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怎么办?先哄着呗
曹植一个人坐在南厢书房,已经生了小半个时辰的闷气了。
打发去承露殿传信的人一波接一波,去一波回禀“王长孙尚未回宫”,再去一波还是“王长孙尚未回宫”,恨得他直接把攀儿派了过去,严命他就在承露殿外等着,不带回毛初见月就别回来。
初见月短褐绑腿裤,绾着个包子髻,满头是汗地跑进来了。
“八斗君……”
她两手叉腰,弯着身子呼呼直喘,干咽着唾沫说:“我回来晚了,害你久等,对不起哈……”
曹植原本满肚子火气,这会儿热烙铁扔进雪堆里一样,“嗤啦”一下灭成烟儿了。
“大热的天,你跑那么急干什么?肚子疼不疼?先缓口气,待会儿喝点水。”
“没事,”
初见月站直身子笑:“我怕你等急了,跑得有点猛。攀儿被我甩在后面,还得一会儿才能到呢。”
曹植气笑了说:“把你能的,攀儿都跑不过你了?”
“他说你找我有急事,这我还不得‘急急如律令’?他跑不过我那可太稀松平常了。
想我小旋风初见月,跑步怵过谁?四条腿的跑不过猎豹,两条腿的跑不过鸵鸟。”
曹植又笑,“越说你能,你越上天。嗯?鸵鸟是什么?”
“鸵鸟就是……,我想想啊,《史记·大宛列传》里有,你肯定知道,”
初见月两手比划着,“就是脖子这~么长,下的蛋这~么大。”
“哦,”
曹植恍然大悟说:“条支国的大鸟、大雀是吧?那种鸟是跑的,不是飞的?跑起来很快?”
“快!可快了,一般的马都跑不过它,那两条大长腿,跑起来噔噔噔噔噔……”
曹植一口茶笑喷了。
“八斗君不是说找我有急事?什么事?”
曹植说:“你先赶紧坐下喝口水吧。”
“我先赶紧站着听你说吧。”
初见月说:“你不知道有些人的性子,就是鸡屁股里掏蛋,顶受不了别人话说一半留一半的?”
曹植说:“前天你不是说,想学金石铭文吗?我当时就想起来,郑子玄家好像收藏了不少西周青铜和古碑帖,差不多应该认识古籀文。
今天上午我去他家跑了一趟,一问果不其然。
我都和他说好了,从明天开始,每天带你过去学字、看真品。”
“哦。”
“怎么回事?”
曹植对她的反应很意外,“你不想去?我还以为你听了会多高兴,特意马不停蹄地跑回来告诉你。”
初见月心说:我高兴什么啊我高兴?你们叔侄两个商量好了吧?一个说后天带自己去拜师,一个说明天带自己去看古董,这不是成心找仗打?
“想去想去!哪能不高兴高兴?”
初见月立满脸堆笑,掩饰着说:“我就是太高兴了,有点儿没能反应过来。”
还能怎么办呢?先安抚住一个是一个吧。
自己毕竟是卞王后拨给八斗君的兵,再说事分缓急轻重,总得先解决掉明天的问题,才能去想后天的。
第二天清早,曹叡和曹宇又结伴来了昭台殿请安。
进门就见曹植满面春风,正和卞王后有说有笑。身旁站着个宽袖博带、束着精致四方髻的少年公子。
曹宇还跟曹叡小声嘀咕呢,“这人谁呀?”
却见那人转过身来,一脸不自然地打招呼说:“十四王子早,王长孙早。”
“啊?”
曹宇心直口快地说:“我还当是谁呢!毛初见月,你怎么这么身打扮?你这是准备去哪儿?”
毛初见月扯扯嘴角对他苦笑,眼睛偷偷去瞄曹叡的脸色。
曹叡看上去还算平静温和,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死盯着初见月。
初见月脚底偷偷往曹叡这边蹭,脸上带着做了坏事被人抓包、心虚讨好的笑,小小声叫他:“思傲君……”
“这么一打扮,是不是很像个翩翩风度的贵门子弟?”
曹植兴致勃勃接过曹宇的话头说:“今天我带她去郑子玄家看毛公鼎。”
曹宇立马惊疑不定地扭脸去看曹叡。
却见曹叡脸上冷冰冰的,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也就那样吧,”
曹宇酸溜溜地说:“不过仗着张脸好看,其实满不像那么回事。毛初见月,你礼仪规矩都懂吗?还不如穿昨天那套小厮衣服看着精神呢。”
卞王后说:“月儿都听到了?以后出门要多看少说,礼仪规矩多学着些,不要被人轻视笑话了。”
曹宇挨了个大耳光似的满脸通红,眼带歉意地转头去看初见月。
初见月眯起眼睛对他展颜一笑,不易察觉地摇摇头。
曹宇顿时有了底气,大剌剌地说:“母后误会了,孩儿就是嘴快舌头笨,没有瞧不起她的意思。
你说是吧,毛初见月?”
