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贾”小姐
她这一屈膝,倒把那位王小姐吓了一跳,怔了半晌,才连忙扶起华灼,道:“不敢当,华小姐是吧,我与贾小姐……啊不,我跟她呀,是打小儿就爱斗嘴斗气的,这也不是一两回了,你可千万别当真……”
“我又没错,赔什么礼,还有,七巧你也就是个丫头,凭什么管我?”月香一把甩开七巧的手。
“月香,闭嘴!”七巧见华灼脸色沉了下去,知道月香这一下是真的触怒了小姐,连忙喊了一句,同时伸手把月香拉过来,道:“快给王小姐赔个礼儿。”
华灼闭了闭眼,这样的丫头啊……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敛敛衣裳,上前一步,给王小姐道个万福,然后才道:“丫环无礼,冒犯了王小姐,都是我管教无方之过,还请王小姐见谅。”
九里溪虽然富庶,却到底只是小地方,不似大城大府那样礼教森严,讲究很多,虽说似乎很是失礼,但是华灼却挺喜欢这种自由自在的感觉,于是走到半路,她就也摘去了帷帽,入乡随俗吧。
月香却眼角儿一挑,恼道:“什么王小姐、孙小姐的,让十三娘招呼好了,小姐来了,你竟还敢推三阻四,这掌柜还想不想当了?”
“月香,给王小姐赔礼。”华灼沉着声音道。
于是那些富户小姐们,或有当面不屑的,或有虚与委蛇的,私下里,不免就取笑她,给她封了个贾小姐的名号,贾者,假也,说她是个假小姐。也是今日不赶巧,这位王小姐,正是平素最瞧不上月香摆出小姐派头的那个,因此两个人一见面,立时就对上了。
不想她今天居然有幸碰上了,本来王小姐也不是想跟月香吵,只是一个是假小姐,一个是真小姐,而她王敏居虽然只是个地主乡绅的女儿,但好歹也是正室嫡出的正经小姐,在华灼这个真小姐跟前,她分外丢不起这个脸,让一个假小姐说几句就赶出了朝颜堂,以后她还有脸在九里溪待下去吗?这才忍不住冷嘲热讽了一番。
朝颜堂。
月香没听出她的不悦,蜜饯铺子近在眼前,却不能进去,让她有些闷闷不乐,有气无力地答道:“胭脂铺近些,前面过了拐角便是。”
离果子铺不远,有家蜜饯铺子,香香甜甜的味道从里传出来,月香闻了便有些走不动道儿,于是撺掇着华灼进去。她平素最爱吃蜜饯,自己一点零花钱,没用在胭脂水粉上,倒是差不多都花在这蜜饯铺子里了,掌柜的虽然不是自家人,却也是父亲一手带出来,因此往往她只须花一份钱,便能买五、六份的蜜饯,眼下有小姐在,那蜜饯还不是随便拿,连一份钱都不用花了。
柜台里,掌柜九娘抬头看过来,对着华灼恭敬一笑,道:“小姐请到后堂稍做片刻,奴家招呼好王小姐,即便过来。”
王小姐是真被吓着了,她虽是瞧不起月香明明就是个管事的女儿,偏爱摆个小姐的派头,但是面对华灼,她是真不敢受这一礼的。她的父亲,不过是九里溪的一个小地主、小乡绅,祖上八代之内,都没出过一个正经的官儿,平时见个里长还要点头哈腰的呢,而华灼的身份,荣安堂的豪族背景就不提了,她的父亲可是堂堂的正五品,一府之主官,真正的大家闺秀。
入目所见,却是一副诚挚的表情,她是真心给我赔礼,这个念头一入王小姐的脑海,她竟因激动而微微发颤。眼前的华小姐并非天香国色,然而玉容端秀,庄丽华贵,竟教人深深地仰慕,这才是真正的人间贵女。
九里溪地方不大,前些日子荣安堂的主母带着小姐归来,已经传遍了乡里,人人都说,华家老爷这回又要升官了,各户人家也准备了礼品送到老宅,想要登门拜望方夫人,不过都被挡下来,说是长途跋涉,旅途劳顿,不方便见客,礼物倒是收下了,回礼也相当丰厚,听说方夫人身子不好,根本就不管事,回礼都是华家小姐一手准备的,于是她们这些地主乡绅家的小姐们便都对这位华小姐有些好奇,想见一面却不可得。
“送什么送,王敏君,你有能耐,就别上我家的铺子来买胭脂。”月香被那一句“贾小姐”刺痛了心,跺脚大声嚷嚷道。
王小姐本来已经准备要走了,见状顿时又冷笑一声,道:“就是啊,谁能管到贾小姐的头上。”
胭脂铺里的客人,自然都是女子,因此月香毫无顾忌,开口便说小姐来了。
于是主仆三人便步行过去,华灼今日出门,便是要看看九里溪的风情,因此没有乘车坐轿,径自步行而出,只依旧惯例在头上戴了顶帷帽,待到上了街,才发现街上行人不在少数,其中不乏衣着华丽的富家少女,却是大多露着容颜,不遮不掩欢天喜地地到处逛着。
