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
人间,玉楼小筑。
厅堂内,几个白胡子长老沉沉叹息:“难道我们要一直瞒着玉京?”
“这事他早晚会知道真相,他日知道后,必定会怨我们。湛家那孩子也何其可怜,咱们难道真要见死不救?这样做,岂非对不住长琊山主。”
提起这件事,长老们心里都像压了一块石头,沉重难言。
当日仙门大战,裴玉京奉师命在王朝的觊觎下夺回了羲和神剑。当时他身受重伤,却还惦记着长琊山上的未婚妻,要回去救湛云葳。裴夫人不得不拦住他,欺骗他道:“云葳已经跟着长琊山主撤离了。”
“母亲没骗我?”
“是,母亲如何会骗你?”
他实在伤得太重,最后昏迷过去,蓬莱一众长老赶紧把他带来了人间。
但纸终归包不住火,数日前,裴玉京醒来,发现母亲与蓬莱长老都在,唯独不见湛云葳,他隐约意识到什么,冷声问:“湛师妹呢?”
一个谎言总归要用无出个谎来圆,裴夫人明明知道,长琊山主失了灵丹,湛云葳与湛殊境落在了王朝手中,却还是骗他道:“当时太混乱,我们与长琊山的人走散了,你先好好养伤,待伤好了,我们就去找他们。”
长老们也只得跟着圆谎。
这话半真半假,他们也确实和长琊山走散了。
若放在平日,他们再不满裴玉京为一个女子有损剑心,也不至于这般骗他。
可如今正是仙门最衰败的时候,王朝势力如日中天。
裴玉京是仙门的希望,仙盟恨不得以命相护他,又如何肯让他为了湛云葳失了性命,葬送大好前途?
裴玉京被他们教导得过于纯善,从没想过谆谆教诲自己长大的长辈,竟都合起伙来瞒着他。
前两日,玉楼小筑再次送来了信息,王朝将湛云葳指婚给越之恒。
大婚便在今日。
众人心里歉疚难安,到底都不是大恶之人,想起幼时学宫中那个聪明可爱的女娃,长老们心中多有不忍,又念及湛云葳父亲这些年为仙门与天下百姓做出的贡献,心里开始产生动摇。
湛云葳又做错了什么呢?大战的最后一刻,她甚至还在死守山门,救更多的人。
到底要不要告诉裴玉京,或者说,就算瞒下去,又能瞒多久?
“不可以说。”样貌雍容的裴夫人走进来,眸光憔悴却坚定,“玉京日后若是知道,就让他恨我!所有的后果,我一个人承担。”
作为一个母亲,她宁肯背负着儿子的怨恨,也不肯他为此冒险甚至丧命。
“可我们怎能什么都不做?”
“所有人都清楚,御灵师何其珍贵,王朝不会杀御灵师。”裴夫人冷冷道,“湛云葳并无性命之忧,掌门也说过,困在王朝的人不是不救,只是需得徐徐图之。如今玉京伤成这样,去了只会有去无回,王朝那些贼子现在指婚,不就是想着他受了伤?仙门早已经不起任何牺牲。”
长老们神色凝重,半晌点了点头:“可玉京若是之后知道了……”
裴夫人闭了闭眼:“若是能抢回来,就随他去。”可她心里冷冷地想,越之恒那疯子的人有这么好抢?就算抢回来,那时候也是别人的夫人。
错过就是错过,就算他们都不介意,又能经得起几次这样的隔阂?
更何况,如今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必定能拖住裴玉京。
“羲和剑有反应了。”
十日前,一直沉寂的羲和剑有了反应,剑身开始漾出层层剑意,世间没有与神剑相匹配的剑匣,为了防止有灵性的神剑出走或误伤人,必须要先让神剑认主。
可上古神剑认主,是只存在史册中的事,千万年过去,没有人知道神剑会怎么挑选主人。
这却并不耽误长老们面露喜色,还有人比裴玉京更适合当神剑主人吗?
对于这一日的到来,众人早有准备。蓬莱有一套心法,专门为仙剑认主所撰写,不过需要带着神剑一同闭关半年。
半年后……
长老们对视一眼,就算湛云葳救回来了,也希望裴玉京这孩子别再执着。
阁楼前,得知裴玉京过几日就要闭关,明绣松了一口气。
她是药王谷谷主的女儿,从小就恋慕裴玉京,然而裴玉京眼里从来没有自己。家里早就告诫她天生剑骨不能动情,若真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后来裴玉京竟会那样喜欢一个女子。
明绣艳羡又不甘,好在这次,湛云葳被留在了王朝,还马上就要被迫嫁给旁人了。
明绣想到偷听来的话,心里欢喜,推开门:“裴师兄,我给你送药。”
屋内男子容颜清隽,气质干净。
五月的人间,窗外刮着风,无数探路的灵鸟从男子手中成形,从窗外飞出去。
裴玉京低咳了两声,也没看她:“多谢明师妹,放着吧。”
明绣恨恨地看着那些灵鸟:“裴师兄,我爹说了,你需要静养,不可再消耗灵力。”
“无碍。”裴玉京淡淡道。
裴玉京不放心,虽说母亲和长老们都承诺过会找长琊山主和湛云葳,但一日没有她的消息,一日他心中无法安宁。
过几日他就必须带着神剑闭关,只希望这些放出去的灵识,有一缕能寻到她的芳踪。
无数灵鸟扇动着翅膀,从人间往灵域飞。
裴夫人站在玉楼小筑的结界前,祭出从蓬莱掌门那里求来的法器,将这些灵鸟困住。
以她之修为,如今早已拦不住裴玉京的灵力。
但是,裴玉京输在涉世未深,他太过轻信人心。
等到他不信人心,也开始冷酷那日,湛云葳那孩子……
已经对他失望许多次了吧。
灵域汾河郡,越家。
方淮看着归来的人,扬眉笑了笑:“如何,我说得没错吧?”
