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迁
正午日头正浓,春日阳光并不热烈,却让赶往街口行人心悸生汗,因那处为刑场,今日正是秦家58口行刑日。
刑场被围密不透风,刑台上跪着几十个头戴枷锁的囚犯,男女老少均伤痕累累,刽子手磨刀霍霍只等时辰到。
血痕最多的中年男人跪在最前,面容苍白,头发凌乱,脖子上的枷锁千斤压身,预示着秦家如日中天的名望戛然而止。此人便是杏林世家秦家家主秦方。
秦方看了眼日头,心中了然。囚徒中一位长者突然咳嗽,秦方听闻担忧:“爹,哪不舒服。”
老人满脸胀红,咳声雷动,可目光温润安抚秦方,摇摇头示意无事。秦方想拍拍老人的脊背帮其顺气,刚动手就意识到手被禁锢。心中愧疚如涓涓细流浸满全身,目光悲切地望向同样身带镣铐的其他亲人。
秦家家训便为以天下为己任,凡于民有利便勇往无前。奋力一搏落得秦家灭门可否后悔,秦方在赴刑场前不曾。可此刻他有些悲伤,历任家主都有振兴家族的重任,可他却将其带入深渊,全家老少连坐赴死,秦家医学从此无法传后。
随着太阳逼近正南,周围百姓纷纷跪下向秦方磕头:“秦大夫,路上走好。”
民声涛涛,响彻天地。这些人天未亮就停留于此,只为送秦大夫最后一程。
秦家是京中有名的杏林世家,三代从医,不仅医治达官显贵,也施义诊帮扶平民,民望甚高。
秦方转目含泪凝视那些平民,其中不少人受过秦家的恩惠。他心中汹涌澎湃,身为医者,最幸福的时刻莫过于此,随即将那一丝愧疚和后悔抛于脑后,为天下大义他死不足惜。即使到于地下,也可于列祖列宗面前挺然而立。
“嬢嬢,此物好重,月月好累。”位于后方的小女娘低声同旁边妇人低语。
已然被折磨精疲力尽的妇人满眼怜爱看向她这个独女,她与夫君已然尽最大努力希望用远嫁将女儿推离旋涡。可人算不如天算,女儿夫婿大病一场,延迟了婚期。
妇人悲怆的面容挤出一丝笑容:“月月,不要怕,那个拿刀的人在和咱们做游戏。等他举起刀时,就闭上眼,默数三声,游戏结束。”
秦月乖巧点点头,初见此大阵仗时的不安和紧张消散了些,睁着大眼睛,兴高采烈地问:“那月月就能回家?”
妇人不忍看,别过头去,微微点点头。
秦月高兴地裂开嘴,转头看到旁边颤抖的阿姐。她明白阿姐为何颤抖。初见大汉磨刀时也被吓了一跳,那刀多锋利,要是被它伤到,肯定很疼。
秦月想把她所知告诉阿姐,可嬢嬢用目光示意她跪好,秦月立马低下头伸直腰背。
那个光身子的大汉举起刀,被折出的光线刺地秦月闭上眼睛,心中暗喜,不久之后她就可以躺在久违的床上好好睡一觉。
牢房的地板太硬,味道太大,就算嬢嬢抱着她,都无法入睡。因此秦月每日都想回家,平日乖顺少言的她向嬢嬢撒起娇,嬢嬢悄悄告诉她有一日会出去,那日终于让秦月等到。
大汉手起刀落,一群乌鸦呼啸而去,一代杏林世家落幕。
西北苦寒之地,早早被寒气入侵大雪纷飞,在外呆一会儿冷意入骨。
“王郎中,这种天气一定要来采药吗,何药会在这种天气还能存活。”药铺伙计小丁被冻地只流鼻涕,心中后悔出门出门穿少。
“自然是珍贵药材。”王郎中走在前方,身上多穿与小丁差不多厚,却面容自怡,行动如常,毫不在意这寒冷。男人高大挺拔,于冰天雪地站立时便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气势,粗衣蓝袄也掩盖不了。
北疆和南合因有适宜药材生长的气候,诞生全国盛名的药材种植基地,掌握全国药材的命脉。野生药材也常见,山上随处一逛,都能发现点儿可以入药的野生植物。
小丁一听满眼冒金星:“那能卖不少钱,那些富商就喜欢进补些名药,这冷受得值得。”
小丁看过所采药之画像,可来此地一看,却觉所见植物都挺像,细看又不像,一时很是迷惑。路过一片密集区时,他故意超前挪了两步,想仔细瞧瞧,没想到这一瞧不要紧,看见一人。
“死人啊,王郎中救命啊。”小丁也顾不上寒冷,使劲超前跑到王郎中身边,像只树懒似挂其身上。
王风不喜被人随意碰触,本想将其拽下,怎奈对方死活不下来,只能拖着他去看看发生何事。
走到跟前,一张惨白的面容映入眼前,王风立马蹲下,将手放于女孩儿鼻下轻轻一探:“此女娘还有救。”
