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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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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连好几天,琳琅都在悔恨中度过。吃不下睡不着,眼见着消瘦了一圈。她不相信芊芊是自戕,可什么也做不了:律疏中写得清清楚楚,贱民地位等同畜产,可以随意买卖,莫说性命本就不己,便是查出凶手,也就是轻罪,赔些布帛牲口便过去了。倘若只是这样的公道,讨来有什么用?

    还好,她有天底下最好的姐姐。

    金琉璃自始至终没有怪她莽撞生事,还帮她抄了几卷超度的道经,在芊芊头七前一天晚上交给了她。让她去通化门附近的九华观交给道士,为亡者做一场法事,好让对方能够能早登东方青华极乐世界。顺便求写祛病护身的符图回来,毕竟斯人已逝,还要有自己的生活要过。

    是这样,愧疚归愧疚,日子总还要过。横竖是自己惹来的麻烦,却让姐姐也跟着牵肠挂肚好些时候,这让琳琅心中很过意不去,所以不假思索就答应了下来。她其实并不信神仙佛祖,但到了真心的伤心处,才发觉这是个很好的慰藉。

    琳琅和寻常姑娘的成长轨迹不同,不论是道观还是佛寺都很陌生,一年到头去不了两回,好在有支荷在旁提点,她也没出什么岔子。看着道士们开坛设法,诵念经文,先是《太上洞玄灵宝救苦拨罪妙经》,再是《太乙救苦天尊说拨度酆都血湖妙经》。结束了再把茶酒米饭撒在四周,最后烧化纸钱,她参与这个收尾环节,把那几卷字迹娟秀的经文投进火堆里,看着火焰将各色纸品吞噬殆尽,心竟然跟着觉得轻松。

    道士们不说轮回转世,而是尸解成仙。死亡,只是在人间的日子过到了头了,但还会再别得地方重新开始。这种说话很好地开解了琳琅,她不再为芊芊的死耿耿于怀,反而好奇了起来:死后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呢?

    思索间,她从法场回正殿。偶然一抬头,看见个迎面而来的香客,旋即怔住了。

    原本只是因为对方身材高大,不由得看了过去,可正是这一细看,让她的奇思妙想往着更跳脱的方向发展了:这个陌生郎君衣着平凡,一身赭绿半的圆领窄袖长袍,衫角掖在腰带间,原本就不白,被这颜色的衣裳一衬,愈发显得面色暗沉——可他有一双眼尾带翘的眼睛。

    其实琳琅已经不太确定芊芊具体长什么样子了,仅仅一面之缘,她也没有凑到她面前仔细观察过,依稀只记得她的双眼皮宽而深,眉毛修得细细弯弯,很是妩媚风流。这么想来,面前男人的五官立体,眉骨饱满,眼皮自眼头起由窄渐宽,只是眼尾那一撇有几分相似而已。而且他的瞳色如同剔透的琥珀,有种清灵却邪佞而的古怪美感,非常不真实。

    恰恰也是这种不真实,让她的奇怪联想有了足以佐证的“证据”:刚刚做完法事,便有这么个人来到跟前,定是芊芊有心,托人来劝解自己了!总之这是种明知荒唐却愿意当真的心情,她也知道多半是自己心结太重,所以神志不清了。

    可又有什么关系呢?今天她来这里,不正是来找解脱的吗?

    说来也很巧,对方觉察到视线,微微一皱眉,横扫过来的眸光带着满满戒备。这再次和记忆中的形象不谋而合。一时间千头万绪涌上心头,琳琅眼眶一热,怔忪间,不自觉滚落了一滴泪。

    “支荷,佩囊给我。”琳琅眨巴眨巴,努力把情绪收回。好在道观的不如佛寺热闹,今日也不是什么时令节日,所以人很少。她四下一环顾,就近找了个角落过去,又悄声叮嘱,“你帮我盯着,看看那个绿衣郎君往哪儿去。”

    “……二娘子。”支荷甚至不想把佩囊交过去,“大娘子再三叮嘱,不许你惹是生非。”

    琳琅已经在阶梯上坐下了,冲她伸手:“绝不是!”见她犹豫,于是撒娇道,“求你了支荷姐,我不想做什么,只是想分几个平安福给他。你若不信,一会儿跟着我就是了,再有什么不妥的,再拦我也不迟。”

    支荷这才将佩囊递给她,同时很疑惑:“可是,我们还没去取符图呀。”

    “哎呀,道士的符图当然是道士画了。再说,那是给姐姐求的,怎么能给别人?我有更好,更有用的平安符。”她一面说,一面拿出那一叠东西冲她扬了扬,“本来想把它烧了,还不是道士们不许么!”

