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他没消失
这间公寓的装修几乎都有棱有角，江轻鸿说这房子里应该多点生气。
于是顾潮随从外面带回来不少花草，而为了略通养殖花草之道，他周末特意去了附近的书店，打算买几本书看看。
可惜书店书目类型有限，他就去了比较近的图书馆。
他刚从书架上抽出来几本书，正捧在手里，边走边看，一不留神，脚下踢到了什么。
他把目光从书中移到脚下，看见一个熟悉的老人。
老人的两条腿一长一短，头发花白，大概六十多岁，坐在书架与墙面的夹缝当中，两条腿一长一短，衣着破烂，埋着头，很认真地读着铺在那条残腿上的书，那书的宽度几乎超过了老人肩膀的宽度。
他正是那天江轻鸿给了五十块的那个乞丐。
顾潮随合上书，礼貌地致歉：“对不起，老先生，方才没有注意到您。”
等了半天，老人没有抬头看他。
他再次点头表示歉意，而后从老人身侧走了过去。
没走两步，那老人在身后叫住他：“顾先生，请留步。”
顾先生？
这位老先生竟然知道他是谁。
顾潮随驻足回身，视线下移：“您认识我？”
老头要扶着墙壁从地上站起来，顾潮随见状抬手扶了他一把。
老头看看他，从兜里掏出五颗宝蓝色猫眼珠。
“这珠子你拿回去，找到原来那十颗，凑起来，串在我先前送给你另一半的那根红绳上，然后给那位先生戴上，如此才能保他不死。”
听见死这个字眼，顾潮随的神经顿时一紧。
他避讳。
于是他接了过来。
他问老头有没有什么需求，需不需要他帮什么忙，以作回报。
老头却说：“只要你给你的另一半戴上这东西，那就算是给我的回报。”
顾潮随致谢，借完手里的那几本养殖花草类的书，就奔回了家。
江轻鸿不在家。
也许一会儿就回来了。
顾潮随把自己房里翻了个遍，没有找到老头说的那十颗猫眼珠。
而后他移步到江轻鸿的房里，打开抽屉，看见一个铁盒子。
盒子里面的东西随着抽屉被拉开冲撞铁盒内壁，发出一阵哒哒声。
打开一看，里面正是那十颗猫眼珠。
顾潮随将这十颗和老头给的那五颗放到一起，攥在手心。
他想快些给江轻鸿戴上，就开始给江轻鸿打电话，听到的却是“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顾潮随隐隐不安，一向冷静的脸上浮现出几丝急躁。
他坐不住，在客厅来回踱步。
电话、视频、语音、简讯，他全都尝试了不下十遍，无果。
他果断将猫眼珠揣进口袋，拎起外套出了门。
刚走进电梯，他的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
界面显示“轻鸿”。
他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一道悲伤却又略显局促的女声：“您好，请问是这个号码主人的家属吗？”
“我是，发生什么事了？”
“抱歉，这个号码的主人出了车祸，抢救无效，因为他的紧急联系人是您，所以……请您过来认领他的尸首吧。”
“……”
无比熟悉的一通电话。曾经在他的世界，他也接到过。
那个世界发生的事，在这个世界竟然重演了一遍。
顾潮随心口酸胀难受至极，握着电话的手逐渐发力，指节泛白，下一秒就要将手机捏成齑粉。
他竭力平稳声音，但声调还是冷得渗人：“他在哪。”
电话那头说了医院地址，电梯门正好打开。
在他眼里，眼前这道为他敞开的门是一道赴死之门。
他去认了尸体。
的确是江轻鸿。
起初他心里没有什么起伏，真奇怪，他觉得此刻就是一场梦。
早上他们还在讨论怎么养花草。
出门分别时，江轻鸿脸上还挂着傲气又惹人爱的笑。
他觉得第二天梦醒了，他又会见到喜欢嘴硬但却是活生生的江轻鸿。
可现在躺在他面前的是一具发白的尸体。
而且没有身份。
意识到这个事实，他才恍然惊醒，心开始滴血般疼痛，面部开始扭曲。
江轻鸿露出来的手腕上还系着红绳，那根红绳被煞白的皮肤衬得过分鲜艳。
顾潮随解下红绳，从兜里取出猫眼珠，开始一颗一颗地串。
