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诚相告
“耐人寻味的是,王莽国破身死这年的六月,他的堂弟——卫将军王涉,与国师刘歆密谋造反一事。
王涉家里常年供养着一个名叫西门君惠的道士,西门君惠在天文谶记这方面很擅长。
他对王涉说:‘星孛(bei)(注:彗星)横扫紫微宫,这是刘氏复兴的先兆。中兴汉室之人,姓名与当今国师的名字相同。’
当时的国师刘歆,还没避讳改名,名字与光武皇帝一样。(注:即也叫刘秀)
王涉对西门君惠的话深信不疑,于是将原话转告了大司马董忠。
二人三番两次同往刘歆府中,借着谈论星象暗示谋反一事,刘歆每次都不正面回应。
后来王涉就单独登门拜访,对着刘歆痛哭流涕地说:‘在下诚心诚意,与国师谋划安族大计,国师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呢?’
刘歆见他言辞恳切,也以自己所测的天文人事据实相告,说谶纬中所说的真正的中兴之主,不是自己,而是现处东方的同名同姓之人。
(注:此时真正的天选之子刘秀,还在南阳、新野一带种地、避难,因南阳和新野在长安以东,所以国师刘秀称之为‘东方的刘秀’)。
王涉见刘歆对自己推心置腹,就也爆出一个惊天秘密,说:‘新帝本非我家子也’。”
“什么?!”
初见月也算个熟读史书的,之前还真没注意到这一段,当即大睁着眼睛问道:“那时候就有人怀疑,王莽是被调包了?!”
曹叡敏锐地捕捉到她的逻辑漏洞,应声反问道:“王涉只是说王莽不是他们王家的子孙,你怎么一口咬定,王莽是被调包了?”
初见月说:“你不觉得登基前后的王莽,性格差异太大了?后人有诗云:‘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意思是说他先前的美德,全是装出来的。可有没有一种可能性:登基前后的王莽,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而且你看他对自己的儿子和孙子,出手多狠!四个嫡子逼杀三个,剩下的一个也搞成了神经病。
按理说‘隔辈儿亲’吧?可他对自己的孙子和孙女,照样也是痛下杀手,最过分的时候,一个月里接连弄死四个子孙。这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
曹叡熟视她良久,慢慢开口说道:“你给我提供了一个新思路。”
初见月心里“咯噔”一下,心说坏了!我说别人的时候一包劲,忘了自己也早上了曹叡的可疑人名单了。
“那,那……,”
初见月掩饰着说:“我理解得不对的话,王涉是怎么说的?”
“王涉的说法,远不如你的猜测有创意,”
曹叡淡淡答道:“他只说王莽的父亲从小体弱多病,母亲又一向嗜酒,所以王莽不是王家子弟。
这个理由根本站不住脚,根本没有说服力。”
“你说他就说他,扯上我干什么?”
初见月气急败坏地踩着曹叡的脚尖碾了一脚,“我听着不像是好话。”
曹叡疼得闷哼了一声,随即忍不住笑了。
“王邑在未央宫渐台战死的那天,太白星流入太微,如月光一般照耀着大地。
我特意查了查那天的岁历时辰,那天的十二宫格月将为寅,功曹将,万物大聚,位东北,一析鬼户开……”
“啊!”
初见月打个激灵,被曹叡握着的手不自觉痉挛一下,手心里也冒出汗来。
“初见月,”
曹叡出其不意叫了她一声。
“啊?”
初见月下意识地答应了。
“你姓初,”
曹叡直逼到初见月脸上,紧盯着她的眼睛问:“根本不是毛家的女儿,对不对?”
“我,我……”
初见月满脸惊恐呆了一瞬,心一横答道:“对!”
“你那是个什么表情?”
曹叡不觉失笑道:“这个表情,不是应该出现在我脸上吗?”
初见月浑身打颤,勉强笑了笑问:“你怀疑我很久了?你就不怕我是个鬼?”
“有血有肉的鬼,有什么可怕的?”
曹叡手上攥紧了她,脸上的表情严肃起来,“斗转星移,四门时开;而人鬼转生,我之前从未听说。
其中玄机我还没弄明白,在我彻底搞清楚之前,不准你离开我到处乱跑。”
“我觉得转生跟双鱼玉佩有关。”
初见月决定坦诚相告,以便曹叡少走弯路,尽快帮自己找到回穿方法。
“你细说!”
