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弱点
得知这样一个消息，我极度震惊。
裴市长虽谈不上德高望重，但已在武都勤勤恳恳工作了二十年，从他坐上副市长的位置开始，就因其“言必行，行必果”的铁腕作风而声名远播。
五年前，他刚当上市长的时候，武都还是一座无人问津的偏远小镇，没有拿得出手的本地产业，市民受教育程度低下，贫困潦倒，从边境地区泛滥的毒品和枪支致使案件频发，抢劫、勒索、强奸、杀人……那些安分守己的百姓整日生活在担惊受怕当中。力量微薄的警方碍于黑恶势力太过强大，根本不敢大张旗鼓去抓大鱼。但凡有人出头冒尖，等待他的将是死亡的威胁。
那时候我在武都小有名气，因为连续捣毁了几个罪恶集团而被恶势力盯上，成为众矢之的。每时每刻我都得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以防止突如其来的报复和暗杀行动。
这时，勇猛果敢的裴市长索性将计就计，在他们行动最猖獗的时候，召开了一场面向全市的新闻发布会，将正在被黑恶势力点名的我放在了聚光灯之下，亲自授予“武都第一”的称号，并予以最高功臣的嘉奖。
以至于当那把银色手枪交到我手中的时候，我几乎热泪盈眶，裴市长准许我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可以向任何人开枪，他和武都所有的刑警都将做我最坚强的后盾。
在万人瞩目之下，裴勇志还命人抬上一口巨大的棺材，厉声向全城黑恶势力宣战：“我裴勇志时刻准备着奔赴死亡，够胆量你们就来吧！”
自那以后，警方的气势暴增，裴勇志将此行动命名为“猎虎”，鼓励全民出动，亲自率队同各方黑恶势力作战。那段期间，武都各大街角随时都可听见不间断的警笛和枪声。哪里有犯罪，哪里就有光荣的武都刑警身影。最后，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匪徒余孽因惧怕我们武都警方的淫威，不得不抱头鼠窜，钻进前进街那块漫无天日的祸乱之地。
但在裴市长上台前，我还只是个整日生活在刀光剑影中的普通刑警。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非裴市长的明智举措，我恐怕早就丧命于某个角落里飞来的子弹，哪还有今日的成就。可以说，他是我尹黎的再生恩人。
以裴勇志的个性，他绝不会轻易向任何人低头，更何况还是孙不二这个丑恶的老婆子。
我猜他也许早就猜到孙不二是杀害陆清廉的罪魁祸首，毕竟陆清廉是裴勇志的左膀右臂，与其妻子孙不二固有不和。陆清廉死后，孙不二非但不闻不问，而且还突然宣称竞选下任市长，用脚想也知道她和陆清廉的死脱不了干系。
当晚，我便决定前往其住处与裴勇志会面，好调查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纵然我现在是被通缉的身份，但念及过往的交情，相信他应该不会把我怎样。
小陶是第一个反对的，在有了上次的经历后，她极度反对我单独行动。
“尹大哥……”这是她第一次对我以“大哥”相称，“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应该留下来多休息，这次就让我替你去吧！”
“你？”我不禁笑出了声，“你和裴市长并不认识，况且你连他的住处也不知道，凭什么去？”
“可是……我再也不能让你单独行动了！”小陶语气坚决，就算与我大吵一架，她也不会轻易让步。
“你是在愧疚？还是因为黑玫瑰的命令？”
小陶摇头道：“总之，以后我不许你单独行动。我们现在是一个团队，不是吗？”她调皮地拍了下小罗的后背，小罗方才的注意力全在一地的设备和零件上，猛得一惊，看着我俩连连点头。
“万一此行是羊入虎口，有什么突发状况的话，外面有个人接应也好帮助你脱险。”
我觉得这话有些道理，毕竟我即将去的地方是市长的家，那儿肯定不会比武都警署安全多少，极有可能中埋伏。
我和小陶连夜启程，令小罗一个人留守马蹄山小楼。临走前，他递来两个纽扣型设备，锈迹斑斑的，上面有一个红色开关。
“这里有几个二十年前的老式对讲机，我将它们的主要部件卸下来，用现代技术重新进行了改良，比以前要轻便小巧许多。”
他说着在我俩面前试用起来，按下开关以后，我们的声音都能传给对方了，不过最大距离只有可怜的一百米。
“这么短的距离够嘛，而且杂音还这么大……”小陶鄙夷地看着小罗，“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吗？”
“我是半路出家诶，又不是科学家，瞧不起就还我，我花好长时间才完成的。”小罗不服气地说。
“好啦好啦，我说着玩儿的，等等……”小陶意识到了什么，忽然伸手拧起了小罗的耳朵，把他轻便的身躯提了起来，“竟敢这么和你大姐说话，活腻了？”
“哎哟，疼疼疼……对不起陶大姐，我错了，一时得意忘形……尹老大，救我！”
我站在一旁，谁也没帮，们自发笑。
“快说，‘美女姐姐，我下次不敢了’，不然你耳朵就要被拧断了。”
“美女姐姐，我下次不敢了，放过我吧！”
“这还差不多。”小陶松了手把对讲机别在胸前，还朝他道了声谢。
“丑八怪，手劲这么大，小心嫁不出去！”小罗一边做着鬼脸一边往屋里跑去，等小陶起步去追的时候，他又溜回了地下室。
这算得上是逃亡以来，我们难得的开心一刻。小陶大概也感觉到了，尽管她还想冲下去把小罗追着打一顿，但此刻的心情着实舒畅多了。