身后有人催促他抓紧时间。
他给那只发白的手腕戴上这串迟到的救命珠，仿佛不能听见身后的催促。
他跪伏在尸体身侧，身躯颤抖，久久抬不起头。
天空飘着细雨。
江轻鸿的葬礼很冷清，因为他没有身份，这个世界的人都不记得他。
除了顾潮随和李青阳。
他们淋着雨站在墓前，相顾无言。
他们之间没有什么话可说。
他们想对话的人，是嵌在墓碑照片上的人。
站了许久，衣服都被雨淋透。
“这次你真的要从我的世界消失了……”李青阳低声说。
顾潮随对他这话感到不悦，转身离开。
李青阳叫住他：“等等。”
顾潮随停下脚步，没有转身。
李青阳：“我能不能，把他的骨灰带走……”
骨灰已经下葬，要带走，除非挖出来。
顾潮随闭了闭眼，缓缓转过身，不易怒的人也说起了下流话：“你有病？”
“……”李青阳双手揣兜，脚拖着地，低着头走了。
没走两步，顾潮随反过来又叫住了他。
“等一下。”
李青阳转身，睁了睁眼：“怎么了？你同意了？”
顾潮随敛眸，目光幽深。
“你错了，轻鸿不会消失。”
顾潮随坚信这是事实，于是他要等。
等那个世界再把他召唤过去，或是这个世界把江轻鸿召唤回来。
他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他畅想过无数次再见江轻鸿时，他们喜极相拥的画面。
但是他没想到，这个奇迹，一等就是一辈子。
八十岁的他，一头银丝，满身松皮，临死之际，他也还是没有等到什么奇迹。
苍老的他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即将咽气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一个事实。
自己始终是那把尖利的矛，而江轻鸿始终是那面脆弱的盾。
他自始至终都在给江轻鸿造成伤害，他的出现对江轻鸿来说就是个噩梦。
他拿起习惯放在枕边的镜子，看着镜子里那张满是枯皮皱纹的老脸。
“轻鸿，对不起，没有等到你。”他渐渐闭了眼。
可就在这时，他听见了水滴声。
“滴答”作响。
往昔种种翻涌如潮，瞬间铺天盖地扑向他，涌进脑海，钻入神经。
他感觉身体每一寸肌肤都在发紧，低头一看，皮肤年轻二十余岁。
此刻，他正站在一个地铁站里。
他的身后，以歇脚椅为对称轴的另一侧，站着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背影很年轻。背影的主人，名叫江轻鸿。
顾潮随记得他。
他记得他们如何相爱。
但是，记不起如何相识，又是如何分别。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自己竟然也是一副年轻的身体，貌似二十岁。
原来还年轻着。
他觉得现在很好，因为江轻鸿就在对面，就在眼前，而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与他共度。
于是他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
在江轻鸿即将踏上地铁的那一刻，他握住了他的手腕。
“可以帮我一个忙吗？我……我找不到家了。”
江轻鸿放弃了那班地铁，故作形凶态：“你谁啊？”
顾潮随猛然愣住，大脑里灌进去一个在他认知之外的事实：他们还不认识。
顾潮随有些局促，目光下垂，看见了江轻鸿手腕上戴着一串猫眼珠。
一瞬间，所有该想起的，不该想起的，全都贯入了他的脑海。
他头痛欲裂，疼得快要爆炸，他不得不蹲在地上，痛苦地抓挠头发。
他的眼里倒映着宝蓝色的猫眼珠，瞳孔闪烁着宝蓝色的光芒。
光芒消失后，那双眼睛变得渺茫，却也睿智了许多。
他抬起头，看向了江轻鸿：“对不起，打扰了。”
然后他站起身，失神地踏上步梯，离开了这里。
江轻鸿不解地皱眉，转回了身。他没注意到，踏上步梯的那个男人回了头，也没注意到那个男人炽热的目光。
他就那么无牵无挂，安安全全地走进了地铁车厢。