初见月笑着一点头。
曹叡开口说:“王祖母开明。孙儿明日起,要去许祭酒家学习篆书,想带上毛初见月随行伺候,恭请王祖母允准。”
卞王后蔼然说道:“你这孩子,但凡早说一天!就在你和你十四王叔进门前一刻,祖母才刚答应了你三王叔。
他带月儿去郑家,不是只有今天这一次,多半是每日要去。
他和子玄那孩子,之前就是成天玩在一处的,现今为了研究什么金石,只怕是更要天天黏在一块儿。
家里机灵的婢女小子,也不止月儿一个,叡儿再另觅人选,祖母没有不应的。”
曹叡冷笑一声说:“孙儿知道了,难为祖母一碗水端得平。没什么吩咐的话,孙儿这就回去了。”
“叡儿你过来,”
卞王后柔声招呼他,朝他招招手说:“到祖母身边来,祖母有话跟你说。”
曹叡站在原地倔了两三秒钟,才一提袍襟走了过去。
“好孙儿,”
卞王后摸着他的后背安抚道:“祖母知道,连番两次被驳了请求,我孙儿心里气恼不平。
但你想想平日里别的事情,祖母对你是不是有求必应?
你三王叔自从被指了崔家这门亲事,哪一天不是郁郁寡欢、借酒浇愁?哪一天你见他真正开心笑过?
直到月儿来了,你三王叔脸上才重现了笑模样。
祖母也是个当娘的,儿子就这么点儿在意的东西,当娘的又不是给不起,怎么忍心这点儿乐子也给他夺了去?
你还小,有些事还体会不到,可能一时意气之争,觉得祖母偏心……”
曹叡打断她说:“不必说了,王祖母想说的话,孙儿都明白;孙儿的心思,王祖母其实也都知道。
孙儿还不小吗?昨天不是还被逼着见官媒?
既然都是王祖母的孩子,王祖母有疼三王叔的一份心,自然就有疼孙儿的一份心。
以后我和三王叔之间的事,最好是我们两个自己解决。王祖母不必费心插手,也免得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卞王后气白了脸,连声说道:“好,好。你是大了,人大心也大,把我这个当祖母的,全不放在眼里了,三番四次地当面顶撞。
祖母对你好话说尽,你想得通也罢,想不通也罢,这座宫里,还是你祖母说了算,你就算闹到天上,月儿也是我指派到你三王叔屋里去的。
只要我说句不准,我看哪个能把她带出宫去。”
曹叡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噔噔噔”下了台阶,甩袖就往殿外走。
“思傲君……”
经过初见月身边时,初见月试着小声叫他。
曹叡脚步一顿,接着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外走。
“王后,”
初见月赶忙转向卞王后,一指曹叡的背影说:“我去和王长孙说句话,马上回来哈。”
说完不等卞王后答复,一溜小跑追着曹叡出去了。
“思傲君,思傲君!”
初见月边跑边小声直喊,曹叡终于在殿门外站住脚,转回身看着她,满眼的不甘和悲愤。
“现在没有时间多说,”
初见月跑到他面前,压低了声音说:“你等我从外面回来,抽空就去找你,好好跟你解释。
你不准这个样子,自己在家好好的,要么就和草鱼头两个出去找人玩。
总之不准不高兴,要开开心心等我回来。
记住一句话,‘人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曹叡气消大半,只是依旧板着脸说:“你多久能回来?”
“那我哪儿知道啊?”
初见月说:“反正我是不大乐意去,但咱也犯不上跟人硬刚。你好好的,不准生气了哈!
你看你把你奶奶给气得,一会儿草鱼头又该替你当出气筒了。你自己还在这儿,满脑袋是角的赌开气了。”
曹叡被逗笑了说:“你又给十四叔起绰号了?‘草鱼头’‘草鱼头”的。”
初见月说:“前天他闹着要外号,我当时就想这么叫他,就是怕他不爱听,才随便给他糊弄了一个。
好了,先不说了,你等我出门回来的。
记得要开心哈!如果我回来一打听,你在家里闹事耍脾气,那我可真就不理你了。”
曹叡的戗毛完全被捋顺了,抿着嘴角说:“好,那你先进去吧。说话要算数,回来了别忘了来找我。”
“忘不了,我说话算话。”
初见月冲他摆摆手,转身往殿内跑。
跑出几步回头一看,曹叡还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她。
“要高高兴兴的哈。”
初见月边跑边用两根食指撮起嘴角,不放心地又叮嘱一遍。
曹叡翘着嘴角,笑着冲她扬了扬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