裴勇志的家位于二环以东，临近三环线，紧挨八字湖，是一栋风景秀丽的复式小楼。这儿原是黑帮聚集地，当初没人敢在这儿定居，五年前，裴勇志首当其冲，派遣武警开路，在这里安家落户。建立警局，修筑学校，此后住民越来越多，此处也越来越繁华。
我和小陶兵分两路，趁着夜色绕道裴家大院，先查看四周有无埋伏，确定安全后，在靠近八字湖的后门会合。
我在方圆一公里的地方探查了半天，除了一两座岗亭内设置了值班的民警外，并没发现有威胁的人士，看来裴勇志似乎并不喜欢警察在他家门前乱转。
小陶得到的结果也一样，我让她找个隐蔽的地方留守，我独自从后门溜进去，一有什么特殊的动静，就用对讲机联系。
裴勇志的卧室在二楼，正对着八字湖的景观，还亮着灯，看来他的确在家无误。在夜色的掩护下，我爬上最近的一棵梧桐树，攀着坚韧的树枝，我两腿一蹬，顺溜地在阳台落定。
“谁？”裴勇志警觉地吼道，我还听到手枪上膛的声音。
“是我，尹黎！”我坐在地上，倚靠着墙壁说道。
阳台的活动门被拉开了，裴勇志穿着拖鞋和睡衣出现在我面前，两手托着枪，警觉地注视着我，脸上布满了疲惫。
“进去！”
我举起双手，走了进去。他拿枪顶着我的后背，亦步亦趋地跟了进来。
“举起手来！”
我举起双手，找了个空旷的地方站定了。只见他又转过身去，把头伸向阳台两侧，确认周围没人后，才把门关起来，然后放下枪，朝我脸上猛击了一拳。
我顺势倒地，这一拳势大力沉，他卯足了力气，指关节还磕到了我的牙齿，正往外流着血。
“你居然还敢回来！”愤怒的裴勇志窜上前来，居高临下地俯视道。
“我是来找您的，为什么要辞职？还把市长的位置让给孙不二那个野心家？”我索性开门见山，一点儿也不马虎地问道。
他原地叹了口气，收起了怒容，竟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打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一向精神奕奕的裴市长怎会落得如此疲惫不堪？在他身上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
我在屋内各个角落扫视了一番，没有发现其他人的痕迹。
“为什么您会一个人，裴夫人呢？”
“被他们带走了。”
我怔了一下，原来他们早就对现任市长下手了。
“很早以前，我便觉得周身不对劲，跟随我多年的警卫一夜之间全换了人。接着孙不二找到我，劝我退位让贤，我没同意，她恶狠狠地扔下一句话：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开始并没有在意这种鬼话，因为这些年威胁我的人实在太多了。”
“但这之后我才发现事情并没这么简单，就在我面前，夫人被歹徒劫走了，而我身旁的警卫尽皆无动于衷，还露出一脸怪笑。我打电话给黄署长，但他却不理不睬，就在我准备采取极端举措的时候，接到陆清廉的死讯。在现场，孙不二向我递来这张照片，我整个人都懵了。”
裴勇志两手抱头，掩面而哭，边哭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裴夫人被关在一间小房子里，双手双脚都被牢牢束缚着，嘴里塞着纱布，表情痛苦地躺在地上，其周围是三四名身着黑衣的蒙面男子，尽皆带着枪支和刀具。
“他们不断制造谣言，捏造一些莫须有的事实，试图诋毁我在市民心中的形象，还威胁我说，若不退出竞选，就别想再见到夫人。”
“您难道就这么屈服了吗？您以前可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再强的人，都有他的弱点……”裴市长颤抖着点燃了一根香烟，“她十六岁就跟了我，接近四十年光景，没有她就没有我。几十年来，我忙里忙外，若不是她在背后支持我，扶持我，我哪能走到今日。让我就此背弃她，放弃她，我……实在做不到。”
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已深嵌在了肉里。
“我真恨这些人，为什么不直接冲我来？为什么要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她下手？”
他一心想着自己的不幸，忽然联系到正被全城通缉的我，定神打量起来，发现我身上早已伤痕累累。
“看来你也经受了不少苦难。”
趁此机会，我将此前发生的事情一口气全告诉给了裴市长。
“这么说，警署里连黄署长都是假的？原来如此，怪不得那时他对陆清廉的案子不闻不问，还派两个年轻的干事来负责查案。”
“情况或许会更糟，照这样下去，整座武都都将沦陷至他们手中，我们这些幸存下来的人需要振作起来！”
裴勇志把头沉了下去，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但这时，我发现对讲机亮了起来，我赶紧按下了红色开关。
“尹大哥，外面有情况！”
“裴市长……”我如老朋友一般揽住他的肩膀，就像五年前他揽住我一样，“我一定会救出裴夫人的，请您千万要挺住！”
裴市长抬起头，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我，仿佛又见五年前那段“白手起家”的岁月，但面色依旧还很惨淡。
“那就拜托你了……”他有气无力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