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六神无主
李永川的双手紧握着方向盘，两只手掌像是焊在了上边，指关节也因为用力过猛而变得泛白。刚才出现的碰撞以及碰撞所带来的声响，即便是隔着玻璃和铁皮，还是盖过了发动机的声音，准确无误的钻进了自己的耳朵。
有人喜欢用言之凿凿来形容说得非常确实，可是这一次，李永川却觉得“听之凿凿”，那声音真的像用一根凿子凿进了自己的听觉系统。
如此震憾，又是如此的真切。
李永川的脚还死死的踩在刹车踏板上。
没错，几乎就是在半脸男伸出手臂的同时，李永川的脚从油门转到了刹车上。
如果对面真的是一堵墙，李永川兴许还会有犹豫的可能。不管对方的脸是否缺失，可就当时的速度和角度来看，那确实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形状啊！逢年过节连只鸡鸭都不敢杀的李永川，又怎会敢直直地撞上去呢？
那一刻，李永川的心里没有那么多有关仇恨和恐怖的念头，甚至随着车子的运动，他盯着逐渐逼近的无脸男，大脑里是一片的空白。
砰！
还是撞击声才将失魂落魄的李永川拉回现实。
然后，他又开始发抖。
先是从手，再到胳膊，接着是全身。仿佛经历了一场可怕的传染，惹得浑身一齐发作，一齐颤抖。
虽然李永川踩刹车的反应速度已经够快了，但是因为之前的速度太快，这一段的反应也足够车子往前冲刺十几米了，看得出来，轮胎也已经很努力的停住了，只是这巨大的惯性，让它们在静止的状态仍然快速的滑行。
李永川的六神无主，就是在这时候造成的。
透过前挡风玻璃，半脸男丝毫没有闪躲的意思，可是偏偏又刹不住车，这种与自己意识相悖的场景在撞到人之前，先摧毁了李永川自己。
终于，车子停下来了。
尖锐的刹车声和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都停了，只有发动机的不忿和李永川狂烈的心跳，但是李永川此时却听不见去，他的耳朵在被撞击声攻击过之后，就一直处在嗡嗡的耳鸣中，持续且蛮横，挥之不去。
这个位置到撞到半脸男的位置，少说还有四五米的距离。
很难想象那是一种多么粗鲁的冲撞力，这恰恰是李永川之前想要的所有的效果——既干掉了半脸男，又顺利的通过。可是当李永川踩下刹车的一刹那，这一切都变了。李永川很想在半脸男的面前停住车，然后一脸得意的看着被吓到浑身发抖的半脸男，或者是半脸男在千钧一发之际，会像动作电影里那样飞身躲过。那样的话，李永川会冲着后视镜做出一个轻蔑的嘲笑表情。
事与愿违。
恐怕只有这个成语才能概括发生的一切。
颤抖了半天之后，李永川张开嘴巴，开始大口的喘息。
后视镜里一片漆黑，刹车灯的红光并不能照亮太远，只能看到车屁股上反射的淡淡的犹如被浓雾裹住的红色，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是啊，李永川多想一切就像这尾灯光芒一样，都是不真实的。
然而他很清楚，这一切并非幻觉，过度的自我麻痹并不能给自己带来任何的解脱。
李永川不知道过了多久，现在他是没有时间这个概念的，总觉得是这一切太漫长了，漫长的主要原因还是在于内心的恐慌和煎熬。
其实从他踩下刹车到现在不超过两分钟，再减去完全停下车的制动时间，其实真正留给他自己在这里自我紧张害怕的时间并不长，只是李永川觉得仿佛过了半天甚至半年那么久。
所以人们才说幸福的时间总是短暂，而苦痛挫折往往最难熬。
剧烈的喘息总算缓了下来，好像贪婪的身体突然吃饱了氧气一样，开始本能的减少吞吐的气量，虽然没能恢复正常状态，但已经很接近了。
李永川的理智和力气同样也在慢慢恢复，并且这么多年刻在骨子里的潜意识告诉他：出了这么大的事故，总得下来看一下。然后该报警的报警，该抢救的抢救。
不仅是这么想，李永川还真这么做的。
右手摸到安全带的卡口，拇指按压一下，安全带松开的同时，左手早就抠到了门拉手手，拉一下再用胳膊肘顶一下门板，主驾驶一侧的车门便打开了。
外面的风抢先冲了进来。
直到李永川脚踩在地上，他才知道自己竟然出现了腿软的情况，他不得不扶着车身才能勉强走几步。在车尾处定了定神，李永川总算觉得地面不再像是松软的棉花，他跺跺脚，待腿脚处血液循环流畅后，接着向后方寻找。
离开车子，李永川并没有什么发现，尤其是他的车子作为这条街道上目前唯一的光源，越走越远也就意味着越走越黑。
隐约中还可以闻到轮胎摩擦之后产生的焦糊味，似乎是对这个漆黑的夜里发生的事故的唯一记录，而那股刺鼻的气味在夜风中弥漫开来，又久久不肯散去。
李永川的眼睛试图适应这种暗淡，但却徒劳无功，黑暗像是一层不透气的膜，将他的视线封锁。
“到底在哪儿呢？”李永川想找到半脸男，又害怕找到，随着黑暗的笼罩，李永川只好弯下腰，尽可能的贴近地面，甚至感觉地面像是有隆起的黑影时，都要亲自去摸一摸，但每次都只是触碰到坚硬粗糙的沥青地面。
李永川回头看了一眼车，后悔下车的时候没有带上手机。他又不自觉的瞥了一眼车底，心里冒出了另一个不好的念头：“人——不会卷在车底了吧？”
迎着光，李永川明显走得顺畅许多，不自觉中开始小跑起来。
李永川手扶着后保险杠撅起屁股往车底看，重点是几个车轮和凸起的车架位置，仍是半点没有碾压到动物或者人的痕迹。
“没有碎块，没有血液，难道人被撞飞了？”
李永川快速绕到车头位置，看遍了所有他怀疑的位置，只在车牌和车灯下方的地方有一些点状的黑斑，但那也只是撞到小飞虫之后的残留，而且还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都已经干硬成块了，不用指甲刮，根本就蹭不掉。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李永川决定先把车挪到路边，然后用手机上的手电筒再仔细照照。
他上车刚坐下，左手扶住方向盘，右手去抓变档杆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怎么？撞完了我，就想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