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一遇黄河清
“喜欢就非得拥有吗?”
初见月白他一眼,“叫你一说,夸都不能随便乱夸了。”
她往前挪着脚,继续辨别其他宝石,“和田玉,孔雀石,紫石英……”
曹叡一眼不眨地注视着她,眉头渐渐拧了起来。
“毛初见月。”
“干啥?”
“你到底是谁?”
“我谁?我毛初见月呗。”
“黔首小民,不可能认识这么多种玉石。”
初见月头也不抬地说:“没听说过那句话吗?兴趣是最好的老师。”
“我现在相信,真的有所谓前世今生了。
也相信你说自己记得上辈子的事,不是跟我们开玩笑。
你上辈子是个公主,对吧?毛初见月?”
“公主?”
初见月笑了:“我上辈子是挺爱说这句话的,”
她清清嗓子,一掐腰说:“谁还不是个小公主咋滴!”
曹叡罕见地笑出了声。
刘放在门外大声通报说:“启禀王长孙,衣服拿来了,莺儿也叫过来了。”
“进来吧。”
曹叡好不容易收起的笑脸,在看到初见月“嗖”地窜回方枰,装得人模狗样时,又一秒破功了。
刘放捧着个放了一摞新衣服的漆盘走进来,身后跟着个婢女。
“王长孙,”
刘放见曹叡百年不遇眉开眼笑的模样,也跟着心花怒放,美滋滋把漆盘往前一送,“这套行吗?”
“嗯,”
曹叡笑容满面,眼睛看着初见月说:“拿衣服进内室换上。自己能穿好吗?不行就让莺儿跟进去伺候。”
“我能。”
初见月从刘放手上接过漆盘,一转身进后面内室去了。
没过多久,就听里屋求助声喊:“莺儿,你进来!”
曹叡立马笑崩,一手捂着眼睛,一手朝内室里一勾。
莺儿笑着跑进里屋去了。
“嘿!小少爷,”
初见月怕掉裤子似的,两手抓着腰侧紧紧缠裹的大带,横着膀子从内室晃出来,痞里痞气地说:“小哥哥扶你上马,咱们去老桥家串门儿啊?”
曹叡气笑了说:“你上辈子是哪个朝代的?哪个朝代说话这么着五不着六?
先前‘小姐姐’,这会儿‘小哥哥’,你冒领年纪有瘾呢?还是说把上辈子的年纪,也加进来了?”
初见月笑嘻嘻的,走到曹叡榻前,抖着裤脚踢了踢腿说:“还是穿裤子得劲儿。
思傲君,这套衣服送给我吧?以后不想穿裙子了。”
“不给!我还是喜欢看你穿裙子。”
曹叡一口回绝,站起身拉着她往大铜镜那边走。
“你干嘛?有事说事,别老花猫吃年糕——拉拉扯扯的。”
初见月被拽的那只手一个握拳,前臂下压,肘关节向后急速撤收。
曹叡一个抓握不住,没等反应过来,初见月的手就挣脱出去了。
曹叡彻底无语,噎了半天,才一指铜镜前的连席说:“你自己坐过去!莺儿,给她盘……束发!”
“哦,束发啊,你早说么!”
初见月讪讪地笑,手摸着腰间大带,老老实实走过去坐好。
莺儿跟过去拉开顶层抽屉,把梳子、发带、巾帻等物件拿出来,解开初见月的发髻,开始给她梳头。
曹叡原地站着看了一会儿,走过去坐到初见月一旁,头也不回吩咐刘放道:“把我的头发也束起来。”
刘放赶忙跑过来,开抽屉翻工具,放下曹叡的头发重新梳理。
初见月此刻气焰全无,偷偷从镜子里瞟一眼曹叡,见他板着张面孔,好像动了气。
刘放手脚麻利,抢在莺儿前面,先给曹叡把发髻盘好。
“王长孙,”
他小心翼翼问曹叡道:“是加无屋帻,还是加冠?”
“加冠!”
曹叡从镜子里瞄一眼初见月,咬着牙根说:“免得被人说成是小孩子。”
“切!”
初见月被逗笑了,“你这真让我想起一句歌词。”
“什么?”
曹叡透过镜子,肆无忌惮地看着她。
“将头发梳成大人模样。”
“不是说歌词吗?你唱啊?”
“将头发梳成大人模样 ,穿上一身帅气西装;”
初见月小声哼唱道:“等会儿见你一定比想像美 。好想再回到那些年的时光……”
曹叡只觉得清风过耳,清泉石流,愣愣盯着镜子半晌,才哑声说:“毛初见月,你知不知道,自己唱歌很好听?”
“是歌曲本身好听,我唱的……也就六十分吧。”
刘放凑趣插嘴说:“真的很好听,的确配得上六个十分呢!
十分委婉,十分新奇,十分悦耳,十分……十分……
嘿嘿,刘放没学问,还是让王长孙来夸吧。”
叡不理曹会刘放,转过身来,目光灼灼看着初见月问:“为什么你唱的歌,我都没听过?是你自己写的吗?”
“都?”