    支荷哭笑不得,但转念一想,这反而是唯一一样能送出去的东西,也就由她了。

    琳琅的手不怎么巧,又怕人跑了,叠出来各个歪歪扭扭叠,看着很埋汰。好在来时就在观里买了几只驱邪祈福的小荷包,把原本想留给自己的小猫扑蝶取出来装着了。支荷不负使命,指了指不远处的那一扇月洞门:“人往林园中去了。”

    琳琅临阵前反而犹豫了:“我就这么过去,会不会太唐突了?”

    唐突那是当然,不过自家孩子,溺爱一下也不要紧!何况如果送出去就能解开二娘子的心结,那么旁得都不重要。于是支荷笑着安慰道:“没关系,你这是比道士符图还要好的东西,天底下没有人不喜欢。”

    “也是!”琳琅这才打起精神,“那我们走吧。”

    主仆二人鬼鬼祟祟地后脚摸进林子。道教本就讲究天然无为,又是城中的道观,格局紧凑,大殿后方的这片园林精巧但小,没走两步就隔着一片葱郁的竹林看见了坐在静室外槐树下的绿衣郎君。但支荷怕她再生事,便让她留在原地,自己去送。

    支荷是金琉璃的贴身女使,跟着历练多年,见过各式各样的人物,虽比不上宫中的女官谨小慎微,但说话办事滴水不漏,很有大户人家的气度。她来到绿衣男人跟前,周全地行礼,说着双手将荷包奉上:“我家主人近来心绪不宁,今日特来祈福驱邪,方才求了些观中的小物,欲意布施来往香客,也算是为自己求个平安。玩意虽小,但是一片心意,还望郎君不要嫌弃。”

    绿衣郎君并不接,而是问道:“你是哪一家的?”

    支荷只是笑笑,将头埋得更低,委婉道:“我们并非京中人氏,不过是江南的小门小户,说了郎君也不见得听过。正所谓道法自然,无为而无不为,何必非要相知相识呢?”

    绿衣郎君打量着这个女使。见她衣着讲究,言行体面,料定不会是无名之辈。所以不再追问,爽快应下:“放这里吧。”复又望了望那一头苍翠的竹林,语调幽幽,“多谢你家小主人的好意。”

    支荷忧心忡忡地回来,琳琅不解:“怎么了?人家不收?”

    “收了,所以才觉得后怕。”支荷朝着静室的方向望过去,回想起刚刚几句交谈,心中直打鼓,“远远的只见他一身麻葛,还以为是寻常人家。方才凑近了一说话,却又是通身的气派,不像普通百姓。”她愁眉苦脸,“这下好了,大娘子叫我好好照看你,管着你,结果我倒和你一起胡闹了。”

    琳琅不以为意:“咱们这是布施,有什么可心虚!”想了想,又补充道,“你也别太多心了。城中的勋贵你见过的比我多,若真是王公贵族,会这么轻易收来历不明的东西吗?你这么快就回来了,足见他是个和气的好人!……再说,他都黑成什么样儿了,还穿了身绿衣裳,噫,衬得整个人都发灰,难看死了!即便是便衣出行,也不见得要这么扬短避长吧!我可不信上流的人能有这么下流的品味,我都不会那么穿!”

    “说得也是。”支荷跟着金琉璃赴过两回宫宴,方才那郎君气度不凡,若从前见过不没有完全没有印象。多半是自己杞人忧天了。她将心思按捺下去,轻轻呼一口气,转而道,“好了好了,如今东西也送了,二娘子可好些了?”

    琳琅依然有些怅然,不过点了点头:“我还是会记得她,但不会再让你们为我担心了。走吧走吧,去问问给姐姐的符图画好了么。我还给姐姐求了……”她险些脱口而出,话都滚到嘴边了生生忍住,“各式各样的!”——其实,是姻缘符。

    那厢主仆二人闲言不提,静室前闲坐的郎君左右无事,终于把玩起那枚小小的荷包。这是道观里卖给女香客们的玩儿,做工潦草,很是廉价,小猫的脸都绣歪了。估计滞销了很久,被道观熏出了很浓的沉水香味。

    他捏了捏,摸到里面有东西,手指按着一点点感受,发现是一个个三角形,似乎是最普通的平安符——还真是来祈福的?他回忆起那个小小的姑娘,很年轻,有张稚嫩纯真的脸,可当她看过来的时候,却是一种绝对与情爱无关的,悲天悯人的眼神。甚至他会觉得她并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通过自己在缅怀别的什么人或者事。

    所以,是什么令她伤心至此呢?

    他怀着疑问拆开荷包,摸出了一枚平安符。乍一看只觉得符纸的颜色比印象中的浅,还道是自己在这方面见识得少,可越看越觉得不对,索性把剩下的“平安符”都倒了出来。有个收口没有塞好,本来就有些松动,于是拿起来就拆——

    这哪里是什么平安符!这是大誉宝钞!手里的这张是整一百两。数了数,总共八枚。将剩下的依次拆开,每张都是一百两。他对着这笔飞来横财哭笑不得:方才他确实在前殿卜过一卦——乾卦为天,是上上签。

    还以为是什么好兆头,结果竟应验在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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