来人放下帷帽,露出越之恒一张冷峻的脸。
越之恒不语,今日从云葳登上玄乌车辇开始,他就与彻天府的人暗中随行,然而从王朝到越家的这一路,竟是风平浪静。
他与裴玉京交过一次手,那人灵力高深,剑法精湛,若自己不开悯生莲纹,甚至可能不是他的对手。
这样想来,就算还受着伤,裴玉京若带着仙门而来,未必没有胜算。
但是他没来。
方淮道:“湛小姐恐怕该伤心了。”
就算那位姑娘理智上知道,裴玉京不该来,可谁甘愿自己被放弃。不管有意无意,辜负就是辜负。
仙门把裴玉京教得太干净,总有一日要吃大亏。
方淮忍不住看向越之恒。这下可好,原本是为了瓮中捉鳖,如今真抢了别人的未婚妻了。
转念,他又想到,越之恒可不像裴玉京那么单纯,越之恒先前不可能没想过会有这种情况。
这人不会故意的吧!
越之恒注意到方淮的打量,越之恒说:“我要换衣裳,你还不走?”
赶走了方淮,越之恒拿起一旁的喜服。
如果他知道方淮的想法,恐怕会嗤笑。
自越家投靠王朝那一刻开始,越之恒这个人会算计许多东西,包括权势、地位、人心,独独不包括莫须有的感情。
陛下性格阴晴不定,越之恒必须找到仙门那群人,湛云葳就是最合适的筹码。她在他手中一日,那些余孽必定会来。
彻天府掌司大婚,按理会来不少恭维的权贵,可又实在怕这里打起来,自己枉送了性命,于是只敢托灵仆送礼。
整个越府,四处是森冷的兵丁和阵法。
黄昏时,天幕最温柔的时候,玄乌车架拉着唯一的亮色来到了大门前。
五月尚且带着一丝凉意,天边泛着瑰丽橘色。
云葳从王城一路来到汾河郡,果然和前世一样,她仍旧没能等来裴玉京。
但许是已经知道结果,没有失望,就不会伤心。
没人救她和湛殊镜,他们总得自救。路上白蕊看了她好几回,用眼神示意她:小姐,你懂的。
云葳不是很想懂。
她摸了摸怀里的妖傀丹,若万不得已还是要用这个,机会只有一次。
她若真这么做,要是越之恒反应过来了,自己被推开还好,要是他心里对曲小姐忠贞不屈,觉得被玷污,不会当场杀了她吧。
纠结间,越府却已经到了。
门口一人长身玉立,越之恒红衣玉冠,面容清俊。听见声音,他抬起眸来,遥遥望着她。
一旁的喜娘是彻天府找来的普通人,不知道这场婚事的弯弯绕绕,见状掩唇笑道:“唉哟,我当喜娘这么多年,第一次见这般英俊的公子,与如此美如天仙的夫人,两位真是般配。”
话音一落,本想得到两句赏。
谁知身前那位俊朗不凡的郎君无甚表情,身边装扮得楚楚动人的少女,也在珠帘后抿了抿唇角。
气氛古怪,没人说话。
喜娘也渐渐觉察到了不对劲,再一看这府邸周围,全是寒着脸肃然的兵丁,喜娘笑容僵硬,却还得若无其事催促道:“劳烦公子上前,扶一下夫人。”
越之恒没动静,略蹙了蹙眉。
喜娘硬着头皮又重复了一次。
半晌,云葳才看见那只骨节分明、略有些粗粝的手递到自己面前。
前世,她比越之恒更不情愿,本就心里伤心,哪里还有空与他装腔作势,当众想要狠狠拍开他递过来的那只手。
但越之恒也不好惹。
他似早有所料,冷冷握住她的手,将她从车上带下来。
“湛小姐。”他说,“他没来,你拿我撒什么气。”
云葳被锁了灵力,猝不及防险些撞到越之恒怀里,她红着眼眶,冷然看他。
却见眼前的人也垂眸望进她的眼睛,他眸色冷凉,细看之下,竟也带着几分浅浅的愠怒与讥嘲之色。
而今,云葳心里另有打算,她看了越之恒一眼,咬牙将手放上去。
掌下那只手顿了顿,意外地看她一眼,竟也没有为难她,用了点力将她从玄乌车架上带下来。
出乎意料,他的掌心带着浅浅的温热。
喜娘松了口气,赶紧引着这对古怪的新人走程序。
因着“宾客”本就少得可怜,越之恒的亲生母亲,越家的大夫人也未出席,两人竟然只需要用心玉结契。
心玉是一早准备好的东西,两人一同将心头血递在上面,就算是发过了誓言。
契约结成后,彼此的灵丹之上会生出一点朱砂似的印记。
这进程太快,还不等云葳心里有什么感想,就到了喜房中。
天色尚早,屋里的红烛刚刚开始燃了一点,越之恒的影子被这点微光映照,投在她的身前。与越之恒做道侣的那几年,仿佛是许久之前的事。
喜房很大,并非越之恒从前在越家住的屋子,而是他成为彻天府掌司后,越家划给他的。
越之恒只在这里住过五日,五日间鸡飞狗跳,纵然灵力被锁住,她也屡屡用血符让越之恒吃了不少的亏。
后来得到了羲和剑动荡的消息,知道裴玉京不会来,越之恒索性就搬到了他以前在越府住的屋子里。
此时喜娘连忙带着两个婢女离开屋子,将房间留给新婚夜的道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