟疫，用人参败毒散，没有救不活的。明代医学家张时彻在《摄生众妙方》中记载：人参败毒散减人参，加荆芥、防风，成为荆防败毒散。
后来，明代医学家徐春甫将荆防败毒散视为“瘟疫通治剂”，认为其“治天行时疫，发散瘟邪”。又后来，历代大夫根据人的不同体质，用荆芥和防风替换了人参和生姜，形成荆防败毒散，适用性更强，成了病毒性感冒的克星。噢，中医没病毒感冒一说，叫风热感冒。即发热，咽干口渴，咽痛咳嗽，痰黏或黄，鼻塞，黄涕；舌尖红。
不管中医西医，对感冒的整体评价基本一致：感冒乃万病之源。
中医宝典《黄帝内经》没有“感冒”这个病名，但对感冒的病因症状分析得透彻。认为主要是外感风邪所致。《内经》上篇《素问·骨空论》写道：“风从外入，令人振寒，汗出，头痛，身重，恶寒。”
感冒，即因风邪侵袭，机体失调，出现头痛，鼻塞，流涕，喷嚏，恶寒，发热，全身不适等主要临床表现的一种外感疾病。同为感冒，环境、季节不同，同一个人的感冒也会因有寒、湿、燥、暑邪等四时不正之气的差异，表现为风寒、风热、暑湿、风燥等不同；病人若正气不足，外邪容易由表入里，引起其他病症。
西医治感冒简单直接，不管患者体质如何，三类用药：一是抗病毒药物，二是解热镇痛，三是抗生素。这三类药物当然很有效，特别是体质好的人，偶尔感冒，服用后有立竿见影之效，而对体质弱，或者有基础病的人，则效果不理想，甚至产生耐药性，体质越来越差。
“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
“上医医未病之病，中医医欲病之病，下医医已病之病”。
“上医听声，中医察色，下医诊脉”。
“上医医心，中医医人，下医医病”。
这些古语说出了中医的核心要义，终极秘密。
流感“大年”当前，医院爆满，特别是儿科一号难求，孩子们蜂拥进医院，挤进儿科的流水线，挂号——就诊——检验——输液。所幸中医馆离儿科比较远，没像别的科室一样被调剂床位支援儿科。
中医馆能不能给孩子治病？当然可以。不管原来的中医内科还是现在的中医馆，一直有罹患慢性疾病的儿童住院出院。但是对于典型的儿科疾病，比如急性上呼吸道感染、支原体肺炎、消化系统感染等，首选儿科。即使儿科爆满，人们宁愿在寒风中等待，也不会想到去其他科室——比如中医内科。在等待输液的过程中，有些孩子会退烧，会好转，大人孩子也就一身轻松的回家休息治疗。
确实，很多感冒或流感都可以自愈，药物只起到辅助作用。
所以，万一有人抱着发烧的孩子进了中医馆，我要望闻问切辩证诊断还是二话不说先开化验单？接下来更难抉择，阿奇霉素静脉注射还是开荆防败毒散？那些着急的父母们，大多会选择第一方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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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时令，辨病邪。遭遇感冒“大年”，中医的辩证治疗好像真可以省一省。采取西医的标准配药，简单快捷，不用望闻问切费力辩证，根据体质加减方剂……我真想和我爸葛先生探讨一番。
啊，葛先生虽然在一定范围、一定人群之中很有威望——这个威望完全是靠着一个又一个病愈患者积累起来的——但是，他的山村诊所也还只是个比较有名气的村卫生室，没有输液权。葛家峡周围数十个村庄的老人娃娃们得感冒了咋办？到镇上、县里去了？想到这里，我撇下病人转身上了顶楼，推开难得空闲的火疗室，火急火燎给葛先生打电话，葛先生好不容易接了电话，给予认真回答：
“不挂瓶子啊，挂瓶子做啥？瓶子越挂身体越虚，感冒越严重。娃，不知你家院长给你都讲过么，乡上的书记会不会看病我说不上，我也没听过他懂不懂中医，他坐在主席台上讲话有道理得很，不管医生治病还是病人要治好病，就靠八个字：‘不忘初心，牢记使命’！”葛先生换了个语调说出这八个字。
