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霸王学习机
“喂~!”
曹宇抬手招招初见月,举着干干净净的砚台亮给她看:“毛初见月,你过来!
能不能别涝的涝死,旱的旱死?三王兄那方砚台都满出来了,我这方还一滴都没有呢!”
“没有就对了。你胸无点墨的,要墨汁干什么?要来喝啊?”
初见月一边呛他,一边口嫌体正直地站起身走过去。
曹宇嘴巴都咧到耳根后面去了,放下砚台,狗腿地拍着右侧案头下的席面说:“先不忙着研墨,你先坐到这里,歇歇手腕。”
初见月瞪他一眼,走到他案前坐下来,赌气抓过砚滴,往砚台里加了水,拿起墨条就开始研磨。
“哎,毛初见月,”
曹宇使劲往前挪了挪,肚子都贴到书案边上了,还朝前探着身子,尽量凑近了初见月,小声问道:“你怎么老喊三王兄‘八斗君’、‘八斗君’的?八斗君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是个才高的意思。八斗君的文采睥睨天下,比你的那个才子标杆宋玉,才高一万倍!”
曹宇愣了愣,张了张嘴无言以对:想到了毛初见月可能是崇拜三王兄,可没想到她能崇拜到这个地步。
“三王兄确实是才华横溢,”
曹宇咽了口直窜上喉咙的酸水说:“可大家都是王子,你这一个捧上云顶,一个踩进烂泥的,是不是也太厚此薄彼、偏心偏得厉害了?
能不能给我也想个名号?不想听你毫无新意地喊‘十四王子’、‘王子宇’了。”
“你也想要个名号?”
初见月皱眉斜他一眼,眼神一言难尽。
曹宇咧开嘴说:“昂!”
“那就叫‘中二君’吧。”
初见月不假思索地说。
曹宇高兴了,满心欢喜地搓着手问:“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
八斗君、你、还有王长孙,三个人里面,你不是年纪居中、排序第二吗?所以就叫‘中二君’呗?
否则呢?叫你‘胸无点墨君’啊?”
“嘿嘿……行!‘中二君’挺好的,比‘第十四’好听多了!我很喜欢。”
初见月抿嘴笑道:“你说行那就行呗。”
“那你再给叡儿想一个!大家一视同仁。”
“王长孙啊?”
初见月偏过脸看曹叡一眼。
打从她离开曹植书案、迈步朝这边走来那一刻,就慌忙假装低头看书的曹叡,闻声也抬起头,手上漫无意识地卷着书。
两人目光交接,曹叡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声白了屏,眼神也下意识地躲开了。
等他回过神来撩眼再看时,初见月已经收回视线,低下头专心研墨去了。
曹宇锲而不舍地追问说:“没有吗?还是一时想不出来?”
“酷盖君?拽飒君?思傲君?”
初见月意兴阑珊地回答道:“反正都差不多。王长孙要是愿意的话,就自己选一个好了。”
“都……是什么意思啊?”
曹叡面红耳赤,鼓起勇气接过话头,紧张得把手里卷着的书都捏扁了。
“酷盖、拽飒呢,都是很高冷、不太容易亲近的意思。思傲呢……”
初见月憋不住笑了:“其实没有这个词。但我一听到你的名字,就联想到‘思傲~叡’(注:朱丹sorry梗),于是断章取义、半路里截的。”
“这样啊……”
曹叡局促地摸了摸鼻子,“我不喜欢被人觉得……不好亲近,那就‘思傲’吧。”
初见月丢了墨块,捂着脸又是一通大笑。
曹叡立刻直觉到名字里面有蹊跷。
可是……
——能让毛初见月笑得那样开心,管它蹊跷不蹊跷呢。
他心情莫名大好,唇角也鬼使神差般扬了起来。
“嗬嗬嗬嗬……”
不明所以的曹宇也跟着傻笑。
曹植笔下有条不紊写着信,脸上淡淡笑着,心里淡淡有些失落。
如今三个人都有了别致的称呼,八斗君这个名号,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某种独一无二的寓意。
“哎?毛初见月,”
曹宇又没话找话,“你刚才讲的那个笑话,到底是不是真事?”
初见月看也不看他,懒洋洋地说:“说了是我上辈子的事。你信,它就是真的;不信,它就是假的。”
“我信。哈哈哈哈!象是你能干出来的事。上辈子,你当真是个武学奇才?”
“信了你还问!”
“那你上辈子,是个男的还是女的?”
“内在是个男的,外在是个女的。”
“上辈子的事,为什么你记得?我的就全忘了?”
“你忘了,是因为你喝了孟婆汤;我没忘,是因为喝汤的时候,孟婆把我给漏了。”
“还有这种漏子呢?那下辈子重新投胎前,我也留个心眼儿,不喝孟婆的那碗汤。”
“留什么心眼儿?你这辈子长出个心眼儿了吗?”