小丁一听是活人,立马不害怕,从王凤身上跳下来。
王凤将身上东西都给小丁,然后背起女娘下山。
边镇小城医馆不多,二人所在秦氏医馆算镇上最大。小丁自小就在医馆做学徒,奈何毫无医者天赋,这么多年依然是打杂伙计,这位张凤外乡人,不久前才来此地,医术尚可。
小丁一眼不眨守在女娘身旁,生怕其醒来看到第一人不是他。
小丁生于此地,许久没见过生人,女娘就更少,今日所捡女娘眉清目秀,白若凝脂,看起来也就十三四五。静躺于卧,有一种触碰易碎的柔弱之感,如若没遇上他们,又有一条美好的生命要失去。
想到这里,小丁骄傲感爆棚。女娘眼皮微动,小丁看到立马呼喊王风:“郎中,女娘已醒。”
秦月轻飘飘的意识本来四处游荡,被这一声吼叫吓地落了地。女娘缓缓睁开眼,微微呼吸,瞬间一哆嗦。
秦月感觉好冷,四处望去,单调简单的陈设,光秃秃的墙壁,熟悉的画也没有,完全陌生的环境,秦月确定此处应该不是她的卧房。
一双手突然在秦月面前晃晃:“女娘终于醒了,太不容易。这么冷的天,一人在那荒郊野岭做何,若非遇见我等上山采药,冻一晚上,命都要丢。”
眼前说话的小哥是谁,京城四周都是小丘,哪有荒山野岭,秦月越来越听不懂,顾不上头疼眩晕,突然坐起:“小哥为何人。”
小丁拖过一把椅子,好似要开启长篇大论,从头开始说:“在下小丁,秦家医馆的伙计,那位背着身擦拭银针仁兄是医馆郎中王风,我二人上山采药发现姑娘躺于荒山中,见姑娘尚有生机,便带回救治,经王郎中施针,姑娘已然恢复过来。不知女娘遇见何事,会独身于山上,若有难处,可告诉我二人,若能尽绵薄之力,必度姑娘度过难关。”
听完小丁文绉绉的长篇大论,王凤嘴角一撇,手上的动作慢下来,说出这一番话,真是难为平时嘻嘻哈哈的小丁,看来每日抄书还是有些用。
秦月听后更迷糊,她为何会在山上,不是应该在家中吗,难道有人将她从铡刀下救出吗,如若那样,阿爷与阿娘在何处。
秦月眉头皱起,不知对方所云,不经意瞥见一铜镜,而镜中的人像吓了她一跳。
秦月从小就知她外形毫无长处,个头没有阿姐高,五官不如小妹精致,唯一双眼睛还有些神韵。而镜中的女娘五官秀美,身材修长高挑,真的是她吗?
秦月动动嘴,镜中的女娘也随之而动,摸摸头,镜中人也随之摸头。虽难以置信,但镜中人确实是她。
秦月小时听长辈说移魂接魄大法时津津乐道,大些后明白那些都杜撰而成,可如今她相信世间存在此术,虽不知如何发生,但确实为真。
小丁见秦月呆住,以为想起伤心事,连忙安慰:“如果有人要害尔,我可与你去报官,县令与掌柜相熟,掌柜为人热心,定会帮尔。”
秦月睁着迷蒙的双眼,问小丁:“此地为何处。”
小丁笑着说:“此地名为北祈镇,女娘难道连家乡名称都记不得。”
旁边的王凤却意识到不对劲:“女娘不是本地人?”虽是疑问,却带着笃定。
秦月望向发声之人,王郎中背向于她,看不到模样,声音浑厚清冽,掷地有声。阿爷曾告知秦月声音浑厚坚定者品行定然不差,王郎中又为医者,应为仁厚之人。
秦月道:“小女如今大脑一片空白,记不得自己是否为本地人,也不知道为何会在山上。”
秦月自小在医馆玩,自然对北祈镇熟悉,只是其位于北疆,离京城极远。只是她要如何说明其中复杂的情况,这个宿主是否为当地人,她还真不知道,既然说不明白,索性就不说。
秦月从不言谎,刚刚所言有些虚假,然确实对此女一概不知,严格算起也并非谎言。
此时秦月心忧无家族庇佑,她将如何在此地生存。秦月忧愁的模样在外人看来像为对不知家在何处的恐惧。
小丁立马前来安慰:“尔若不记得家在何处,先暂且住于此处,待想起后再回家。”
小丁的话让秦月感到温暖,正要出言感谢。
旁边一道清冷男声传来:“小丁,医馆不收女徒。”
小丁直冲脑门热情被这句话顿然浇灭:“忘了。”
王风转过身来,走到秦月身旁,将身上的荷包解下,塞到秦月手中:“这里有些钱,足够住一月客栈,这期间慢慢找寻家人。”
荷包还残留男人身上的体温,只是话语中赶人的意味让秦月不知所措。她熟悉医馆,若能栖身于此倒也是不错选择,其他地方她并不熟悉。
秦月抬头想再争取一下,只是入目之人让她微微吃惊。那人她曾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