“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我听着似乎在哪里见过，噢，最近读一本藏医的书时，扉页上就有这句话，不过后半句不一样，是“方得始终”。
嘿嘿，书记坐在主席台上，给这些村医讲“不忘初心，牢记使命”，难为我爸葛先生听了进去，还很赞同。我也是最近才明白，乡里最大的官不是乡长，是书记。我爸埋头治病，倒把这个也能弄清楚。
“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我重复一遍，继续请教，“这和用哪种办法治感冒有啥区别？”
“这说的就是中医！从五千年前黄帝尝百草，到两千多年前中医宝典《黄帝内经》出世，中医的初心就是守护一个好世道，给人一个好身体，上医医心，中医医人，下医医病。一个好医生不是等着人病了再治好，是教人不生病。人吃五谷杂粮能不生病？能！心眼端正就不生病！”葛先生可真像个教书先生啊。
“哎，爸，照你这么说，这世上心眼端正的人不多，大多数的人都生过病，再就是还不会说话的娃，生病也是心眼子不端正？”
“嘿嘿，你这是和我抬杠哩。娃娃不乖，有些是胎里带来的，先天不足，再加上照顾不周，易感邪气。娃娃的病因大多在于父母，比如有些娃娃少白头，他的父母中必定有脾气特别火爆的；娃娃静不下来，一天太难神不守舍毛毛躁躁的，嗷，就是多动症，得多动症的娃娃，你看看，娃他妈都是心术子太多，也就是常说的心重，一天到晚想的都不是啥好事……你要想听的话下回你到家了慢慢说。”葛先生说。
“想听，爱听！”我赶紧说，“这个有一定道理，用心理学解释得通，陶弘景也说过：常不能慎事上者，自致百疴，而怨咎于神灵；当风卧湿，反责他于失福，皆是痴人也！”我一手接电话，一手拿鼠标，点开我的工作笔记，一字一句念。
“这就对了！一个人说话有哈数，做事稳当，脚不踏邪地，耳不收邪音，心没有邪念。自己身体好，娃娃身体也好，邪不压正嘛，就不容易感冒，即使有点小病也很快就好了。”
“对对对，对对儿滴！”我赶紧附和，生怕自己顶撞葛先生，落得个“犯上”的处罚，掉头发或少年白了头。“哎，爸，专家说这是十年不遇的感冒大年，你真格还是全靠中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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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冒大年？这啥专家真能说！伤风感冒的一年四季有，换季时多点，这个冬上少了两场雪，风寒风热感冒得多些，有啥大年小年的，又不是种麦子种药材，三年盼个大年，来个大丰收！种庄稼种药材有个大年，这主要和地力有关，所以要倒茬！疾病难道是瘟神一年年种在人身上的？胡说呢！”葛先生这样说，已经对专家的意见很大了。
“对！我就听葛先生的，不听啥专家的！爸，你最近治疗伤风感冒用的最多的是啥方子？我记下来，万一把高烧患者分散到我们科室，我就……”我虚心请教。
“你紧张啥！就算感冒了也不要紧，不要乱用药，现在年轻人经常是自己在网上找找，今儿吃这个药，不好，明儿换成另一个，甚至几种药都吃，越吃越严重，还吃出别的严重病来！”葛先生不讲则已，一讲就停不下来，根本停不下来。
“对！感冒乃万病之源！乱吃药乃万病之源！咱诊所对感冒严重的患者，用的啥方子？”我赶紧附和，继续追问。
“也不是说感冒了就要扛着，也不是说感冒了不能自己开药吃，我说的是个别人！”葛先生语气一变，报了一串药名，“九味羌活汤，桑菊饮、参苏丸、麻黄附子细辛汤、荆防败毒散，辨证用药！我忙了！”
听到葛先生最后报出的这个药名，我不由会心一笑，才想起我花那么宝贵的时间打通我爸电话的初衷。噢，应该和葛先生保持口径一致——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