“七月初一那天,我跟随八位不同专业领域的专家导师,在罗布泊……就是如今的盐泽湖,考古太阳墓葬群。
那时候盐泽湖已完全干涸,楼兰古国也已消失埋没在黄沙盐碱之下。
那天的考古工作有了重大进展:我们在一座七层木桩环绕的墓葬里,发现了一副无底的船形木棺,木棺里有一具裸|体的男性干尸。
尸体用毛毡包裹,头上戴着尖顶毡帽,帽子上插着鸟的翎羽,脚上穿着皮鞋,脖颈上佩戴着一块双鱼玉佩。”
曹叡轻轻倒吸了一口凉气。
“几位导师轮流传看着那块玉佩。当玉佩交到我手上时,忽然间飞沙走石、天昏地暗。
刚刚还阳光肆虐的天空,顷刻间变成一口倒扣下来的大锅,天色转为半边灰黄、半边银白;银白色的那边,是因为天空中高高闪耀着一颗光芒四射的太白金星。
掠地狂风袭卷着漫天沙尘,竖起一堵越积越厚的沙墙;裹挟着阵阵闷雷般的响声,劈头盖脸呼啸而来。”
曹叡如临其境,后脊上起了一层冷汗,两只手无意识地紧紧包裹住初见月的手。
“地面上的能见度极低,十步开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唯又附近一带沙丘的起伏线,以令人心惊肉跳的诡谲曲度,匪夷所思地变幻着形状。
我们赶紧四下里散开,用哪个帽子遮住头脸趴伏在地上。
我眼睁睁看着离我最近的那名植物学家,身不由己被流沙推着,瞬间漂移到十步开外,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了。
我反身往就近一个雅丹包奋力地爬。这样的雅丹包,在库木库都克附近有好几百个。
它们全都是粘土层和疏松的细沙层交互包裹在一起,外壳坚硬而内里松散。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只靠薄薄一层硬壳支撑着的雅丹包,经不起飓风的摧撼,泥沙俱下、轰然崩塌。
我只觉眼前骤然一黑,老师、黄沙、风声……一切都消失不见了,世界陷入了万古长夜一般的黑暗死寂。
再睁开眼时,我就躺在了装殓毛宝珠的薄木棺材里。”
曹叡沉思了一会儿,谨慎地问道:“所以你现在的身体?”
初见月摇摇头说:“不是我,是毛宝珠。”
曹叡紧接着问:“这样说来,双鱼玉佩很有可能是沉在盐泽湖底?”
初见月苦恼答道:“说的是呢。”
“盐泽湖还真是一处神奇的地方。”
曹叡哂笑一声:“如此一来,王莽大规模往青海移民的举动,就能解释得通了。”
“王莽又鼓捣什么了?”
初见月惊讶地问:“双鱼玉佩不是已经在他身上了?”
“王莽借口说国内已有北海郡、南海郡、东海郡,唯独缺少西海郡。
为了凑全“四海”,他穷兵赎武,派出军队将青海湖一带的土地攻打下来,专门设置了西海郡。
为了让这块荒地看起来更像一个郡,王莽下令强制移民,先后增加了五十条严酷法令,以便增加成千上万的罪犯,满足移民的需要。
原本誉满天下的王莽,就因为开发这个西海郡,招来了国民的最初不满。”
“他这是……”
初见月想了想说:“我猜王莽和我一样,也是从其他年代穿越过来的,你相信吗?”
曹叡肯定地一点头说:“我相信!还有那个王邑。
宛城之变那天的史料,我也多方查证过了:那天城内四处着火,虽然多数人无暇抬头看天,但仍有史官如实记录:大赤星现在东南,持续时长约莫两刻有余。”
“所以王邑就奋不顾身,不怕死地跳到淯水河里去了!”
“嗯。”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无语。
“所以……你是来自两千年之后?”
“准确来说,是1800年之后。
——思傲君!”
初见月激动地反抓住曹叡的手说:“我决定什么都不瞒你,你会倾尽全力帮助我的,对吧?”
“你,”
曹叡艰涩地答道:“真的很想回去?”
“嗯!”
初见月毫不犹豫地一点头,“我真的、真的,非常非常想回去。
那个世界里有我的爸爸妈妈;人与人之间,也没有这样深的阶级鸿沟;相对文明、民主、自由;物质和精神生活都很富足。”
“那你就不要妄自行动,”
曹叡心里五味杂陈:“也不要悄悄消失,我会帮你想个稳妥法子。
你,你,”
他在黑暗中脸红了,“如果可能,你能不能带上我一起走?”
“你想跟过去,看看未来的世界?”
初见月问:“那你舍得离开爸……,妈妈和爷爷?
先别说能不能穿越回我来前的年代,就算咱们侥幸回去了,你可得仔细想好了:到了那边,你再不能不是养尊处优的王长孙了,说不定会变成个苦逼打工人,连座房子都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