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初见月把信装好,在信皮上写下“寄邺城魏王宫承露殿王长孙亲启”的字样,然后用蜡封好信戳,接着摸摸索索地,从腰间解下一串崭新的汉武帝时期的赤仄钱。
带着信和钱串子,她直奔外院传舍西头第二个屋去了。
站在门外敲了半天门,才有一个汉子满脸是水地过来开门,身上衣服风尘仆仆的还没来得及换。
“请问大哥,”
初见月满脸堆笑地问:“您是准备前去邺城的信差吗?”
那人愣了一瞬,随即也笑脸相迎,往后退了一步打开门来:“是,是。小姑找在下有事?进屋坐下来说吧。”
初见月笑嘻嘻地探头往屋里瞅了一眼:屋内面积很小,北边靠墙放着一张窄榻,榻边是一桌一凳,凳边倚墙放着个藤条书箧。
门口靠西墙根儿放着个铜盆架子,架子上搁着铜盆,盆里盛着黄泥汤子似的小半盆浑水。
“我就不进去啦,在门口说就行。”
初见月说:“我这儿有封寄给邺城魏王宫王长孙的信,过来就是想问问信差大哥:能不能帮忙给送过去?”
那人的态度立刻恭敬起来:“送是能送。可魏王宫不比别处地界,王长孙也不是我等小人物想见就能见的。到时候门口侍卫让不让进都还两说。”
“这个你倒不必担心,”
初见月把书信和铜钱交到信差手上,“你肯帮忙送到宫里就行。
只要跟看门人说是毛初见月有书信交付王长孙,没有不让你进的道理。
这点儿铜钱你先收着,回头王长孙见了书信,肯定会有额外打赏。”
那人诚惶诚恐地接过信和钱来,郑重其事地揣进怀里,隔着衣服按了按说:“小姑但请放心,我今日投宿得早,明日天不亮就起身出发,预计过了正午就能赶到邺城。
进城后我就先去魏王宫,保证头一份就去魏王宫投送。”
初见月再三感谢道:“那就辛苦和拜托信差大哥了,王长孙会替我好好酬谢您的。”
书信寄出去了,初见月心事去了一半儿,回轿厢的时候,脚步都轻快了好多。
回轿厢一刻钟不到,出六斤就找过来了。
“你怎么躲这儿来了?!”
出六斤刚在曹丕那儿平白受了一股子转嫁邪火,正对初见月满肚子怨气,态度也不象白天时候那么恭敬了,“大王子以为你掉进了茅坑,让我拿杆子来捞你。
你别猫在这儿躲着了!赶紧回大王子跟前伺候去!”
初见月在脚踏上蜷成个球,两只胳膊抱着膝盖说:“你帮我去跟大王子说一声吧?就说我今晚吃多了,肚子疼。”
“肚子疼你自己去跟大王子说!”
出六斤没给她好脸,“我今儿个一天,挨的呲哒比以往一个月的份额都多,全是拜你毛小姑所赐。
你可别再兴风作妖了!大王子忍耐度有限,你别蹬鼻子上脸没个计较。”
初见月知道跟他说什么都白搭,只得垂头丧气地下了车,跟在出六斤身后,一步三挪地回到内院雅舍。
外屋已经点起了灯,饭菜和桌子都收拾下去了,曹丕沉着脸,还坐在原先吃饭的位置上。
“大王子,”
初见月努力挤出个笑容说:“以后能不能换个人尝膳啊?我这个人没啥出息,看见好吃的就搂不住。
还真被大王子说中了:我肉吃得太多了,胀得肚子痛。
大王子还有哪些活需要我干?我想早早干完,早早找个地方趴着。”
曹丕鼻子里哼笑一声,“你的那点儿小伎俩,就别在我面前施展了——进内室铺床去!”