七巧尝过几样果子,果然味美而汁甜,于是很是大方地夸赞了一番,并没有因为月香对她的排挤而故意贬低,华灼当场就拍板,把这几筐果子给定下了,让华金富装车送回老宅,临走时,华金富趁人不注意,拉着月香的手低声道:“小妹,晚上到家里来一趟。”
一句话,说得那富家小姐面上含怒,她显然是认得月香的,当下便冷笑道:“我当是哪里来的小姐,原来竟是贾小姐到了,罢罢罢,当我今日出门不曾看皇历,真小姐碰上贾小姐,晦气!九娘,这盒紫笼烟你给我留着,等哪日贾小姐不在,我再来取。”
“那王小姐便还是怪我了?”华灼笑起来,她已经看出王小姐对这盒紫笼烟的喜爱。
“那……却之不恭……”王小姐终于收下了紫笼烟,犹豫了一下,紧张地开口道:“华小姐的风姿,实在令敏君仰慕,改日想登门拜访,不知……”
华灼微微一笑,心中暗自点头,这才是个做掌柜的正经样子。
赔礼,凭什么,她绝不咽下这口气,想让她赔礼,下辈子吧。
不是她好心提点,月香几次排斥她,说真的,她是真喜欢看到月香犯错儿,但是眼下这种场合,月香这样做,却是丢小姐的脸,小姐没脸,她这个做丫环的也跟着没脸,为了让小姐脸上好看些,所以她才赶紧提醒月香。
想到这里,她更是过意不去,转过头对七巧微微一示意,同时看向摆在柜台上的那盒紫笼烟,七巧会意,赶紧拿了过来。
若在平时,为了让丫环收心,华灼也不会吝啬这点小人情,只是月香方才做事,实在是太不合规矩,华灼是有心要警告她,偏她还一点自知也没有,因此此时自然不会随了她的心愿。
华灼不知这一眨眼间,王小姐心中已是百转千回,只是察觉到王小姐扶着她的双手有些微微颤抖,不由得有些纳闷,难道自己吓着人家了?
可是没想到,这事儿闹到最后,竟然是华灼给她赔礼,这可真是万万当不得。她一边扶华灼起来,一边在心中感慨万千,大家闺秀,知书达理,只这份教养,便足以令她敬佩,刚才自己竟然跟个假小姐斤斤计较,实在是显得心胸狭碍。想到这里,她竟有些心虚,偷偷望了华灼一眼,怕这位大家闺秀会因此而瞧不起她。
“今日出来,有事待办,岂可随意乱逛。”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然后华灼便又问道:“书画铺与胭脂铺,哪个离此更近些?”
月香气白了脸,她自小被父母娇宠着,当小姐养大,在九里溪,荣安堂一家独大,其他富户虽不在少数,却是无一能与荣安堂相比,因着主家在外为官几年不回乡,所以华忠一直管着老宅的大权,平素人情应酬时,九里溪其他富户对他也是敬让三分,月香有时见着其他富户的小姐们,自然不免就摆出小姐的派头,这便招了人嫉妒。
月香莫名所以,随口应了一声,便几步跟上了华灼和七巧,故作不经意地把七巧往旁边一撞,然后自己占据了离小姐最近的位置,华金富在后头看得直摇头,小妹真是被宠坏了,半点儿规矩也不讲,也难怪小姐心有不满了。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华灼答应得很爽快,“不过这两日我要往郡城探望长辈,这样吧,便定在九月初三那日,我在老宅里设宴,王小姐有什么姐妹朋友,一并邀来,人越多越好,咱们好好地热闹一场。”
“小姐,这边还有间蜜饯铺子,也是咱们家的,里面的杏脯、枣泥糖最好吃了。”
这家的掌柜是个年约三十许的妇人,长脸儿,看着精明,笑容却是和和气气,一点也不显出厉害来,此时她正在招呼一位富家小姐,月香一眼瞧见,不管不顾,进门便唤:“九娘九娘,小姐来了,还不快出来迎接。”
“小小礼物,以做赔礼,王小姐若肯谅解,便请收下。”
“小姐……”月香的眼圈儿顿时红了,“凭什么要我赔礼,明明是她先讽刺我。”
掌柜九娘知道其中原由,不由得挂上一脸苦笑,对月香这个小祖宗,她是得罪不起,可是王小姐也是朝颜堂的常客,更重要的是,眼下东家小姐在场,月香如今又是小姐跟前的大丫环,她不知小姐心里偏着谁,只得先打发客人,道:“王小姐,今儿对不住了,哪里还能再劳你走一趟,这盒紫笼烟我一会儿亲自送到府上。”
“这怎么使得?”王小姐赶紧推辞。
华灼本来不欲作声,月香过分归过分,但是刚开始至少还是在维护她,她是东家小姐,到了自家铺子,掌柜九娘正在招待客人,没有立刻过来,是她的职责所在,不能说有错;把客人交给别的伙计,立刻过来迎接,这也是本分,月香语气虽不好,但要求九娘立刻过来,也不是什么错,但是后面跟客人吵嘴,还驱赶客人,这就非常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