初见月也扭脸看他,“你还听过我唱什么了?”
。
“你……你别管,”
回想起仪鸾殿里的惊鸿一瞥,曹叡就禁不住全身的血都往脑子里冲,红着脸搪塞道:“你只回答我的问题就行。”
“不是。”
初见月撇撇嘴说:“我哪有那种才华?”
菜肴摆上食案,曹叡吩咐下人们尽数退下,只剩他和初见月两个,隔着对食案,面对面坐在合榻上。
初见月低头看着并在一起的两张食案,不知怎么就想到“对食”这个词,忍不住掩着嘴“哧哧”直笑。
曹叡脸上不自觉就挂出笑意来,“你一个人在那儿偷笑什么?‘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说出来给我听听。”
“思傲君,咱们大汉朝的宦官,有没有和宫女搭伙过日子、做假夫妻的?”
“宦官也可以娶妻纳妾、过继子嗣,为什么要和宫女假做夫妻?”
“哦,那就没事了。”
初见月转开话题说:“思傲君今天表现得特别好,让人觉得很可亲。”
曹叡理解不了初见月的跳跃思维:无缘无故说起宦官,又突然一个大拐弯拐到自己身上。
“你到底想说什么?”
“夸你今天和气啊!”
初见月皱着鼻子说:“以前看你,和个‘黄河清’一样,成天不服不忿的。”
“你在说什么啊?”
曹叡崩溃道:“你说点我听得懂的,‘黄河清’是什么?”
“黄河百年难得一清,包拯寡色笑,人比其笑为‘黄河清’;你也差不多了,经年累月板着一张脸,你就是个‘老阴天’。”
“肥了你的胆,竟敢借机骂我。你才是个‘老阴天’!”
曹叡抓起个鸡蛋,在初见月脑袋上一磕,低头剥着蛋壳问:“包拯又是谁?”
初见月揉着脑袋笑:“包拯是‘老阴天’么!成天黑着一张脸,人送外号‘包黑子’——你以前是‘曹黑子’。”
“我讲个笑话给你听,”
曹叡笨拙地一小块一小块往下揪着鸡蛋皮,不动声色地说:“有个纨绔子,家里给请了西宾授课多年。
授业结束,他家阿翁为了考较儿子学业,命他一晚上的时间作诗一首,第二日一早呈上来。
纨绔子整晚抓耳挠腮,写不出一个字;只得一边逗着鸟,一边让下人给他念《孟子》,想寻章摘句找些灵感。
结果鸟儿从笼子里飞了出来,纨绔子只得指挥下人,吵吵嚷嚷地抓鸟闹到大半夜。
好不容易坐下来看书,又听到隔壁爷娘口角,吵得沸反盈天。
纨绔子也不折腾了,绞尽脑汁把一晚上的事,拼凑成了一首诗:‘梁上飞三百,灯下走万章,隔壁爷和娘,一夜夫妻相打’。
意思是说三百铜钱买的鸟飞到了梁上,自己在灯下读孟子的《万章》。
因为第四句多出个字来,自己又不会改,纨绔子只好把诗先拿给先生看,先生随手把最后一个‘打’字圈掉了。
第二天一早,纨绔子把诗呈给他家阿翁;阿翁看后勃然大怒,劈头赏了他两个大巴掌,在诗稿上批道……”
他把剥得浑身是疤的鸡蛋,放到初见月盘子里。
初见月听得聚精会神,眼巴巴问道:“批的什么?”
曹叡抓起个带壳蛋,冲着初见月额头,“啪啪”两声敲碎,大笑着说道:“批的是——‘欠打’!”
初见月懵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立刻抓了满满两手鸡蛋,扑过去就要报复。
曹叡笑着歪倒在合榻上,初见月不依不饶按住他,把五六个鸡蛋全用他的脑门磕碎了。
桥家住邺城城东,三进小院,府宅不大,前院与中原人家相差无几。
二进院就开始明显带有西域特点了,院内种着葡萄和花草盆栽,葡萄架下放着张大床,足够三四个坐在上面喝茶聊天。
桥欣接到门人禀报早已迎了出来,黄头发绿眼睛,胡子是卷的,比现代维吾尔人长得更像欧洲人。
进了内院,只见廊檐彩画、彩绘木门,门面镶边贴花。室内铺着色彩艳丽的地毯,墙上挂满刺绣,壁橱里摆满各式各样的餐具。
客厅正中放着张又大又矮的茶几,茶几铺着好看的桌布,上面摆满了一个个木盘子,里面盛着各种水果、干果、花式点心和馕。
初见月忍不住笑了:她去过新疆,没想到新疆人鲜明的民族特色和慷慨好客的性格,居然和1800多年前几乎一模一样。
曹叡与桥欣相向而坐,寒暄几句后就直奔主题。
“学生近几日在读《西域三十六国》,对那边的风土人情很感兴趣。今日冒昧前来拜访,想请大行官给学生详细讲讲。”
桥欣哈哈大笑说:“王长孙客气了,下官久居中原,巴不得跟人聊聊家乡故土。王长孙想听什么但问无妨,下官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