出六斤一听令下,立刻朝门外拍了拍手。
一个人高马大的下等仆役走进来,肩膀上扛着一卷大铺盖。
初见月只得识趣地闭上嘴,自觉地跟着那名仆役进了内屋。
内屋里很是宽敞:北边靠墙放着一张大床,床大到睡一家三口还有余地给孩子翻跟头。
大床三步之外,放着一架折扇屏风,屏风外搁着一张供侍寝下人休憩的窄榻。
高个子仆役把铺盖放到大床上,冲初见月点了点头,随即一声不吭地退出去了。
初见月上前把铺盖解开,只见铺盖最底下一层,是条浆洗挺刮的麻布床单。
床单里面包着一张花斑虎皮和几床厚厚的丝绵褥子,最顶上是两重华丽的蚕丝薄毯和一床锦绣大被。
当真是“角枕粲兮,锦衾烂兮”。
初见月把铺盖的一边推到大床内侧,然后手足并用地爬上床,东一头西一头地开始展衾铺被。
曹丕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进来,默默站在屏风处看初见月忙活。
“天老奶!吓死我了!”
初见月调转屁股铺床外边时,一眼扫见个直幢幢的黑影杵在三步开外,吓得差点儿一头栽到床底下。
曹丕危险地眯了眯眼睛,“什么就‘吓死你了’?”
初见月长长吐出口气说:“大王子穿一身黑,悄没声地象是从底下钻出来的一样,我还以为自己眼花,看见黑无常了呢。”
她边说边下了床,“床铺好了,大王子还有别的吩咐吗?”
曹丕说:“你肚子疼的话,先在屏风外的小榻上趴一会,铺盖我让人给你预备了新的。
我一个半时辰之后上床就寝,你提前一刻钟进来给我暖被窝。”
“啥?!”
初见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能把不要脸的话说得这么云淡风轻。
“这活儿我干不了!这哪是下人该干的活儿?!”
初见月满脸坚定,一副不容商榷的神气说:“大王子需要人热被窝的话,怎么不带上如夫人一起出门?
象我这样的下人,顶多能替大王子灌几个热水瘪子来罢了。”
“你暖个被窝有什么干不了的?!”
曹丕老脸上有些挂不住,“在家的时候,哪天不是婢女们给我暖床?到你这儿怎么就这么多事儿!”
“那你怎么不带着她们出来?非得带着我这么个生茬子干啥?
我从小到大没伺候过人,也不会伺候人。”
“……,”
曹丕恨恨地咬了咬牙,“我也不知道,带上你这么个饭桶废物能干啥。
你肚子疼就滚出去躺着吧!再被你倒反天罡地抢白几句,我也活该气得肚子疼了。”
初见月立马谢恩告退,只是心里好生诧异:渣渣丕啥时候这么大度、这么善良、这么好脾气了?”
其实真不是曹丕好说话,曹丕是有他自己的小算盘。
一来他现在对初见月正上头,猫逗老鼠正在个得趣的当口上;二来他深知初见月拉得下脸、豁得出命的脾性,心有忌惮不敢逼得她太急:亲爹现在还病在床上、人事不知呢,自己万一弄出个□□不成、闹出人命,名声和前程可就全完了。
初见月躺在屏风外的小榻上,一晚上再没收到曹丕支使。
回想起自己这一天的磨洋工和偷奸耍滑,初见月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分,竟隐隐生出点儿愧疚之意。
接下来的几天,初见月态度明显有了收敛,曹丕也很是克制迁就,两人一路上居然和和气气、相处融洽。
车队的行进速度也加快了,到第五天傍晚时分,曹丕一行终于赶到了洛阳。
事情诚如初见月在写给曹叡的信中揣测的那样:曹丕的“四友”之一朱铄,被曹丕安排去掌管洛阳城防军,深恐军心不服,特地央求了掌权者“准太子”曹丕,前来压阵镇场子。
邺城信使同一天也抵达了洛阳,带来消息说魏王大病初愈,如今神智清醒,已经能下地行走了。
朱铄在洛河上精心准备了一艘大画船,当晚在船上为曹丕接风洗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