初见月一句话结束聊天,收起墨块,把砚台往曹宇面前推了推,“墨汁研好了,你别在这里满嘴都是舌头的了,赶紧正经写字去。
那个谁,”
她扭脸看向曹叡,没等叫他绰号,先又“噗”地笑喷,“思傲~君,你那边需要研墨吗?”
埋首书卷的曹叡抬起头,眼睑下带着浅浅的绯红,盯着初见月看了一两秒钟,慢慢地说:“你坐过来些,我跟你说个事儿。”
初见月见他说得郑重,赶忙起身挪坐过去。
曹宇刚执了笔,将笔头摁在砚台里,闻声扭着脖子往这边看。
曹植也停了笔,抬眼从对面望了过来。
“嗯……”
曹叡斟酌着说:“我已派人,往桥大行府上投了名刺,约下明日辰正时分登门造访。要是你想跟着去的话……”
初见月费劲地转着脑子:桥大行?
“哦哦哦!”
她恍然明白过来,惊喜地瞪大眼睛问:“就是昨天你说的那个,大行官桥欣?去去去!我跟你去!你带上我!妈呀~!”
曹叡立刻露出释然的笑容。
“八斗君?”
初见月拧回身子,问对面的曹植,“明天上午,能不能放我一上午的假?我想跟着思傲君出趟门。”
“去吧,”
曹植表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头涩涩的不是滋味,“明日上午我恰好有事,就放你半天假好了。你在外面多少收敛些,不要闯祸。”
“好嘞!谢谢八斗君!”
初见月弯起眼睛对他笑笑,又“倏”地转回头来,兴奋地对曹叡说道:“八斗君批准啦!你明天带我过去!”
“好。那等我明早过来给王祖母请过安,你就跟我一起回承露殿。”
“请过安,就跟你去承露殿?”
初见月满腹狐疑地问:“桥大行家住得很远吗?为什么要走那么早?还有就是,我去你们承露殿干什么呀?”
曹叡说:“我总不好带个婢女去人家里。你先跟我回承露殿,让刘放找套小厮衣服给你换了,再把头发给你重新梳梳。没人帮忙,你自己能弄好么?”
“哦,”
初见月稀里糊涂答应说:“那行吧。”
曹叡抿着嘴,低下头继续看书,心里头有个小人儿,“啊啊啊”地欢叫着转圈圈。
“那……”
初见月殷勤问道:“需要我做点儿什么?你渴不渴?要不要喝茶?”
“不渴,”
曹叡合上手里的书,往书案前推了推,又从案头的一摞书籍里,抽出一本打开,垂眼盯着书纸,云淡风轻地说:“不用你做什么。
我刚才看的那本,是前朝大鸿胪薄恕写的《西域三十六国记略》;你要是感兴趣,可以拿去翻翻。”
“天哪!”
初见月立马将书抓在手里,喜形于色地说:“思傲君,你怎么这么当意!”
曹叡头闷头看书也不答话,两只耳朵红得滴血。
《西域三十六国记略》用汉隶体写成,文言文没有标点符号。
初见月读得很吃力,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一句话一句话地揣摩意思。
半个钟头过去了,勉勉强强囫囵吞枣、似懂非懂地看完一页。
“啊~”
她把书往条案上一丢,一头扑到桌子上,脸埋在书里,抓狂地直薅头发。
曹叡偷眼看着她,眼神热烈而温柔。
初见月趴了一会儿,血条恢复了些,坐起身刚一抬眼,就对上了曹叡的目光。
曹叡主动问:“怎么了?”
“字都不认识,句子也看不懂……”
“哪个字不认识?”
初见月赶紧凑过去,把书翻回到第一页,捋顺一下揉皱的书纸,指着“俗”字说:“这个。”
“俗。”
“这个,”
“蒲。”
“这个,”
“妫(gui)。”
“‘画旁以为书记’?什么意思?”
“在皮革上画横线作为文字。”
初见月尝到了甜头,得寸进尺地把书翻到第二页,手指挨个点着书上的墨字。
曹叡就像个小霸王学习机似的,眼睛跟着初见月的指尖动,轻声而缓慢地逐字读道:“行、旁、国、或、数、千、里;以、银、为、钱,钱、如、其、王、面,王、死、辄、更、钱,效、王、面、焉……”
“你把这段话的意思,给我完整讲一讲。”
“意思是说:距离其他国家千里之遥。用银币造钱,钱上印有国王头像;国王死了就更换银钱,钱币上永远是当朝国王的样貌。”
曹宇趴着书案,毛笔杵在砚台里,牙齿啃着毛笔头,扭着脖子呆呆望着他们。
曹植面沉如水目不斜视,腰背笔直地坐在座位上,手上慢慢折着信纸,心底一片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